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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晴只看见他大步走到跟前,尚未反应过来, 紧接着身子一轻, 腾空而起, 视线瞬间模糊, 眼前的景致都颠倒了——等醒过神来,她已经被男人扛在肩头,头上簪着的玉钗掉到地上,一头青丝如瀑布散下, 一朵白色的绢花也孤零零地飘落在地。
凌昭眼角的余光瞥见, 状若不经意地走过, 往那朵绢花上踩了一脚。
江晚晴一阵头晕, 只来得及叫了声‘放肆’, 就被男人轻轻放在榻上。她坐了起来,惊魂未定, 脸色本是苍白的, 又因怒气泛起了红色:“你、你胆大包天, 目中无人,岂有此理!”
凌昭却笑:“……这话听着顺耳多了。”
江晚晴发髻乱了, 黑发缠乱地落在肩上、背上,有几缕掉在额前, 显得楚楚可怜, 她捏紧了手中念珠, 眉眼含怒:“无耻。”
凌昭原本弯着腰同她说话, 干脆单膝跪了下来,平视她的眼睛:“大胆、无耻、岂有此理……七年了,天底下那么多骂人的话,你还是只会这几句。”
他叹了口气,双眸泛起一丝柔和的光,语气放软:“你这样子,宫里可有人欺负你?凌暄把你关在这里,你……受苦了。”
江晚晴方才被他简单粗暴的过肩扛吓的不轻,这会儿恢复了镇定,心跳渐趋平缓,不想同他演久别重逢诉旧情的剧本,见他抬起手,想替她拂去眼前的碎发,便冷冷打开他。
凌昭笑了笑,丝毫不恼:“生气了?”目光下移,落在她膝盖上,又问:“跪多久了,膝盖疼不疼?”
此时旁人若看见了,必会吓傻了眼,摄政王素来不苟言笑,七年来,只见过他冲着人冷笑,没见过他正常的笑一笑。
但是江晚晴只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我刚才说到——”
凌昭叹了口气,声音轻了下来:“你乖一点,听话,别使性子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江晚晴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沉积了七年的情意一旦爆发,只怕他连这里是皇宫都能忘光了,还以为是在尚书府,与她只是小情侣闹闹别扭。
她听不下去,缩回掉了一只鞋子的脚,用薄毯子盖住,正色道:“我是先帝的皇后,皇上的嫡母,你的皇嫂——晋阳郡主想必已经对你说过。”
凌昭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站起身:“我不信。”
江晚晴冷冷道:“如今我亲口与你说,你也不信么?”
凌昭沉默。
江晚晴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着他,不带半点旧情:“王爷,我自幼熟读《女戒》、《女德》,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成为东宫太子妃的那一天起,我心里只有一个男人。先帝既然去了,我心已死,余生所求,唯有保全他留下的一点血脉,只愿皇上可以平安长大,直到亲政的那日。”
凌昭脸上的血色褪去,抬眸望向四周:“他把你关在——”
江晚晴淡淡打断:“先帝同我如何,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其中内情,不必与外人言明。王爷只需知道,无论我的夫君怎么待我,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凌昭点了点头,哑声道:“好一个心甘情愿。”
江晚晴沉默了会儿,掀起被子,本想站起来,可右脚的鞋子落在另一边,她只好穿着一只鞋子,右脚点地,走了一步。
凌昭道:“坐下。”
语气无甚感情。
江晚晴迟疑片刻,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凌昭已经走过去,捡起那只绣花小鞋,又折回来,弯腰替她穿上。
江晚晴低头看着他。
这男人站直的时候,像一座小山岿然不动,独立于世。
相比七年前,他的眉眼更为深刻,褪去了所有的少年气,只在俯身低头的一瞬间,依稀能找回从前的影子。
——那个宠着她、爱护她,把她看的远远重于他自己的少年郎。
人生在世,奢求越多,失去越多。
所以从她穿到古代,成为书中的‘江晚晴’开始,她就确立了这辈子的首要目标,也是唯一的目标——完成任务,重回现代。
因此,对于这里的人,始终不动心、不交心才是正理,省的日后因为产生了牵绊,而优柔寡断。
福娃可以是例外,凌昭却不会。
她一早知道他是小说的男主,他心心念念的‘江晚晴’,不过是她一字一句斟酌着扮演的角色,相遇相处直至所谓的两情相悦,步步为营,全靠逼不得已练出的演技,其中谋划为多,真心……少的可怜。
凌昭站了起来。
江晚晴退开两步,保持安全的距离,看着他:“王爷,皇上会有亲政的一天吗?”
凌昭不曾犹豫,答道:“不会。”
这本就是意料中的答案,江晚晴松了口气,直截了当问:“你想当皇帝?”
凌昭坦然道:“是。”停顿一会,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清明而坦荡:“我不欠他……晚晚,我们不欠他什么。”
江晚晴知道他指的是凌暄,不是小皇帝,只道:“晚晚不是你能叫的,即便你欺皇上年幼弱小,来日篡位为帝,我也是你的皇嫂,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长幼有别,你尽早认清事实。”
凌昭气得容色惨淡,冷笑连连:“当年凌暄在东宫迎你为太子妃,我奉命戍守大夏边境,遭北羌部族围困,血战一月,身负重伤轻伤共有二十六处。后来凌暄即位,帝都皇城歌舞升平,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我带将士苦守北地,拿命去拼,换回来的盛世繁华?”
他逼近神情冷漠的女子,微低下头,慢慢的、低而缓的问:“多年苦战,换得北羌退兵,如今天下太平,我不该拿回我应得的么?”
江晚晴神情不变,心静气和:“你拿回你应得的无错,但我身为先帝的皇后,也有我应当守护的。”
半晌无言,她抬眸时,已然换了另一种表情,眼底尽是凌厉的锋芒:“保不住皇上的帝位,是我的错处,我愧对先帝,无颜活在世上,就请王爷赐道旨意,了结我的性命罢!”
凌昭从进来到现在,受的气比这七年加起来都多,气得他觉得自己准得折寿十年,可再怎么生气,也不像这一刻——她最后的那句话,如晴天霹雳,他不可置信地问了遍:“你说什么?”
江晚晴笑了笑:“后妃自戕是为大罪,王爷他日登基为帝,请赐一道旨意,恩准我追随先帝而去,这于我于王爷,都是解脱。”
终于说到正题,她内心高兴起来,面上也格外庄重:“你是摄政王也好,使下作手段称帝了也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记提醒你,你的皇位是怎么名不正言不顺偷来的!即使你不见我,我也会每日诅咒你,你怎么得到的皇位,就会怎么失去,总有一天不得善终!”
凌昭很久说不出话来,斗篷掩盖下,手都在颤抖,最终,他怒极反笑:“从前毒咒我的北羌人不计其数,如今多你一个又有何妨!”
他看着女子冷然相对的眉眼,又笑了一声,话里话外满是自嘲和失望,声音低了下去:“晚晚,我在外打了七年的仗,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条命回来见你……你就只有这些与我说?”
不问他在外过的如何,不问他可曾受伤、可曾遇险。
她只说,别无所求,只求他赐一死足矣。
江晚晴淡漠道:“为人臣子,带兵打仗、平定疆土,本就是王爷分内之事。”
凌昭怒极,狠狠将桌上的一盏茶砸下,随着一声突兀且尖锐的脆响,茶杯四分五裂,冷茶泼了一地。他胸口起伏,双目泛红:“既然这就是你所求,本王成全你,难为你一片痴心向着他!”
江晚晴心中大喜,为了不让他看出来,赶紧转过身,装出高傲不屑一顾的模样。
凌昭猛地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
江晚晴听见声音,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下激动又兴奋的心情,谁料转身一看,那男人竟然又原路折了回来,立在门口,阴沉着脸:“还有一事。”
江晚晴差点吓出了心脏病,急忙收敛笑容,清清冷冷地睨他一眼:“何事?”
凌昭面无表情:“那只狗本是送去泰安宫的,下头的人粗心大意,任它跑进殿内,本王才来带它回去——”他别过脸,语气又冷又硬:“——并非刻意来这一趟。”
说完,转身就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江晚晴望着门上簌簌落下的尘屑,看了好久,才嘀咕了句:“……神经病。”
宝儿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推开门。
屋里暗幽幽的,像是几天不通风了,弥漫着一股怪味。
宝儿抬头,只见足能容纳六、七人的床榻,只有一人横着卧在上面,大热天的没盖毯子,朝一侧睡着,微微蜷起身体。
那人瘦的厉害,正好背对着她,凌乱的黑发间,露出一截苍白修长的颈项。
宝儿两手叉腰,大声道:“好呀!你跟御膳房的人顶嘴,挨了几下板子,这都多少天了?你还准备继续装病不成?”
容定只不理她。
宝儿心头火起,柳眉倒竖:“长华宫守在殿内的,只剩你我二人,你偷懒不起,可不是把活都赖在我头上了?你快起来,跟我一起伺候皇后娘娘。”
床上的人还是没动静。
宝儿气的想用鸡毛掸子打他,刚走近一步,却听容定低低咳嗽了声,道:“皇后娘娘……难道不是太后?”
宝儿愣了愣,道:“这得看摄政王的意思。”
容定忽的笑了声,那语气说不出的古怪:“他有什么不肯的。”
宝儿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转身关上门,凑过去:“小容子,你进宫也不久,但好歹比我时间长,你可知先帝和咱们娘娘,究竟为何变成这样?”
容定没答话。
宝儿也不是真的期待他有答案,兀自在桌边坐下,喃喃道:“难道真的天子风流,伤了娘娘的心?唉,原来再贤惠的女人,终也会伤心难过的。”
容定沉默一会,冷不丁开口:“你们娘娘……她好么?”
宝儿未曾注意到他奇怪的称呼,答道:“娘娘有什么不好的?整天念书喝茶,西边儿的李贵人成天哭泣,你也晓得那声音有多渗人,唯独娘娘半点不在意。我要有娘娘那心性,都能修炼成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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