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仪真是气坏了。
阿弯这个小东西,不光舔着脸地总往那个别院跑,如今还蛊惑了别院的姐姐过来关照两位师太,说想让她每日里过去陪他们主子用膳。
凭什么?
方仪咬着牙从大殿里走出来,手中的佛珠越捏越紧,恨不得要生生抠下一块来。
她是八岁那年被人领到山上来的,爹娘不争气,身为旁支一心依附着主族生活,所以当主族想要找个女孩到泸月庵中来和念云师太作伴,并为她养老送终时,半点拒绝的权利都没有,方仪就这样被决定了一生的去处。
没人问过她的意思,送她上山的嬷嬷只说从此以后虔心向佛定然衣食无忧,不比在俗世里挣扎来得清静?
可是从小再苦再累都不会吭一声的方仪,剃发时看到自己满头青丝落下还是忍不住狼狈地哭了几声。
就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从外面探着脑袋往屋里看的小小一个女娃,阿弯。
阿弯自小就生的好看,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因为在庵里吃的不好比之同龄人要瘦弱一些,却更显得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再看她一头软软的细发扎成两个小圆髻,在当时的方仪眼中,就宛如一根淬了毒液的刺,蔓延得她浑身都发痛。
后来,方仪就看阿弯怎么都顺眼不起来。
这会儿扭头看到阿弯甩着两个小手溜达着也从殿中走出来,想到方才师太说的,允她每日晌午过去别院,待用过晚膳再由别院派人送回来就行。
这样一个从小就被人丢弃在月洞门外的小娃娃,凭什么比自己要得到更多的关照?
方仪身形未动,只是一瞬不瞬阴测测地盯着阿弯的身影,直看得越走越近的阿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正要出声喝住阿弯,琢磨着用什么借口把她拉去戒室时,突然不远处有人唤她。
“方仪。”听云师太穿着灰色长袍,手中缠着百零八子的念珠,正无波无澜地望向她,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怒。
方仪有些惊讶,因为自己与念云师太的关系,听云师太是鲜少主动与她说话的,也不知是何事,便规规矩矩走到她面前双手合十行了礼。
“嗯,”听云师太的眼神从不远处走过的阿弯身上滑过,又落到了方仪面上,“想必你师父已经教导过你,何为五钝使?”
方仪一愣,下意识答道:“回师太,贪、嗔、痴、慢、疑,是为使。”
“那何为三毒?”
“谓三不善根:一者贪欲,二者?恚,三者愚痴。”
“三不善根中最恶是何?”
……是?恚。
然而方仪没有答话,至此她便明白,听云师太这一句句的诘问,看着是在考校她的功课,实际不过是见了她方才面色不好,拐着弯来敲打她,要她戒嗔戒躁,不可妄动怒念。
应当低头认个错,日后潜心修炼心性才对,然而这般想着,心中那口怨气反而腾腾腾地窜了出来,越冒越多怎么也咽不下去,咬着唇一时间和听云师太僵在了那里。
听云师太垂下眼帘,她已出家多年,这等俗事早就难以动摇心境,不过是本着劝诫晚辈的心思为之指点迷津,若是没有成效也不会执着,摇了摇头就算了。
这时念云师太却从小道上拐了过来。
她依旧是笑盈盈的,仿佛不曾在远处看到听云师太教训方仪似的,只冲着对方行礼,问道:“师姐,又到了行法布施的时候了,明日午时挪点时间我们商议商议吧?”
“嗯,知道了。”听云师太淡淡地应下,也回了一礼就准备走开。
念云师太却又道:“方才别院那位姑娘过来说话,我观师姐对她也颇为敬重,不若改日登门拜访一番?”
听云师太闻言皱了眉:“师妹,你我乃是方外之人,何苦执着这些俗礼。”
“师姐,”念云师太笑意更深,“不过是邻里走动罢了,哪里就说得这么严重。”
然而听云师太向来冷眼观人十分通透,一双黑眸凝视念云师太的笑脸许久,又漠然地移了开去:“你若是想知道别院究竟住了什么人,大可以直言来问,不用这般试探。他来自凤中,姓言。”
言,是皇家姓。
先帝大皇子被太后一道懿旨发配到永山清修,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事,稍一打听都能知道,只不过言怀瑾上山时不曾声张,只做寻常模样住了进去,便叫人不能确信,且大乘寺那边向来有什么事都只派人关照资历更老些的听云师太一声,以至于旁的人都只能自己猜。
这下听到听云师太清楚明白地说出来,念云师太这颗心才算是落到了肚里。
不论她盘算什么,听云师太都不想理会,只看着眼前这对师徒十分失望,再不肯多说半句,扭头就走了。
*
这些事阿弯自然不知道,她心情很好地回屋睡了一觉,第二天向回事处的掌事师姐打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往别院去了。
就在她一路吭哧吭哧快要走到的时候,突然在前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弯眼眸一亮,加快了脚步追过去,冲着那人用力蹦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啪”地一声。
同光正费力抱着几大包食材,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拍这么一下,差点没站稳踉跄着要摔,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很是恼怒地向来人瞪去。
对上的却是阿弯那张笑嘻嘻的小脸,在阳光下格外明媚。
一时间,满腹的怒气也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阿弯,你这样很危险的。”
“哎嘿嘿。”阿弯自己也知道莽撞,方才就已经赶紧扶住同光的胳膊,这会儿更是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下,“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拿着这么多东西,这都是做什么的呀?”
“膳房的大师傅得了吩咐叫往这边别院送过来的东西。”
“哦,那我帮你搬呀?”阿弯边走边扭头对同光道。
同光上下一打量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阿弯很不服气:“我很有力气的!平日里不都是轮流搬竹篓嘛!”
那竹篓里都是些野菜和蘑菇,能有多重。同光在心中腹诽,却终究没有拆穿小孩子家难得的自信,只道食材珍贵不放心假手他人,阿弯便也作罢。
“对了,这时候你怎么过来了?”同光不解,泸月庵里向来规矩严,不让人随处乱走。
说起这个阿弯就十分高兴,眉开眼笑地告诉同光:“我叫素梅姐姐帮我打了招呼,以后每日里都能到这边来,吃过饭再回去就可以呢!”
同光闻言若有所思,很是不放心地问道:“阿弯,庵里的人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阿弯愣了愣,眨眨眼道:“没有啊,怎么了?”
同光不信:“我还不了解你吗?看你这喜滋滋的样,是不是不想待在那里?”
她终究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还没有学会十分遮掩自己的情绪,同光时常与她一处相处,稍一琢磨就能将她心中所想看穿。
阿弯面上有几分委屈泄露出来,咬咬唇,道:“在那里,不开心呢。”说完嘴角就耷拉下来,要哭不哭的样子,却又强忍着。
同光暗暗叹息,他们这种生活在永山的小孩,从小背负的东西就比旁人要多,更何况阿弯的身世更比其他人要苦一些,她想逃离这样的人生,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不如说她本就还在应当哭闹着对别人撒娇的年纪,不该如此让人心疼。
“这样也好吧。”同光腾不出手来,就弯下腰拿脑袋蹭蹭阿弯的额头,这是小时候他常常用来安慰阿弯的方式,见着她脸上的神情由阴转晴,他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若是这别院的人待你好,你就想办法呆着,若是不那么好也就罢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嗯!”阿弯应得清脆,自小同光就比旁人要疼爱她一些,要不是大乘寺不接受女孩无计可施,保不定早几年她就想法子去和同光作伴了。
*
他俩走进别院的时候,素梅正在捣鼓姜片糖,言怀瑾身中寒毒最是需要服用起暖的食材,她早就想试试这个姜片糖的方子,把冬姜切成薄薄小小的一片,做成零嘴的样吃起来也方便。
这会儿她正进行到最后一步,熄了火炒糖挂霜,独自在膳房里忙活得大汗淋漓,只恨这大锅大铲的使唤起来太费劲,于是见到同光过来便跟见到救星似的两眼发光。
同光很是无奈,他在寺里要做的事情多,哪里耽搁得起,本想着送完东西立刻就走,架不住素梅一再请求,再有阿弯在旁边眼巴巴馋呼呼地看着,只好捋了袖子抄家伙上。
好在翻炒的活计他本就是做惯的,会用巧劲,力道又比素梅大很多,不多会儿就将一锅姜片糖炒的沙沙的,看着十分讨喜。
素梅过意不去,在同光走的时候包了一大包姜片糖让他带着,便是寺里的和尚不重口腹之欲,总也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想来乐意多吃几个。
而阿弯就很自力更生,轻手轻脚从碟子里拈起一个往嘴里丢,还有些烫,但是甜丝丝的,没有生姜的辣味,吃在嘴里很酥,很好吃,她就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拿。
“过午不食姜。”素梅送走同光回来,赶紧拍了一下阿弯不老实的小手,“虽说这会儿还没过午,但你年纪小,这个可不能多吃,一天只能早上吃一个,懂吗?”
阿弯哪里懂,便问道:“吃多了会怎样呢?”
素梅想了想,有些揶揄地吓唬她道:“会流血!”
阿弯一听,赶紧伸手捂住小嘴,这可不得了,之前大哥哥发病的时候吐了好几口血呢,她可不能那样,多难看啊。
于是苦着一张小脸又看了看裹着糖霜的姜片糖,狠狠咽下口水,一个就一个吧,总比没有好,明日过来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这般想着,阿弯用膳时就有那么些心不在焉。
言怀瑾自然是不知道她小脑袋瓜里都在琢磨什么,方才见她端着盛姜片糖的碟子过来的时候就是一脸忧愁,这会儿扒拉着碗里的米粒东一口西一口地也像是有心事,更夸张的是,她时不时抬头看看言怀瑾,更是要眉头一皱几不可查地叹口气。
回想起素梅似乎提过阿弯在山上的尼姑庵里日子不算好过,所以答应了让她每日里过来用膳,甚至求情要他照顾一二。
其实素梅打的什么主意,言怀瑾只消一眼便能看透,无非是觉得阿弯和他妹妹年纪相仿,有她在身边作伴,兴许言怀瑾也能开怀一些,不至于那么死气沉沉。
思及此,言怀瑾微蹙了眉,自打前年素梅落水过一次之后,便很是有些自作主张,虽说也处处都为他着想,但这样有主意的丫鬟,让他没来由地有些头疼,或许还是应当找个时机提点一番,只是他此番最艰难的时刻,素梅不离不弃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很久,话要怎么说便需得斟酌一二,不可因此寒了她的心。
阿弯原本正在哀叹自己这不能对着姜片糖大快朵颐的弱小人生,没留神一抬眼看到言怀瑾皱着眉头脸色不好,登时心里一紧张,也顾不得别的了,“吧唧”一下就窜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殿下哥哥,你怎么了!”
别是又要吐血了吧?
言怀瑾见她这一惊一乍的有点懵,殿下哥哥又是个什么鬼称呼?
没办法,从没有人跟阿弯提过言怀瑾的名字,她不是听人叫公子就是叫殿下,公子是个什么意思她还能明白,殿下这种称呼接触的少,便自动被她划归到名字那一栏了,叫一声殿下哥哥,总比叫大哥哥要来的亲近吧?
言怀瑾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不过他也不是会和小孩子计较这种事的人,想着大约还是上次毒发的时候吓到了她,面上便努力添了几分柔和,伸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脑袋:“我没事。”
“哦……”阿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大概是自己反应过度了,都怪素梅姐姐先前提起这茬,害得她到现在都提心吊胆地,再看看言怀瑾确实也不像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还没坐稳,就看到一个小碟子被推了过来,是装姜片糖的那个碟子。
抬眼对上的是言怀瑾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冷淡脸庞。
他的心思很简单,从前六妹妹不高兴的时候,拿点糖哄哄就能立刻破涕为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抵都是如此吧。
谁知阿弯的小脸反而越发皱了起来。
“素梅的厨艺是出了名的好。”怕她是担心不好吃,言怀瑾漫不经心地添了一句。
“唉,我知道呀。”阿弯小大人似的托着自己的下巴哀叹,“可是素梅姐姐不让我多吃这个,一日里只能吃一个,今日的份我已经吃完了,要忍住,真是好难啊……”
……言怀瑾顿时就不想理她了,端起碗来吃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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