殿下又在吐血了

7.第六章

    
    偶有残雪的山道上,一个瘦瘦高高,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正在赶路,他一边看着手中的羊皮纸地图,一边东张西望地走着,原本质地良好的长袍,因为一路的风尘仆仆染上了泥渍,形容有些狼狈。
    看了半天后,少年仿佛认命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羊皮纸往怀里使劲一踹,撇着嘴抱怨:“这鬼画符似的破地图,谁看得懂啊,监理司的饭桶们平时都是干什么吃的,唉……”
    抬头望一望天色,少年对自己今夜会不会露宿野外感到了十分的不乐观。
    死马就当活马医了,少年心下这般琢磨,正准备抬脚继续往前摸索时,忽然道旁的树林里传来了一些声响。
    少年的身体骤然紧绷,右手握住了系在腰间的匕首把柄,盯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心中暗暗祈祷别是来了什么豺狼虎豹,那他这条金贵的小命岂不是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岭?
    那可就死不瞑目了呀!
    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仔细分辨竟然是有人在说话。
    “我说阿弯,你手指头都冻红了,小心生冻疮,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你们庵里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啊……”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随即一个脆生生的女娃音响起:“这哪是吃不吃的问题呀,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带我出来玩的!”
    “我们又不是在玩……”
    话头戛然而止,是因为这两个小娃已经走到了道边,从几丛灌木后面闪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呆立在道路中央盯着他们的这个锦衣少年。
    少年自然早就看到了这俩人,一个剃着光头的小沙弥牵着圆头圆脑的小女娃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在看到陌生人的时候,小沙弥“刷”地一下就挡在了小女娃身前,反倒是小女娃歪着脑袋探出头来十分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
    少年立刻放松了戒备的姿势,对着他们挥挥手,笑着说道:“别怕别怕啊,大哥哥不是坏人。”
    他生得眉目俊朗,一笑起来给人暖洋洋的感觉,看着十分平易可亲。
    可是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啊。
    同光皱了皱眉,大乘寺偶尔也有些远道而来的贵族子弟前来朝拜,因而他能看得出面前这个少年的穿着非富即贵,只是却不懂他为何孤身一人身在这和山顶寺庙隔了老远的树林子里,若非本地人觅食,鲜少有人会往这边走。
    他在思索要不要搭理这个人的话头。
    “大哥哥,”还没想出个头绪来,站在他身后的阿弯却已经开了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少年松了口气,依旧笑笑地说道:“我迷路了,不知道你们对这里熟不熟?能否给我指个路?”
    这倒不是难事,永山上本就没有她和同光没走过的地方,阿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问起少年要去哪里。
    “听说主峰下面有个别院,最近住进来一家人,我是那家主人的朋友,过来探望他的。可是山路崎岖,走着走着就不认道了。”少年如是说。
    阿弯的眼睛亮了亮,笑眯眯地从同光身后走出来:“那我们顺路呢!大哥哥与我们一道走吗?”
    同光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却也没反对,这里距离别院不算远,盏茶功夫就能走到,应当没什么大碍。
    锦衣少年自然是心下大喜,二话不说就应下了,甚至想主动帮同光扛一扛他肩上的竹篓,奈何同光死活不肯。
    三个人就这么并肩走着,少年因为不认得路略有些落后,阿弯扭头看看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这个小话痨就又开口搭讪了起来:“大哥哥,我叫阿弯,住在山上泸月庵。他叫同光,是大乘寺的。你叫什么名字呀?从哪里来的呀?”
    她向来懂规矩,问人名姓之前必要自报家门,这回连同光的家门也一并报了,惹得同光十分无奈地撇了撇嘴。
    少年也不矫情,见阿弯一派率真,便十分热忱地回答她:“弊姓澹台,单名一个进,字文远,是凤中人士。”
    “哦……”这一长串半文不白的自我介绍,阿弯是有听没有懂,只好继续唤他大哥哥,道,“那大哥哥和别院里的那位哥哥是认得的吗?他也是从凤中来的吗?”
    澹台进正觉得眼前这小女娃娃问题一个接一个跟车轱辘似的,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别院里住着的是谁,于是附和道:“是啊,我与他打小一起长大,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怎么?你也认得他?”
    阿弯似模似样地点点脑袋:“他不好好吃饭,素梅姐姐很是担心呢!”
    哟呵,看来还没少和他们打交道。
    澹台进扬起嘴角摸摸下巴,也不知道心里琢磨了些啥,上前几步拍拍阿弯头顶的小发髻,道:“那我回头说说他,叫他好好吃饭,他一准听我的。”
    阿弯一听,也不知怎么地就高兴了起来,拿另一只手过去牵了澹台进一道走,边走边和他讲起了山上的逸事,一张小嘴叽叽咕咕了一路都没停,倒惹得旁边的同光几次出言叫她小心看路别光顾着说话。
    人迹罕至的山野里头能有多少事可以说道的?偏偏这小女娃讲起来没个完,明明芝麻蒜皮大的一点小事,她讲起来就格外地兴高采烈,澹台进听着听着忍不住心里也乐呵起来,时不时还搭几句给她捧个场,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于是这一路走下来没多长的时间,澹台进就和阿弯一边“进哥哥”一边“小阿弯”地热络得不得了,要不是还有个同光在旁边偶尔泼个冷水,指不定都要找个地方去认干亲了。
    *
    素梅也没想到,她推开院门看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怪异的组合,他家公子的陪读,也是至交好友的景川侯世子澹台进,带着前些时候他们刚认识的阿弯,和一个小沙弥站在外头等着她。
    “世子爷。”素梅也顾不得纳闷,赶紧就过去行了礼,“不知您会过来,公子此刻正在屋里歇息。”
    澹台进随意点点头,神色微敛,问了问正院的方向,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就大步流星地跨进门去找言怀瑾了。
    阿弯看看他走进去的背影,再看看面前的素梅,然后从同光背上卸下的竹篓里扒拉出一捧新鲜的蘑菇,递到素梅面前。
    “素梅姐姐,这个季节的蘑菇最好吃啦!我和同光今日出来采,就多找了一些拿来给你炖汤,鲜得很!”
    素梅忍不住笑了,看她一双小手冻得通红,身旁这个叫同光的小沙弥也是一脸疲惫,不知这么小的两个孩子要费多大的劲才能采到这一竹篓的野菜蘑菇,便十分不忍心:“这么大冷天的你们小孩子怎么吃得消,快进来先暖和暖和。”
    阿弯自然十分高兴,可是同光却要赶回去给膳房师傅帮忙,在素梅再三保证会派人安安稳稳把阿弯送回泸月庵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别院的厨房因为生着火,一进去就十分的温暖,阿弯舒坦地吸了口气,很没出息地搬个板凳靠着灶火坐下来。
    素梅看她这小模样也觉得好笑,去灶上将一直温着的南瓜羹盛了一碗出来,端到阿弯面前。
    阿弯顿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碗凑到嘴边,吹了吹,轻轻吸溜一口,甜丝丝暖呼呼的滋味含在嘴里,恨不得五脏六腑都要服帖得喟叹出来,怎么这么好吃的!
    “慢点慢点,小心烫到了。”素梅见她一口一口喝个没停,忍不住叮嘱她。
    哪里还顾得上这个,阿弯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个胃出来,把明天的饭食也给装进去。
    “素梅姐姐,这个怎么这么好吃呀?比庵里膳房做出来的可香多啦!”
    素梅也很得意,心想着那自然是不能比的,这南瓜羹里还放了蒸熟的红薯泥,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诀窍,可不是比旁人做的要香甜许多?
    阿弯吃的小肚滚圆,十分满足,麻溜地帮着素梅收拾碗筷,很是狗腿地凑在她后面东看西看。
    “怎么了?”素梅看她满脸一副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索性就顺着问了。
    “就是……”阿弯咬咬唇,难得的有些踌躇,“素梅姐姐,你怎么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啊?”
    “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在前人积累中自己想出来的。”素梅一边洗碗一边随口答道。
    这一句话里倒有两个词是阿弯听不懂的,愣在那里眨眨眼,心下一横决定随它去,只继续问道:“那……素梅姐姐你能教教我吗?”
    “嗯?”这下轮到素梅愣在那了,“教你什么?”
    “教我做饭呀!”阿弯红了脸,看上去十分的不好意思,“也不用很多,就教几样就好,到时候我去教给我们膳房的师姐,让我们庵里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来……”
    素梅只当阿弯是个小馋猫,自己在吃食上花的这些独一无二的心思可都是她在此处安身立命的本钱,便是千金都不肯换的,哪里能随便教给个小娃娃,更何况传播出去,于是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了。
    阿弯有些失望,不过她本也没有抱太大指望,方仪便是从念云师太那里多拿了一串念珠都还要藏着掖着的生怕让她看去了呢,素梅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不愿意教给她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她原本想着,若是能学会这些便也有了理由时时待在膳房里,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看来还要想别的法子。
    这般思索着,摸摸吃饱喝足的小肚皮,阿弯重又神采奕奕了起来。
    *
    另一边,澹台进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正院,推开房门口厚重的棉布帘子,一股热气“哗”地一下直冲面门,惊得他差点没有后退三步。
    这屋里是燃了多少炭盆哦!
    好在他下盘够稳及时站住身形,又想起言怀瑾离开凤中前那半死不活的样,脸上添了几分忧色,直直往屋里冲去,要亲眼看一看言怀瑾如今是有多虚弱。
    边走着这嘴里就已经期期艾艾地喊了起来:“我的慎之哎——”
    慎之是言怀瑾的字。
    然而一转过屏风就发现言怀瑾正坐在榻前烧东西,一张张往炭盆里丢着信笺,窜起来的火苗烧得他自己也是微微发汗,原本苍白的清俊面庞上倒是浮现出几抹红晕。
    看到澹台进这么一惊一乍地走进来,言怀瑾仿佛毫不意外,连眼神都没甩给他一个,手上动作也没停,只淡淡地说道:“我以为你要到年后才会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澹台进也没顾上搭理他,反问道:“你这是在烧什么呢?屋里头都热成这样了,得是烧了多久啊……”
    言怀瑾垂着眼,拧眉将最后几张丢进去,卸了肩上的狐裘站起身来,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顿时就有寒风冲了进来,惹得人心思一振。
    他呼出一口气,转头这才打量一番澹台进,继续问道:“你来做什么?”
    澹台进被他这么一问,心中顿时十分委屈,没好气地往椅子上一歪,道:“你被那老虔婆折磨得如此凄惨,于公于私我都是要来看望你的,横竖大家都知道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用不着做戏给别人看。你放心,不管要花多少年,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咱们?”言怀瑾重新走回榻上,似是不放心,又慢吞吞地将狐裘披了起来,“咱们都是谁?”
    “就……就我和你呗?还有其他看不下去老虔婆这番作为的人,朝中应该不少……”澹台进不过随口泄愤,哪里想到那么多,被言怀瑾这么一问,才结结巴巴地找补起来,“至少景川侯府算一个!我爹肯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嗯。”言怀瑾不知可否地应着,身体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视线虚虚地飘向窗外,看着那一片雪白山林,只轻声道,“可我没想要报仇。”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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