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人间

115.第 115 章

    
    不管江鸽子是不是喜欢九德先生, 他都得跟他一起去中州了。
    出发那天雨夹雪, 江鸽子早上出门, 三巷后街寂静无声,连个送他的人都没有。
    这令他倍感失落。
    如此,他便站在巷子口大声的咳嗽了一声儿,然而除了空洞的回声, 还是没人搭理他。
    更加失落了。
    戚刃忍笑从身后支着脖子提醒道:“殿下,街坊们做买卖辛苦,您又不是不知道, 咱三巷后街是夜里水上生意, 凌晨才收铺儿, 这个点儿,也没休息多长时间呢。”
    江鸽子面色平静的回头看他, 很是无所谓的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说什么了么?”
    “呃,抱歉, 没有……”
    “走吧。”
    就这样, 江鸽子带着戚刃还有自己的两个新侍从一起寂寞的往外走。
    老戏台也是空的。
    他的随行队伍排了很长, 说起来, 还有两位新侍从官也是熟人, 段爷爷的两个长孙,段翁连与段翁安。
    这两位学艺术已经年龄大了, 又不想跟旁的年轻人一样继承家业继续经商, 江鸽子对老段家多有提携, 就送了他们个前程,将他们录入军中,培训至现在。
    虽他们依旧还没有拿到一个资历,因他们有靠山,江鸽子出门便点了他们的名字带他们出去开眼。
    当然,在江鸽子应有的出行仪仗当中,他们就是个队尾提行李的小跟班儿,可就算是这个,这两位也足够高兴,算得上举家欢庆了。
    据说老段头悄悄在老店摆了三大桌,没敢喊江鸽子去坐席,就送了一座上等席面到家里去。
    江鸽子吃那天还有些莫名其妙呢,好端端的老段头为什么送席面到家里来,是老年痴呆了么?
    可他却不知道,对于十八代买卖人的老三巷人来说,段翁连他们这算是步入政途,前途无量了。
    他们一起离开三巷后街,走到巷子口才看到一位熟人,那位爱吃虾酱的钱先生正扛着一块全天陪游的板子,依偎在牌坊下打瞌睡。
    大概是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钱先生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看到是江鸽子,顿时就清醒了。
    他蹦起来,对江鸽子大声打招呼到:“哎呦!我的祖宗我的爷儿,他们说您去中州旅游去?怎么这样早啊?”
    江鸽子闻言,立刻扭脸看向段翁连,段翁连连连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杆子爷旅游这个消息是谁胡说八道出去的。
    戚刃几步走到他耳边低声说:“殿下,黄老先生说如今您跟以往不同了,消息还是别暴露出去为妙。”
    恩,也真是不同了!尤其是最近两月,总有鬼鬼祟祟的魑魅魍魉绕着老三巷转悠。
    偏偏老三巷是个极其排外的地方,随便混进来谁都能立时察觉不对。
    那些来自九州银行,皇家第一银行,帝国商盟银行的杂碎无所不在,他们疯魔了一般的在全世界委托关系,寻找能跟俞东池对话的渠道。
    江鸽子是他唯一封过的亲王,这老三巷的土地便被他们踏的都门槛都要平了。
    可惜,甭管他们想什么花招,这人一入老三巷,语气略不对劲儿,那上面的几个老头儿便能立刻得到消息,对江鸽子进行了一系列所谓的“保护”。
    这可不是早先的时候,对银行莫名敬仰,如今街坊的钱儿都支援了帝国的建设,都存在了北燕国家银行里。
    对于连皇帝老爷的私人款子都能非法扣截的那些乱七八糟银行,不止老三巷,其实就连普通民众也是不太信任了。
    北燕皇室的起诉书而今已经递到了国际银监会,官司有的打呢。
    虽然官司结果遥遥无期,然而最近国家几份总要报纸,都说的是这个。
    有皇室银行背景的那些纸媒不算。
    钱先生认为江鸽子是出去玩儿的,所以江鸽子就只能点点头笑着道:“对,你怎么在这儿?”
    比起到处要虾酱的钱太太,钱先生倒是大方了一些,他笑着说:“爷儿,您可甭小看咱这地儿,这儿啊,三不五时总能吃上大买卖。”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神秘,看样子没少吃大买卖。
    江鸽子闻言轻笑:“得!那你就继续蹲着,吃你的大买卖吧!”
    说完他带着人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钱先生的问话:“爷儿~您年节回来给开国帝抗杆子么?”
    给那个家伙抬杆子?呵,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无论如何,江鸽子总算知道街坊为什么不送自己的原由了,他心情顿时好了,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也是哈,旅游呢,又不是去禁区,送自己干嘛啊!
    几十分钟之后。
    常辉郡飞艇站,紫水晶号缓缓降落,特权阶级直达艇下。
    大队的侍从团队排成两列,一队着严谨的墨黑色制服,提着各色沉重的行李箱,正排着整齐的步伐往顶层运送行李。
    这一看就是有军人背景的侍从队伍,小伙子们个子都长的一般齐,表情也是目不斜视,一个模板里出来的。
    而另外一组就略松散些,他们有男有女,年龄从二十出头到五六十岁都有。
    这些人穿着很统一的电视剧里才有的那种宗族家仆才会穿的旧式袍服,来回走动间,方便劳动,扎了束绳的袖口,能看到半新不旧的机织家族徽章纹饰。
    这些家仆没有提行李,他们在搬花,各种各样足足有上千盆价格不菲的奇兰,盆景老梅,龙吐珠,名品水仙这样儿的名品花卉被珍惜的放在固定装置里,正被他们一盆一盆的往顶层运送。
    一堆足有七层的大小统一,同一品牌的行李箱,如小山一般的堆在艇下,几个穿着黑色正装戴黑超保镖,正在行李边上肃然站立。
    这才是正统贵族出现的标配排场。
    江鸽子没有穿机织花的家仆,只有一群傻大兵跟着。
    不过如今他眼睛已经练出来了,能区分手绣,机织,还知道像是那边那种,生好的异变老梅,一盆起步都在三十贯。
    有人竟买了上千盆呢。
    正思想着,戚刃带着一个穿着艇长制服的中年人过来介绍。
    “殿下,这位是文艇长。”
    文艇长神色激动的走向传说中的新贵,他神情激动,然而因为保密的关系,他就只能站在哪儿微微致意,略显热情,还语气激动的想要长篇大论:“尊敬的……”
    戚刃在一边干咳嗽。
    这位艇长只好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谄媚的语气道:“欢迎,欢迎您到紫水晶号,您的到来令紫水晶作作生茫,在下文捷容,会在接下来的十五天直达行程当中,为您全情服务,随时等候您的宣召,祝您旅途愉快,万事安顺。”
    江鸽子笑着与他握手,寒暄两句之后,他用下巴点点那边问:“那是谁。”
    文艇长恭敬的低声回答:“哦!那位是云中元家的小少爷,他刚从帝国第一外交高校荣誉毕业,在常辉短暂修养之后,接到派遣往中州外交部秘书处报到,这次顶层的仓房就是您与他共享,实在抱歉!我们接到您的行程订单的时,这位少爷的订单其实早就在公司流程上了。”
    这有什么?
    江鸽子微微摇头,刚要说点什么,却看一辆漂亮的太空人牌磐能轿车,停在了闸口附近。
    九德先生不知道从那个角落蹦出来,小跑着来到江鸽子身边道:“先生,我们还是先登艇吧。”
    就这样,他们从闸口边缘的特殊通道登艇,径直往顶层去。九德先生在升降梯里说了一句:“吕元成古,云中四侯,元是贵族当中的贵族。”
    江鸽子奇怪的扭头看他:“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庄九德先生面色一窘,讪讪的回答说:“没,没有什么。”
    说完心里更加发愁,连吕元成古这样的基本常识都没有的帝国亲王,也真是够了。
    他真正想说的是,我的殿下啊!即便您是亲王,一切新封的贵族在这些老牌世家眼睛里,统统可做暴发户,他们未必看得起您。
    您以为您是殿下吗?是国巫大人么?他们出身正统,先祖俱都不是常人。
    您不一样啊,您真的就是个草坷垃里面蹦出来的暴发户啊!
    新时代了,一般皇室都不一定能有尊荣,可能够在这个时代还能保持住尊严的旧系贵族,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存在。
    时代自然消融没有必要存在的枝蔓,而活下来的自身就是巨鳄。
    现代旧系贵族都是变异财阀,他们具有更加新的思想,更加强大的凝聚力,他们投资国外产业,扩大影响力,满世界联姻,其私底下掌握的能量,不一定比国家议会少,也不一定比一个国王差。
    尤其是北燕这种连银行都能欺负的新国,你在他们面前做什么都是一个乡下土包子啊。
    可九德先生不知道的是,江鸽子的思想却截然相反,在他眼里一切封建糟粕,统统应该上交国家,十八代贫农才是世间最苗红根正的上等身份,他压根就看不起盖尔的一切贵族。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他俩来到了紫水晶顶层。
    紫水晶号是一辆奢华的,没有蜂窝仓的小型飞艇,它最大的载客量是九百,然而最低的包厢票价都在五十贯起。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架一般中产阶级都不敢随意乘坐的奢华飞艇。
    可江鸽子搭乘它并不花钱,他去中州算作外事活动,所有的费用是由北燕财政部门支出的。
    当然,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想象下一个连包机都没有的国家,恩,这起步就气虚了。
    到达顶层,脑袋里充满庶民经验的江鸽子,到底是震撼了一下的。
    因为顶层是一座仿古的,仿若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旧宅子。它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枫树,而飞艇需要的推动涡轮就被隐藏在枫树之后。
    它的中心是一座养满珍惜鱼类的水池,中部供给行走的是五曲之桥,房屋十之八九依水而建,外皮多为名贵木质结构。
    原本很大的空间,为了表现气质而多设景观,真正能令人休息的居屋不过十数间而已。
    并且这么大的院子,有一半的地方只供给江鸽子与戚刃还有重要的几人居住,至于其他随行人员,都住在二层的包厢里。
    还是一人一套二等包厢。
    江鸽子好奇的四处打量,他跟在九德先生身后,几次都想问问住这里的物价到底是多少钱,甚至喝水几文,冰箱里的饮料几文他都想知道,然而到底是憋住了。
    他现在的生活,其实距离金钱很远,没什么机会花钱,而供给他花大钱儿的地方,比如紫水晶顶层这地儿,可不是有钱儿就能住进来的。
    当然,现在这个奢靡的世界总算对江鸽子打开了所有的门户,他就是小市民的想知道,这里一切的东西,到底是多少钱啊!!!
    在顶层管家以及服务员的带领下,江鸽子来到自己宽敞的顶层卧房。
    许是把这里想的太过于艺术,江鸽子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儿,就失望的微微摇头,他不喜欢这里面熏的精油味儿。
    尤其是浓香的玫瑰精油,是他最烦躁的一种味道。
    近军在常青山的精油工厂,生产着世界上最顶级的花卉精油,并不售卖,只做外事活动的国礼,那是一种连品牌都没有的精油。
    江鸽子的鼻子闻惯了好味道,一进门就闻出了一种劣等味儿。
    这神奇的顶层,因为精油一下子顿入末流了。
    恩,其实这里也就平常吧,还不如他城堡车里的内饰,好歹他城堡车里装饰的古董花瓶,那就是真古董,放到会所小拍场就能卖几个零钱儿那种。
    戚刃搬了一个实木布艺躺椅到房间外的廊台之上,他请江鸽子坐上去,还递给他足有三尺厚的中州重要人物资料给他背。
    背东西么,这对如今的江鸽子来说并不难。
    如此,他就盖着他家里带来的小毯子,躺在躺椅上开始迅速翻动那些资料,身边人来人往,而顶层的管家与服务人员,只是在曲桥边上表情温和的发呆或看热闹。
    觉着这位贵人真有趣,睡的小毯子上还有补丁。
    江鸽子有些恋物,这床小毯子是以前段奶奶送的,他舍不得丢,走哪儿带到哪儿。
    第一块补丁,是在元平河上打的。
    时间慢慢过去,雨夹雪的沙沙声,开始大面积铺满玻璃穹顶。
    紫水晶号从地面轻微的抖动,缓缓升到云层之上,正值冬季,它顶层的玻璃罩子始终没有打开,江鸽子仰头看着模糊的天空,室内气温柔似最好的季节,他迷迷糊糊的睡去,听到有微微摇动的铜铃通铃声,他想告诉戚刃打牛奶的来了,然而周围一片寂静……
    接下来的三天,飞行的生活十分简单,为了帝国的面子,他每天要试穿二十几套见人的衣裳,配饰,随队一起来的裁缝小组一直跟着他修修改改。
    除了这些,他还要学习各种功课,比如学习如何像一个贵族一样的去聊天,最安全的聊天方式,就是从天气开始。
    江鸽子学习之间,也能听到一些段翁连他们带来的八卦,比如,顶层入口,他们这边犹如冰箱冷冻层,而另一边排满了拿着名帖等候拜见的人们。
    好像那个老派的贵族,还真是了不起呢。
    闲着也是闲着,江鸽子对于九德先生的功课倒是不腻歪,他只是讨厌他的唠叨。
    大家出身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
    “呼,您幸亏是个艺术家!不然,老朽还真的是要违抗陛下的托付,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您出去了。”
    九德先生将手里的《世界十大悲剧简读》重重的摔在桌面上叹息。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像个无赖一般的躺在自己的宝椅上发懒。
    他问:“为什么这样说?”
    九德先生取出自己的铜杆长烟斗,抽了几口之后才说:“九州贵族有数的具有艺术家头衔的人当中,您是走的最高最远的。”
    江鸽子看看穹顶,干巴巴的说了句,啊?哦!
    九德先生继续喷烟儿道:“您不知道么?您的两个作品已经在冯肯入围,如果明年五月,再拿个世界级的金奖,给帝国再点亮个星星,到了那时候……您就是在女皇面前钻进猪圈打滚,他们也会觉着您是行为艺术了,还会跟随模仿也说不定。”
    他看江鸽子并不在乎这些头衔,就轻笑着提示到:“他们可以因为您的艺术家身份,原谅您一切的失礼之处,他们甚至不敢笑话您!您瞧,您注定会出现在艺术史当中,而他们早晚会泯灭在生命的尘埃当中。
    您该为艺术骄傲,在艺术的道路上继续探索,事实上您已经走在他们的前面,不管他们是不是还保持着旧日的尊严,始终不愿意上门来拜访您,然而他们最起码……可以与您一起住在顶层了。”
    难道不可以么?我该感到荣幸么?
    江鸽子拉开自己的小毯子,他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问到:“我们到哪儿了?”
    九德先生呆滞了一下,招手喊过闲的长青苔的楼层管家又问了一次。
    管家恭敬的回答:“先生!是六川郡,您可以去北面的玻璃瞭望台,看一下冬日的六川江,我们将会在一小时之后到达六川江上空,今天艇上的后厨还预备了大量的六川河鲜,您可以品尝一二……”
    大部分顶层贵人是自备厨师的。
    江鸽子点点头,对戚刃吩咐了一句:“给他们都加一页菜单,大家都尝尝。”
    好歹也是带了两百人团队出来的大头目,给大家增加一页菜单也是小意思了。
    江鸽子双手插兜的要溜,九德先生在他身后无奈的喊了一声:“先生?”
    江鸽子没回头的,用一种奇怪腔说到:“我说,我现在已经是懒得劳动(landlord)阶级了,干嘛还要每天学习?”
    说完他就走了。
    九德先生无奈的看向戚刃,戚刃耸下肩膀小跑着跟了上去。
    “北面,北面……”
    江鸽子唠叨着上了曲桥,七拐八弯的没走多久,才刚穿过一片小假山,便看到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坐在曲桥岸边,恩?钓鱼?
    老的那个六十多岁,他穿着肃穆的古装礼袍,像个雕塑一样的站立着。他身边还有个三层的小推车,车上放满了各色茶点,并食具华美。
    而年轻的那位面目算得英俊,年龄在二十五六岁,他皮相白皙,眼睛晶亮,如果说五官特点的话,这位有一对奇大若佛的耳垂子,他穿着家常的成套卡其色薄绒衣裤,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钓鱼?
    是,钓鱼!
    鱼池里几十贯一条的名贵鱼被这位随时钓上来,拔了鱼钩之后,又被他放回池子里。
    他的气质像极了当初的俞东池,不管表面多么光鲜,都不能遮掩他们内心住了一个没有恶意的魔鬼。
    忽然的来客,打断了元高至的钓鱼性质,他抬头看向江鸽子,接着眼前便是一亮。
    江鸽子穿着一身家常的旧系蓝老衫夹袄,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修若杨,面目精致俊秀,气质玄妙,周身充满了笔墨都难以描述的强大吸引力。
    有关这位传说很多,说什么的都有,然而作为正统教育出来的新贵,他是必然不相信什么靠美色上位这一说的。
    虽然这位真的就像传说当中形容的那样,是百万里挑一的美人,可国际,国家艺术杂志他也有订阅,那尊传达了绝对思想,具有洗涤灵魂,发人深省的《一念之间》带给他的震撼何止是灵魂上的。
    不是一般人,雕刻不出那样的传世的艺术品。
    没见也就没见了,然而遇见了,他无论如何是要结识一下的,这位小少爷兴奋的将鱼竿一丢,便蹦了起来。
    一边起来他还一边抱怨到:“辛翁你可真坏,浪费了我整整三天时间!”
    他小跑着走到江鸽子面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一般的爽朗笑着说:“您好啊!见到您非常高兴!我是元高至,君也者元,远古祭祀至高神的那个至高,不过我是倒过来说的,元高至!辛翁没告诉我您是这样的。”
    元高至并没有什么色心恶意,他只是先天就喜欢跟美好的东西亲近。
    地球人江鸽子对大耳垂子也有先天的好感,所以江鸽子也笑了,他眨巴下眼睛,寻思了一下这位的语境之后,就学习说到:“您好,我是江鸽子,河的那个淡水江……”
    赶巧一只室内雀鸟落在枫叶枝蔓上。
    江鸽子就指着那只鸟儿说:“跟这一样,有翅膀会飞的那种鸽子。
    元高至呆愣了片刻,忽就像按动了笑穴机关一样的大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指着一脸羞臊的辛翁介绍:“您可真是招人喜欢,我来介绍,这是辛翁,他打小照顾我。”
    正巧庄九德小跑着跟了过来。
    江鸽子就随手向后指了一下道:“那是九翁,不是喝酒那个瓮,他是,恩~我的牙虫。”
    每天都在给我找牙疼事儿。
    五曲桥上震天的笑声响起,甚至跟来的九德先生都扶着桥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只有江鸽子满面无辜的看着这群神经病。
    打九州有了贵族,大概在双方自我介绍当中,没人把自己的参谋或者管家叫做牙虫的吧。
    可仔细想来这句话,这又是一句多么微妙而准确的描述词儿啊,这些人可不就是牙虫的存在。
    都不是笨蛋,在认识之前江鸽子知道元高至是谁,难道元高至就不知道江鸽子是谁么?
    真正的世家名门可不是白混的,更何况,元高至是名门当中的名门出身。
    江鸽子那点浅薄的出身底子,怕是早就被他知道了个清清楚楚。
    辛翁笑着打发人搬来椅子,既然是江鸽子走入他们的地界,那么对外就是江鸽子主动拜访,这一仗是他们赢。
    咳,也不是输赢的事儿,就面子上总算过得去了。
    他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小主人与新贵交往。
    浅白讲,这位新贵在圈里被推崇为帝国百年难得一见,有望十年内走到世界前方的大艺术家。
    对于艺术家,他们是相当包容的。家族里甚至有几位老人说,可以收藏这位的艺术品,毕竟,他的艺术品相当有灵魂,有思想,是能够达到鬼斧神工的手艺。
    至于什么新帝国的亲王,九州皇室多了去了,想跟云中元家做挚友的贵人也多了去了。
    “您要去哪儿?”
    元高至亲手为江鸽子烹茶,江鸽子道了谢,接过茶盏品了一口,竟意外的好喝。
    最起码比常辉野茶好喝。
    放下茶盏江鸽子才对这位客气道:“这边的管家告诉我,北面有个瞭望台,一会可看六川江。”
    元高至闻言赞叹了一句:“母亲河之一啊,伟大的六川江啊!哎?您喜欢这种茶?”
    呃,母亲河还有之一?
    江鸽子诚实的点点头:“是的,香味似有若无,淡雅香醇,不是那么霸道,很适合我。”
    他就是不懂茶叶,也靠着野茶养出了一定的见识。
    元高至见江鸽子喜欢,就回头吩咐辛翁道:“回头给江先生送些去,以后新茶下来也记得给先生匀一些。”
    江鸽子闻言一窘,他不是要人家东西的啊。
    他想拒绝,然而却被九德先生插言道:“那真是谢谢您的好意了,从闸口看到,元先生好像喜欢花?”
    元高至却笑着说:“说不上喜欢,反正常辉满大街摆的东西,就比我家老祖宗花园里精心侍弄的那些花儿好,这不是明儿我要去外交部报到么,也算是个体面的见面礼了,全九州,不,全盖尔都找不出比常辉更好的花卉了。”
    他的语言深度讨好了江鸽子,江鸽子此刻已经把这位的地位,从贵族家的小白痴,轻微推送到了金主爸爸的后脚跟上。
    九德先生笑着拍膝盖说:“嗨,明面上卖的东西算什么?咱们也是去中州,旁的没有,好花儿却有一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冲着江鸽子打眼色。
    江鸽子实在不喜欢这老家伙挤眉弄眼,然而得了别人的好处了,又是未来的金主爸爸冤大头,他便只好挤出一些笑容回头对戚刃说:“下去找唐凌,送几盆十八色绣球儿上来。”
    他家门徒随便都能催发个十八色,才将在艇下,他看到那些人搬了好多六色绣球花。
    戚刃闻言告辞而去。
    没多久,就跟人一起抬了几株鲜亮的十八色绣球上来。
    甭管这位小贵人有无见识吧,反正十八色的绣球花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花儿抬上来,他就真的带着自己的老管家围着绣球花,爱惜无比的开始转悠,那眼里爱极了的表情是盖不住的。
    在地球,绣球代表美满及团聚,这位大概具有绝对的家精神吧。
    江鸽子看他喜欢,便悄悄离开,找到悬台看了一眼六川江。
    怎么说呢,恩……比长江河水清澈,又宽又长的,他坐在哪儿看了一个多小时后,也就厌了。
    原本以为,这段短暂的交往也就到此结束了。
    可第二天一大早上,那边的辛翁却正式递了拜会的帖子过来,说他家小主人要下午拜访。
    人家的一次朴素拜访,却搞的江鸽子这边人仰马翻。
    江鸽子倚在门口,有些烦躁的问老耗子一般穿来穿去的庄九德到。
    “我说,你们至于么?”
    为什么要藏起我的小毯子?
    庄九德一脸苦恼的回答:“我的殿下,当然至于,我还发愁您在中州的社交呢,若是您能与这位少爷成为挚友,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江鸽子无法,只能呵呵他一脸。
    见江鸽子冥顽不灵,九德先生便与他认真解释到:“九州是后来有的,可云中元氏的祖先却不知道出了多少思想家呢!我小时候启蒙的基本艺术书,好些都是人家先祖所著。
    您要知道,李氏祖先在江边拿鱼叉叉鱼的时候,人家就是贵族当中的贵族了,您知道么?过去皇室一般有个秘书郎官职位,就是给人家少爷那样的人预备来镀金的,老朽在中州这些年,真正与云中系贵族打交道,这也还是第一次啊。”
    赞叹完,这老耗子蹦跶的更加欢脱了。
    而江鸽子闻言,却真的想啐他一脸了,知道个屁!这个世界都是李氏那位抄袭来的,那几家还是个细胞的时候,李氏祖先就穿越时空了!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转身离开了这个苦恼的地方。
    这日下午,元高至正式拜访了江鸽子。
    他带来了家族土产,一大堆非法印刷没有书号的书籍。
    江鸽子出面将他引到家里,在鲜花簇拥的地方,在丧葬仪式中心的位置,摆了一桌子供品“供奉”这位小贵人。
    见江鸽子表情不愉,元高至到没有贵族的自觉,他反过来,还相当小心翼翼的对江鸽子说:“您好像不高兴?”
    江鸽子很坦然的告诉他:“恩,因为你的到来,我这边人仰马翻。”
    他指着庄九德说:“尤其是那只老耗子。”
    是真的没人如江鸽子这样,用奇妙的语境跟这位元少爷对话了。
    他闻言又开始哈哈大笑,接着真诚道歉,然后竟如小孩儿一般的开始跟他密友一般的唠叨家常。
    有时候,像是元高至这样的小少爷,他还真的是成熟的地方相当成熟,而天真的时候,也绝对天真。
    没到一个小时,他把自己家里的谱系就卖了个底儿掉,什么我祖祖,我祖母,我祖爷爷,我母亲大人,我那个色鬼父亲等等之类。
    中间,江鸽子给他续了五杯茶,谁都要淡了他还在哪儿唠叨。
    说完自己家,他又开始毫不客气的调侃起自己的亲戚来。
    “您知道么?我的一位远房表姐夫,他是帝国商盟银行的大股东。”
    江鸽子闻言,斜眼瞥了他一下道:“恩?然后?”
    小少爷挤眉弄眼的轻笑,还用小叉子叉了一块水果放在嘴里咀嚼,一边咀嚼一边儿半点没同情心的说:“然后他正在云中卖祖产,据说已经把家业卖了一半去,都不一定能填满你家那位陛下的胃口,您家那位陛下想他们统统去死呢!他提出了最高诉讼,触发了十倍罚金旧条款。呼……这次整个银行圈都倒了大霉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眼里所有所思后问他:“真的是你的表姐夫?”
    你这态度不对啊!
    小少爷点点头,眨巴下眼睛,不知道江鸽子问这话的意义何在。
    当然,这位也算是七窍玲珑的,他很快就明白江鸽子在想什么了,然后就很认真的告诉江鸽子:“您可千万别误会,像是我们这样传了上千年的家门,分支不知道有多少,靠着借贷活着的穷亲戚有的是,有时候吧,亲戚太多住的太近也就没什么亲情了……
    其实远的才叫亲戚呢,我就羡慕那些有远亲的,只可惜我家里人都在云中,唉!我出来的时候,我家祖祖还跟我说呢,您家陛下气性大,哪怕手里的钱儿成了死钱都要拖人下水,所以手里有零钱儿呢,就存在其它银行,不要等明儿银监会禁令下来,一个个破了产去,那才叫血本无归呢,嘿!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跳帝国第一楼了!”
    江鸽子闻言心里一凉,作为禁区受害者,他对那些银行没好印象,所以私下悄悄引导自己在意的人躲过灾祸,转移账户。
    他以为这些消息只有他跟特定的几个人知道。
    然而谁也不是傻子,很多消息就流通在某个阶级,靠着各种条件,人家也分析出了个八九不离十,随着北燕上告到银监会,明日会有多少银行破产,会有多少无辜的庶民会被牵连进去?
    举国都把北燕皇帝的行为看做某种任性,而各国皇室为了平息李爱的怒火,也就任他发脾气。
    所以,所有的阶级就只分析到银行范围,至于露天磐矿,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吧。
    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跳楼吧?
    江鸽子在心里寒凉的推演着最后的结果,然后自我嘲笑一般的想。
    这可真是,人活的社会地位越高,同情心便会真的逐渐消退,越活越像个物件了。
    当情感不在,时间也就浅薄的剩下事件,发生了一件事,遇见了无数事,还有那些事及最后的事件结果。
    而事件当中生存过的那些人,那些命运,那些情感都是无用的。
    当这位小少爷随意说起自己的倒霉亲戚,说起银行,有了对比江鸽子才知道,啊,原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原来我也高尚不到哪儿去了。
    对比坑了他的那些银行,那些在禁区无辜死去的士兵,那些干涉了银行正常秩序的阶级才合该消亡。
    而俞东池现在就在做这件消亡的事,割肉的时候的确很疼,而随着痛苦流出的那些代表民众的鲜血,你也只能看着他们白白的流出去,最后堕入尘埃。
    他们管这些血,叫做必然消耗。
    就像医药研发当中死去的那些小猫小狗小耗子,甚至真正的人。
    不能同情,不可以同情,那就是将要发生的历史。
    而你也已经是推动历史的人了,你也不需要同情。
    小少爷看江鸽子表情淡漠,就伸了个懒腰站起,他走到栏杆边看池子里的鱼说:“好像我那边的鱼,都跑到你这边避难了。”
    他说着,把一块点心掰碎了往水里丢。
    水面顿时密密麻麻张开无数小嘴儿开始吧嗒嘴儿,看的人心起着毛躁。
    江鸽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问:“你喜欢钓鱼?”
    小少爷诚实的摇头道:“不,那是因为小团队定律。”
    江鸽子闻言疑惑,看向继续折磨鱼的小少爷。
    而这位小少爷完全是个话唠,他唠唠叨叨的说:“在一个小团队里,掌握权利者的个人喜好就是这个团队的喜好,团队其他人对世界的认识,做事的方式,甚至审美都会随着最高权力者而转动。我去的那个部门长喜欢钓鱼,所以来的时候辛翁为我买了三十多支鱼竿,我得掌握一些跟他相同的语境,这样有利于开展工作,很~悲哀吧?”
    大家不是都这样活着么,就像自己不喜欢损毁植物,爱护环境,老三巷人就是这样做的啊。
    现在去老三巷丢个烟头试试,不等他树儿子动手,一群老三巷的老太太能摧毁这人在星球生存的意义。
    对于保护环境,老三巷人有自己的一套人间道理。
    “悲哀?你这样想的?”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悲哀!我们就是一群空壳,被组织加工到人世,接受各种教育,模仿喜好,模仿大家都喜欢的生活方式在世界上挣扎,我对权利无比向往,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就如王台上的那位女王,她不喜欢谁,大家就都不喜欢。她想让冕大人消失,那么她就只生过八个孩子,历史书都能给她作证!”
    说到这里,他有些敬佩的看着江鸽子说到:“我家长辈跟我说,几百年了,他们所知道可以挣脱怪圈的人,有一个半,您知道是谁么?”
    江鸽子低头看着鱼说:“你家祖宗不会告诉你,那一个半人,一个叫李籍道,一个叫李爱吧?”
    小少爷满面惊讶,他拍拍手掌,举起来给了江鸽子两个大大赞。
    “哗!真不愧是北燕新贵,我还以为……”
    “以为?”
    “啊,那些以为不重要,我家祖祖们的想法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就参悟透了,你是我遇到最聪明的人,能跟我说说,你,不!您是怎么想到的么?呃,对了,祖祖是地方叫法,我的长辈很多,家里都七八世同堂了,所以辈分大的都是祖祖,不是您说的祖宗,死了的才是祖宗呢!”
    江鸽子并不想满足这位的好奇心,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就是那位是个大神经病,俞东池算作半个神经病吧。至于为什么是半个,他想,那是因为他对俞东池的思想及行为,还具有一定的控制力。
    他现在掌控他不许他发疯。
    而这些控制力的原动力,就统统来自俞东池对自己的爱。
    是,他就是利用了俞东池的爱,来牵扯他,管理它,束缚他……他无法想象疯魔之后的俞东池,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破灭力量。
    见江鸽子久久不语,只露着一股子极其令人心疼怜悯的神色,还看着面前的水池一言不发。
    元高至心内莫名怜悯,就放弃了自己一切的教育,相当义气的一拍他肩膀说到:“喂!新友!我们已经算是认识了,为了今后的友谊,到达中州之后,我可以陪伴您一起办理冕大人的葬礼,真的,虽然大家畏惧那个女人,其实么……”
    他认真确定的又给了江鸽子肩膀两下后说到:“其实我们就是给她个薄面而已,她的存在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这次北燕露天矿的事情虽然给她掌握权利涂抹了新的色彩……然而请不要畏惧她,这个时代不管怎么发展,我们也不会想再有一个,按照个人意志去主导这个国家的发展的个体了,权利应该属于大多数,所以这次家里派了我出来,甚至很多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都出来了……”
    有一股凉气,瞬间就从江鸽子的尾巴骨直冲头顶。
    他感觉到一股子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正向着中州冲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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