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暴雨噼里啪啦敲打着越野车的金属铁皮,雨水哗哗从挡风玻璃与三面车窗齐流下,像一股股激流飞溅到地面上。
顾澄擦擦眼睛,呆呆地望了一眼车窗外,密集的雨雾将视线压缩至不足两米,遮蔽了不远处的群峰与峡谷,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怎么还不来?
副驾驶座上的胖子扭了下身子,歪着头贴在车窗上,突然把食指竖在嘴边:“嘘——老大,你听——”
“我听到了。这片峡谷野兽很多,不必理会那些叫声。”顾澄说。
“不是野兽,老大你仔细听。”
紧接着,顾澄也听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他学着胖子的姿态将耳朵紧贴在车窗上,耳朵冰冰凉凉,在野兽的嗥声中似乎夹杂着另一道声音。
一道更加低沉的类似机器轰鸣的隆隆声正慢慢地靠近,伴随着雨幕中渐将清晰可见的光亮,这声音的来源变得无比清楚——是直升机发出的富有节奏性的轰鸣。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在这种山势崎岖的峡谷里,居然有直升机飞来。
顾澄显然知道来人是谁,摁下越野车的远光灯闪烁起来,像是给直升机指引方位。
渐渐地,那声音愈发响亮,接着一道幻影黑的机身冲破云霄从高空俯冲下来,在峡谷里发出巨大的轰鸣。
机翼盘旋着,在越野车周围绕了一圈,似乎在找寻合适的落脚点。
顾澄从越野车的天窗看见直升机掠过茂密的亚热带丛林,缓缓地落在越野车前方一片空地上。
越野车的远光灯将这架幻影黑的直升机照得通体发白,这是一款大机腹的ec225直升机,侧面漆着红色条纹,上面写着“香港保利生物技术公司”的字样。
这是一家专门从事生物研究并致力于将生物技术商业化的公司,旗下保利生物实验室更是网罗生物研究领域最顶尖一批科学家,背后有香港数家财团支持,每年单基因遗传经费就数千万,可谓财大气粗。
保利生物技术公司的总裁罗振生曾在一次媒体访谈中提到:“生物技术将是人类发展史上最伟大的革命,它对人类的影响会远远超越原子弹与智能电脑。生物技术将改变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医疗保健、食品健康、娱乐休闲,甚至是我们的身体,一切都将不再是它本来的面貌,我们的星球因此焕然一新。
人类进入原子时代靠的是爱因斯坦与美国洛斯阿拉莫斯镇科学研究所的牺牲,人类进入电子时代靠的是全球十大科技公司的努力,然而在21世纪,人类将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而这个时代的开拓与领导者,是香港保利生物技术公司!”
当直升机机翼顺利停止转动时,顾澄透过挡风玻璃看到机上的驾驶员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一名戴着耳麦的保镖跳下机舱,唰地撑起一把黑伞,然后遮在随后跳出的迷彩服男子头上。
顾澄招呼了胖子一声,两人背起包从越野车下来,迎着直升机走去。
两拨人在直升机与越野车的光线中打了招呼,顾澄注意到迷彩服男子身后的两名保镖,国际雇佣兵打扮,511战术裤,tad鲨鱼皮软壳,oakley沙靴,战术腰带上别着手枪与狼眼手电。
“罗先生,这种地方可不是拳头硬就能横着走的。”顾澄开玩笑说。
这位罗先生就是保利生物技术公司的总裁罗振生,他脸上挂满和煦的笑容:“你们二位负责解决墓里的古怪,我这二位负责解决山里的古怪。深山老林,总会有野兽出没,对吧?”
顾澄不可置否的点点头,随即转身道:“那咱们现在出发吧。”
一行五人向着峡谷深处前进,蜷缩着的黑夜,被风雨和大地紧紧拥抱着,像洪荒猛兽一般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暴雨越下越紧了,狂风吹着峡谷里的树枝,发出咿呀的怪叫,还不时地夹杂着一种不知名的,令人心悸的野兽嗥叫。
狼眼电光如鬼火般跳动着,只有两崖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木,犹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与繁华。
“还有多远?”
“再走一里地,注意脚下。”
……
……
噼,
啪,
黑洞洞的地下岩穴里,头顶坠落一撮湿润的泥土。
紧跟着轰隆一声,像什么东西被掀起来,有风从上面渗透下来,渐渐拓展成一个洞口。
洞口呈蛛网状向四周蔓延,一束光从那里照射下来,几个脑袋挤在旁边。
“就是这里?”罗振生问。
“没错。”顾澄说。
“底下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多广,先扔支冷焰火下去探探路。”胖子从包里掏东西。
嚓的一声轻响,一支冷焰火闪着幽蓝色火光从洞口坠下去,照亮了一小片视野。
冷焰火在视野里一一划过陡峭的石壁以及斜插出来的几支枪戟,很久才停止了移动。
顾澄看了一眼那微弱的亮光,皱皱眉,推断下面极深极危险。
罗振生坚持要下去,他说:“好不容易找到献王墓,墓里埋葬着当年轰动一时的真龙骸骨,根据史书记载,龙骨一定是史前恐龙的遗体,如果保利生物技术公司能得到它,必定有跨越性的发展!”
老板这样说了,顾澄让胖子拿出绳索,固定在事先打好的桩子上,然后率先绑绳子跳进洞口。
胖子紧随其后。
黑暗中,顾澄打开头盔的探照灯,抓牢绳子一点点向下坠。
借着手电的亮光,他仔细打量四周,这座山体被人挖掘成空瓶状,周围的崖壁都是光秃秃的石棱或者凌乱的箭戟孔,有些地方被大戟倒插着白骨,显然某些摸金的前辈们在此荣登极乐了。
向下降落约一百米深度时,顾澄终于踏上地面,胖子随后落地。
顾澄确认安全后,向头顶的洞口闪了三下手电,表示安全,两名保镖于是护着罗振生从上面下来。
五人降落在幽深的地底,在顾澄带领下,他们走上一条极崎岖的小道。
这条小道布满碎石,像是某次山体地震砸落下来的,随着前进,道路越发平整宽阔起来。
走出去不远,视野中出现一座雕刻龙凤祥云的巨大石梁,上书“天人合一”四个繁体大字。
石梁后面,视野豁然开朗,茕茕闪烁的光芒将手电压制下去,亮光里巍峨伫立着一座座重檐叠嶂的大乘宝殿。
檐牙高抬,殿阁威武,斗拱飞檐华美而又不失庄严的紧凑排列着,令人不由联想到曾覆压三百余里的大秦阿房宫。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片楼宇,宫墙上有雕梁画栋的壁画,冷殿里的长明灯至今仍未熄灭,明星荧荧,映衬得歌台长桥分外辉煌。
罗振生推开顾澄向前走去,颤抖着肩膀观察这些古建筑,保镖们紧随其后,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眼前宫殿里氤氲蒸腾着紫霞烟气,透露出一股难以捉摸的神秘,恍若人间仙境。
顾澄对身边的胖子道:“这献王墓当真是块风水宝地,封闭了上千年,长明灯依然经久不熄,生气依旧涌动不绝,群殿座落于漆黑不见天日的地底,繁而不杂、历久如新,布局可谓严谨至极。”
顾澄看着不远处被琉璃盏包裹着的长明灯,火焰流光溢彩,比夜明珠还要璀璨,即便是秦始皇陵那般奢丽辉煌的地下宫殿,也没有眼前来得震撼。
五人取道前行,手电光如同流动的水龙,群殿的地势也在拔高,有些位置洞中有殿,有些则是殿中有洞,倚叠如山,将空间巧妙利用到极致。
来到群殿尽头,走上长桥,桥下是条殉葬坑,胖子举起手电往桥下照一眼,隐约看到有破烂的盔甲,战旗以及白骨散落着。
来到对岸,宝殿墙皮绘满壁画,多是些神话传说,这时胖子突然抬起手,指了指头顶:“你们快看……上面那是……”
有人抬头看去——
只见他们下来的洞口亮起一束天光,洞口四周的崖壁被雕出四尊大佛,佛首相对,俯瞰地面,仿佛下一秒就要以不可阻挡之势倾倒过来。
胖子举起手电拼命往上照去,却也不及那束天光一分一毫的亮度。
在几人观察头顶大佛的时候,顾澄已经来到殿内,门口挂着两个琉璃盏,里面约有一半的灯油持续燃烧着。
在电光明灯的交相辉映下,殿内一片光影恍惚,顾澄看到一尊巨大的恐龙骨架矗立在中央。
这具恐龙骨架有十五米长,六米高,观察牙齿骨骼应该是某种肉食性恐龙。
巨大的骨架被人巧妙用一根朱漆巨柱支撑着,巨柱上又横纵交托了一十八道梁橼做二次支撑,使恐龙骨架得以稳定牢固。
显然这具龙骨被献王当作真龙遗骸供奉起来了,骨架前有尊巨大的青铜香鼎,鼎内积满了厚重的香灰。
顾澄正想招呼外面的人进来,目光余角猛然瞥见在龙骨前爪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心思灵活,稍加思索便往后撤上几步,随后助跑踩上青铜鼎,蹲身曲足起跳,一跃四米高,一道完美的弧线。
他成功抓住了一根结实的龙骨,然后缓缓朝龙爪攀爬过去,拿到了那个东西。
是一枚龙蛋大小的药丸,浑身散发出金属色的光。
顾澄看到另外一只龙爪也有一模一样的药丸。
这是什么?
长生药?龙蛋?还是古代哪位天师炼给献王的金丹?
这龙蛋看着卖相还不错,倒不是顾澄刻意稀罕,而是群殿看着繁华,实则多是些长明灯,鼎炉以及壁画之类的鸡肋东西,连件像样的珠宝明器都没有。
顾澄摸金这些年,哪一次走空过?
这次就拿龙蛋做个纪念吧。
顾澄想着,把龙蛋揣进背包,从龙骨纵身飞掠而下。
他没注意到,在龙蛋离开龙骨的刹那,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动,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庞大的骨架居然有些晃动。
罗振生他们走了进来,看到恐龙骨架时发出一阵阵惊叹,尤其是罗振生,看龙骨跟看亲生儿子一样眉开眼笑。
罗振生也注意到了龙爪上的古怪,他将目光投向顾澄。
顾澄摊开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于是一名保镖利索的爬上龙骨,来到龙爪边,取下另外一颗龙蛋,拿给罗振生。
罗振生仔细观察龙蛋上的纹路,上面有道奇怪的异兽图腾,怒目凶睛,别有一种狞厉之美。
观察了会儿,罗振生似乎发现龙蛋上有什么古怪,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眼角突然看见那一尊巨大的恐龙骨架倒了下来。
两名保镖立即架起罗振生避开。
胖子嚎了一句:“风紧,速撤乎——”
顾澄踩着青铜鼎一蹬,轻易躲开倒塌的龙骨,但龙骨也隔断了他和对面四人的通路。
“老大,墓要塌了,你赶紧过来!”胖子遥遥喊道。
但谈何容易,此时顾澄注意到整座宫殿都摇晃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阵裂响,如同巨人带着开天辟地之势踏碎大地。
宫殿的地面开始龟裂,龙骨轰隆隆散架,倾斜着砸入裂缝,头顶开始簌簌坠落碎石块,往地面砸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
胖子在对面俨然已经鬼哭狼嚎起来:“老大,天漏了啊!”
声音里夹杂着被石头砸得肉痛的惨嚎。
顾澄在一片混乱中勉强抬起头来,看一眼四周,大叫:“你们按原路撤回,我这里过不去,另寻一条出路与你们会合!”
话没说完,轰隆一道巨响,一块巨石从头顶砸过来,一阵剧晃差点把他整趴下。
顾澄抽出背包里的工兵铲,背身朝宫殿的更深处摸索过去。
砰地一声,西南角的砖石被簌簌震落,眼前出现一束天光。
顾澄脸上大喜,立即拖着工兵铲冲去,对准那束光使劲捣。
宫殿的坍塌还在继续,地面陷进去几处深不见底的大坑,唯有顾澄立身的这一小块地方还算平坦,但也即将不保。
“轰!”
墙角终于被工兵铲凿出一个大洞,一道刺目亮光裹挟着水声瞬间包围顾澄。
外面是条瀑布。
与此同时,顾澄脚下一空,宫殿里最后一个立足点也彻底沦陷。
在宫殿轰隆塌陷的巨响中,顾澄再次猛地跃了起来。
他发出了亡命野兽般的怒吼,从瀑布里倒飞出来。
绚烂的水花在空中溅开,又纷纷不止如雪般落下。
“扑通!”
一声落水。
再也没有了动静。
……
……
顾澄一头栽进瀑布的水潭里,潭水冰冷至极,仿佛要将全身的毛孔都冻结起来。
他水性一般,在潭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刚冒出脑袋便被奔腾而下的瀑布冲进水底,然后又咬牙游回来,再冲下去,周而复始。
慢慢地,顾澄开始翻白眼沉了下去。
过了十几秒时间,顾澄最后一次从潭底冒出头来,他咬紧牙关顶着瀑布的冲刷游向岸边。
但顾澄已经没有力气再游过去,只能抓着水面上一些水草,冻得脸色惨白。
他身上的包早已沉入潭底,一颗龙蛋大小的药丸滚落出来。
潭水包裹着药丸,药丸开始溶化,水温在不知不觉中上升。
水位也开始上涨,顾澄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松开手沉入水底,连最后的叫声都没有发出。
彩霞映在水面上,潭水温度越来越高,最后甚至翻滚起来,冒出大片的水泡。
浑噩中,顾澄只觉得身体开始发烫,水潭像是一个大火炉,烤得他的骨头几乎酥软,皮肤像是有层黑色的甲片生长出来。
“身体好热……骨头好像快融化了……好难受……”
泪水从顾澄眼角滑落出来,的潭水流进他正在嚅动的口中。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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