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又在吐血了

17.第十六章

    
    方仪是不曾见过言怀瑾的,但他身后的三才时常送阿弯回去,打过几回照面,如今见他毕恭毕敬地跟在言怀瑾身后,且看言怀瑾一身月白色云锦长衫,只往那门边一站便如此气质卓然,又如何猜不到他的身份。
    那些家丁也都十分有眼色,见言怀瑾这般形貌只怕比自家主子还金贵,又如何会上赶着触霉头,原本还紧紧勒着阿弯腿脚的也都松开了手。
    阿弯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上还在一抽一抽地哭,尚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言怀瑾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抬头对上的是他那一双古潭般深邃的眼眸,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她做了坏事,恐是要被骂,恐是要被罚,也恐怕要被殿下哥哥和素梅姐姐嫌弃……光是想到这一点,眼泪就又忍不住扑朔扑朔地往下流,只还咬着牙关没有哭出声来。
    言怀瑾弯下腰,回想一番六妹妹小时候他是怎么抱的,将手伸到阿弯腋下,用力往上一提。
    ……没提得起来。
    毕竟六妹妹当年被他抱的时候也才四岁,如今阿弯已经六岁了,最近又被素梅喂胖了一些,言怀瑾实在是低估了她的身量。
    再提一口气,这回总算是抱了起来。
    阿弯从记事起就鲜少被人这般亲热地抱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的时候只觉一阵温暖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方才尚惊惧不已的心瞬间平复下来,乖乖伸手搂住了言怀瑾的脖子。
    方仪见他们这个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嫉恨,走上前来,对着言怀瑾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今日是贵人的大日子,阿弯她故意捣乱出了纰漏……”
    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言怀瑾转过头来冷冷盯着她看了半天,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让方仪后背沁出一层冷汗,直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说下去。
    言怀瑾见她闭了嘴,便抱着阿弯走到旁边一处圈椅中坐下,将她搁在自己腿上,接过三才递过来的帕子,把这个小花猫似的哭脸抹了抹,这才抬眼再次看了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方仪。
    他勾起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却透着股没来由的不屑,道:“……贵人?”
    说完又瞄一眼三才,人精似的三才立刻领命,一低头就窜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打听消息回来猫着腰在言怀瑾耳边说出个名字。
    言怀瑾眯了眯眼,嗤笑一声,盯着方仪又道:“什么时候卫津都尉也称一声贵人了?”
    说完便再不理会周遭的人,只拉开阿弯的小胳膊看看那上头的淤青,皱着眉揉了揉,见阿弯痛得一阵瑟缩,便也作罢。
    气氛一时十分冷凝,方仪虽然不知道言怀瑾的具体身份,但见他这般反应想来大殿里的贵人是远远够不上的,心里很是慌张,细细想了想方才自己的举动,自觉也并没有什么错处,阿弯有错在先,她不过是秉公处理罢了。
    正这般琢磨间,就见侧殿门外又是一阵喧闹,先前还在大殿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满脸不痛快非要大乘寺给个说法的贵人们,已经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圆脸妇人打扮十分华贵,见到端坐在简陋侧殿的言怀瑾,“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口中恭敬道:“臣妇彭李氏不知大殿下在此,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她这么一跪,身后一堆仆妇家丁也呼啦啦地跪了下去,反倒显得方仪等人鹤立鸡群,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言怀瑾却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慢吞吞检查完阿弯的胳膊,又小心掀开她的裤脚,捏了捏脚踝和膝盖确认是否有哪里伤筋动骨,再摸摸后背和脖颈,等这些都一一看好没问题,这才施舍了半分注意力给殿中跪着的那群人。
    彭李氏一张脸早都已经吓得煞白。
    世人总说大殿下遭到太后嫌弃,中了剧毒,以养病为由被发配到永山来清修,其实就是过来等死的,谁都不会太在意,因而彭李氏早前订好了要过来永山做法事的时候想也没想就决定忽略住在别院里的言怀瑾,毕竟万一被太后知道了自家对着他献殷勤,连带着也厌了自家该如何是好?
    可谁知道本应在别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前过来打听的人也确实是这么说——的言怀瑾,今日却偏偏来了法事会场,既然他来了,那么自己不仅没有前去拜见,反而还开罪了他,那要扣下一个“藐视皇威”的帽子,可就百口莫辩了。
    更何况,太后心中厌恶言怀瑾是一回事,他终究是妥妥的先帝嫡长子,面子上要做的还是不能少,不然为什么把言怀瑾发配到永山之后就没能再有什么动作了呢?朝中尚还有争议,不曾真的站稳脚跟,这时候若是让太后多了什么把柄惹得节外生枝,只怕第一个要出手摁死他们的,正是太后本人。
    这么一想,彭李氏心中便格外慌张,连膝盖跪的发疼都顾不得了,只求言怀瑾能别再发作这事。
    僵持了半天,言怀瑾总算开了金口,道:“彭李氏?卫津都尉彭鸿风是你什么人?”
    “正、正是外子……”
    “唔。”言怀瑾却不置可否,替阿弯整理好弄乱的衣裙,将她放下地,牵着手站起来,道,“走吧。”
    阿弯此刻自然听话,言怀瑾怎么说就怎么做,跟在后面就准备离去。
    这下轮到彭李氏傻眼了,可又不敢出言阻止,只能眼睁睁看言怀瑾牵着阿弯走出这间侧殿,连眼风都没有多给一个他们,甚至没有叫人平身,难不成要跪到地老天荒?
    好在出去了没一会儿,三才又施施然走了进来,走到彭李氏面前,袖着手道:“彭夫人快请起吧,我家殿下已经走远了。”
    彭李氏这颗心这才落到了肚里,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连忙命后面的侍女给三才送上个沉甸甸的荷包,问道:“敢问这位官爷,殿下他……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三才拿手一掂荷包分量,挑着眉笑道:“夫人说笑了,小的不敢称官爷。我家殿下最是和煦待人,要我说啊,您这法事大可以继续,办得热热闹闹的,该咋样还咋样,今儿这事啊,着落不到您头上。”
    彭李氏一愣:“那这着落在哪,还请指点一二。”
    三才随便扫了扫殿内,凑到彭李氏耳边道:“谁拿您的名头作筏子整人的,自然就着落在谁那呗?要我说啊,像这等心中没有慈悲的,也犯不着向什么佛,您回头下山时干脆把她带回去算了……”
    三言两语的,无不指向方仪,便定了她的生死。
    彭李氏这才知道,自己跪了这半天,感情言怀瑾的火气都是冲着方仪去的,顿时心中气血上涌,对着方仪狠狠地剜了一眼,区区一个小尼姑,她还怕收拾不了!
    三才方才几句话虽是压低了声音和彭李氏一人说的,但只看彭李氏这个眼神,再联想先前殿前的情景,谁都知道方仪这下算是栽了,方仪自己又如何不懂,顿时一个瘫坐下来。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只是……真的不是我做的……”
    接下来的话,却没人愿意听了。
    *
    另一边,言怀瑾走出大殿问了问阿弯有没有其他想逛的,阿弯抿着唇摇摇头。
    同光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行事,这会儿见阿弯相安无事地走出来也算松一口气,膳堂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心中也有些急,赶紧走上前来摸摸阿弯的脑袋,看言怀瑾这副拉着她不撒手的样子,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安慰阿弯几句,就又赶回去帮忙了。
    阿弯看着同光匆匆而去的背影,忍不住紧了紧小手。
    言怀瑾倒是一言不发,只牵着她一路往回走,仿佛方才那般大张旗鼓地回护她的不是自己般,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说实话阿弯此刻心中忐忑得不得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确确实实做了坏事的,殿下哥哥一定也是知道的吧?所以那会儿在偏殿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吓唬了一下那些人,就赶紧带着她走出来了。
    如果殿下哥哥知道她做了什么事,一定就不想理自己了吧?
    那……素梅姐姐也不会再做好吃的给自己了。
    她的日子又要回到从前那样,每日里过得那般没滋没味,连个盼头都没有,笑得也越来越难,要这样度过多久才可以呢?
    越想越是伤心起来,眼眶也一阵红,但是还不可以哭,是她错了,听云师太教导过她因果,如今这般也都是因缘业报,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可是……可是如果认错的话,他们会不会原谅她呢?
    正这般苦兮兮地想着,眼看着已经走到正院外面,言怀瑾却停了下来。
    阿弯也顺着他的脚步停下,咬着唇看他。
    言怀瑾长出一口气,道:“说吧,为何要做那种事。”
    谁知听到这句话,阿弯终于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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