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香, 秦老太太领着两个儿媳去内殿听佛法, 几个晚辈闲来无事, 就去后山闲逛。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后山人烟稀少, 草木郁郁葱葱。
秦依依等人不敢走远, 就在最近的一片山头那处走走, 等下人来找他们, 也是一眼就能找到。
奶娘怕元哥儿哭闹,不敢抱着他进佛堂,只能跟着秦依依他们一起。到了后山,元哥儿就安静不住了, 挣扎着下地,迈着一双小短腿蹬到姐姐身边, 自发地把胖爪子往姐姐手心里塞。
秦依依笑了笑,牵住他的手。
山上有一个几人高小瀑布, 水流湍急, 顺着陡峭的崖壁蜿蜒而下, 层层叠叠, 恍若一道水帘, 飞流直下,拍打在岸边的巨石上, 水雾蒙蒙, 好似仙境。
秦桑迫不及待地往瀑布边跑去, 趴在岸石上,掬了一手水,回头朝秦依依道:“姐姐快来,这里的水好清!”
秦依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瀑布,虽然与书上所说的雄伟壮观相去甚远,但也算是一道优美的景致。她来到秦桑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掬了点水,水温很低,刚撩起来就从指缝间流下。
元哥儿个子矮手短,不能像姐姐们一样玩,急得在原地直跳脚。突然一双温和的大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扶着他让他趴在岸石上,元哥儿也能摸到水了,开心得直笑,摸够了,回头看了一眼抱着他的哥哥,调皮地要把水往他脸上拨,结果力气太小,没泼到哥哥,倒是把自己弄了一身水。
“调皮!”秦依依拍拍元哥儿的小屁股。
楚离把元哥儿放下来,自己则坐在岸石上,抱着他让他坐在他的腿上。秦依依拿出帕子仔细地把他脸上头发上的水一点点拭去,又攥着他玩得冰凉的小手擦干了搓了搓,元哥儿舒服地靠在哥哥怀里,对着姐姐咯咯笑。
四周人不多,楚离余光一瞥,只见一旁的一棵大树后,一个年轻的女人看着他们的方向,捂着嘴,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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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马车驶得并不快,老太太难得带两个孙女出城,知道小孙女爱玩,故意让车夫放慢了速度,好让她们赏赏沿路的风景。
元哥儿玩了半日,上车前就已经累得睡着了,被张氏抱着上了老太太的马车。
没了吵闹的小家伙,马车里比来时安静多了,楚离一路上都悄悄地握着秦依依的手,广袖一遮,什么都看不见了。秦桑心眼儿大,一直没发现姐姐和表哥之间的异样,依旧新鲜地瞧着沿路的景色,偶尔想到什么,才会回头和他们说两句,说完了又自顾自地瞧着窗外。
行了大约有两刻钟的路,秦依依已经第三次看到楚离掀开马车后头的帘子往外看了。
“表哥在看什么?”她不解地问道,也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只见在他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不过那马车,看上去像是人用来运货的,只有一块破旧的木板。木板上,一个男人坐在前面,挥着鞭子正在赶车,在他的身后还坐了个女人,女人穿了一身破旧的布衣,衣衫单薄,头上连个发饰都没有。马车跑得快,她紧紧地扶着身下的木板,脸色苍白,像是害怕,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楚离放下帘子,这个女人就是刚刚在寺庙的后山上躲在大树后面偷偷看他们的人,他们一路回来,她也跟了一路,着实可疑。
“没什么。”楚离不想让她心烦,没有告诉他看到的事情,“明日是上巳节,有没有想好去哪里玩?”
秦桑一听有得玩,耳朵立马竖了起来,秦依依还没答话,她就抢在前面问道:“表哥你要带我们去玩吗?”
楚离笑了笑道:“我初来京城,难道不是你们带我玩吗?”
带表哥玩……秦桑眼前一亮,以往每年的上巳节她想出门看热闹,娘都不许,说人多怕她们姐妹遇到危险,现在好了,有表哥在,大哥若是忙得没时间,还有表哥陪着她们,娘就不会担心了。再说表哥的病才好,来京城那么多日也没有好好玩过,带表哥一起玩,这倒是个好借口,就不信娘不同意。
“当然啦,表哥想去哪儿告诉我,我带你去!”秦桑拍了拍胸口保证,京城她可比姐姐熟多了。
“表哥,上巳节都有什么好玩的呀?”秦依依期待道。
楚离惊讶:“你没去过?”
秦依依摇摇头。
她知道上巳节是什么日子,每年的那日,京城近郊的护城河畔总会聚集许多年轻的姑娘,姑娘们会去河边祓禊,当然不是真的沐浴,只是象征性地用兰草洗涤一下身体,从而祓除不详。后来渐渐地,也有许多男子前往,若是看到喜欢的姑娘,也被允许上前搭讪,若是被搭讪的姑娘对他有意,则会将手中的兰草交给他,以结良缘。
秦依依上一世只听说过却没去过,一开始是因为年纪太小,娘不放心,不让她们姐妹去。后来到了可以去的年纪,却因为一道圣旨,她不方便再去。听说现在的上巳节,还有许多文人墨客喜欢在河畔曲水流觞,临水饮宴,她早就向往很久了。
“好玩的多了,既然你们都没去过,那明日我便带你们同去。”
“表哥最好了!”秦桑欢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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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的马车一进城,一直跟着他们的女人也下了车,但她没有走,把身上仅有的十几文钱全都给了赶车的男人,赶车的男人还嫌少,扯着嗓子骂了几句,声音传到楚离的耳中,他又往后面看了几眼。
那女人被骂了也不还嘴,小跑着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楚离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到了秦府,傅容扶着老太太先下了车,随后是张氏和抱着元哥儿的奶娘。元哥儿睡了一路,这会儿才悠悠转醒,伸手揉了揉眼睛,一脸迷茫地到处瞅了瞅,才发现是回家了。
一想到回家后又要被娘逼着习字了,小家伙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没等众人察觉,哭了。
“小公子怎么了?”奶娘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抱稳。
“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元哥儿越哭越凶,姐姐说过不能哭的,可是他忍不住,他写不好字,娘就用柳条打他手心,还不准他告诉祖母和姐姐。
元哥儿一哭,众人都围了上去。
老太太最见不得孙子哭,孙子一哭,她也跟着难受,上前抓着他乱挥的小手,问道:“元哥儿告诉祖母,为什么不想回家呀?”
元哥儿看看祖母,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娘,哭得更凶了。
小孩子单纯,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睛没瞎,一眼就看出来问题是出在当娘的身上,回头问二儿媳,声音沉了几分:“你来说说,元哥儿是怎么回事?”
张氏生怕元哥儿说出她打他的事,忙道:“娘,元哥儿可能是累了,他没有出过远门,儿媳先带他回去休息了,等他休息好了,儿媳再带他去给您请安。”
说着,她就伸手要去奶娘手里接儿子,手还没碰到,却被老太太拂手挡掉了。
老太太不是傻子,张氏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元哥儿若是真的累坏了,应该要急着回家才对,怎么可能不想回去呢?而且他早不哭,晚不哭,偏偏到了家门口才哭,这不是摆明了不想回去吗?
老太太又转向元哥儿,哄道:“元哥儿不哭了,跟祖母回去,祖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元哥儿一听有吃的,眼泪就停了,祖母对他好,他知道,没有犹豫的,元哥儿点点头。
老太太这下更加确定了,元哥儿根本不是不肯回家,而是不愿意跟张氏回去。可是为什么呢?张氏是他的娘,这世上哪有儿子怕亲娘怕成这样的?
老太太其实也知道,张氏并不喜欢这个儿子,平日里对他也不好,可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小儿子的原因。当年张氏怀孕,生元哥儿的时候小儿子都不在身边,张氏恨他也是应该的。但自从过完年后,小儿子从牢里出来了,一直安安分分地住在家里,白日里有时还会帮着他大哥打点一些事情,张氏连他都原谅了,为什么还不喜欢儿子呢?
老太太探究地看了二儿媳一眼,见她依旧不肯说,她也不问了,吩咐了奶娘直接把元哥儿抱去她屋里。
张氏一见更急了,还想说什么,老太太没理,在大儿媳的搀扶下,慢慢地进了府。
秦依依知道元哥儿不想回去的原因,若是在私下里祖母这么问,她肯定不会隐瞒,可现在家里人都在,元哥儿是二叔二婶的孩子,祖母问的是二房的事情,就算她知道,她也不能插嘴。
秦桑也难得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着。
楚离在秦家算是半个外人,旁观完这一切,正要跟着一起入府,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找了找,果然看见了躲在墙角后面的女人。
那女人发现有人看她,慌不迭地躲了起来,咬着手帕,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是她的儿子,她找了他两年,谢天谢地,终于被她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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