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二部·皇子殿下

100.第八十五章 一再相逼

    
    樱花飘落,女子一身白衣随风飘动,赤着脚踏过一汪浅溪,走到湖心那棵盘根错节的樱花树干所在的小洲,樱树快凋谢了,地上铺满红泥,一身玄衣的男子已侯在树下,他怀里抱着熟睡的女儿,亲吻着缓缓睁开血红色的眼睛。
    “胤……祯……”女子微微颤着声,看进他血红的瞳眸里……
    他竟然在,竟然,一直都在……
    感受到女子的目光,男子放下熟睡的女儿,只是一步步靠近她,她倒蹙着眉,只是看着那一双血红的眸子逼近她,他一把圈住她,低头吻住。
    他,噬吻间歇。她,喘息着问。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刻意逃离我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州儿满目哀伤:“原来,我早已无法离开了……”
    然而,他欺骗了她,胤祯直到内伤复发,误入此地,遇见他们的女儿,都没有怀疑过,原来州儿还怀了一个孩子。
    另一厢,佞祯将州儿带入外城势力范围的消息传入清和帝耳中,书屋内,一坐一站,正是赑屃的最高决策人清和帝和内城的重要人物贡东亭。人都道贡东亭幼年入宫担任清和帝的侍读,后又成为清和御前侍卫,因此备受清和信任,却不知道事实还有一层,就是贡东亭其实担当赑屃内城的重要角色,清和三十一年,贡东亭虽然明里转任其父曾经担任的江宁织造,兼苏州织造,但暗里则负责监视江南官员,为赑屃提供情报,乃清和帝心腹。
    两人在幼年时结下的君臣友谊,日久弥新,此时两人也随着木兰王朝的日益强盛而皆步入中年,膝下数子也皆长大成人,清和帝看向窗外春日胜景,微微叹息道:“楝亭,世人都道为君难,却不知为父难,教子难啊!”
    贡东亭听清和帝此言,忙宽慰道:“皇上,居臣下所闻,民间百姓家中,为父教子便就极难,更何况帝王天家,皇上既为君,又为父,自更是难上千倍万倍,皇上也不必太过介怀。更何况皇上的诸位皇子皆于国有为,单论十三皇子与十四皇子两人,就已能文能武,统领双城,为皇上左膀右臂,替父分忧,如此青年才俊,少年双杰已不是平常人家可比拟。”
    “楝亭,你啊,就会宽慰朕。朕的这几个儿子,朕还会不清楚?只怕他们是太有本事,谁也服不了谁!朕倒是羡慕你啊,把儿子教得能文实干、儒家礼仪,能为贤臣,将来定大有作为啊!”
    贡东亭听清和帝提及独子贡子浮,如此夸赞,感激涕零,赶紧跪地道:“皇上过奖,臣惶恐,犬子尚大有不足。”
    “楝亭,你起来。汝儿子浮也该到历练的时候了,就着他入外城吧。”
    “是。臣代犬子谢皇上隆恩。”贡东亭再跪,想着十四皇子统领赑屃外城虽然在日前平定乞乙氏叛乱中立下大功,但也是功高震主,此时将贡子浮调入外城,与十四皇子想必大有关联,也从另一角度将子浮的仕途与十四皇子统领的外城势力的强弱联系在一起,只不知是喜是忧?但贡东亭知道清和帝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而身为内城府使的贡东亭很清楚,皇上正在刻意利用十三皇子内城的势力牵制十四皇子外城的势力,从十四皇子入徽州境内之日起,十四皇子就在江宁织造府为中心的内城的势力监视范围之内,外城在两江的行动也受到内城的严密牵制,此消彼长,顺势削弱了十四皇子因镇压乞乙氏叛乱而积聚的势力,这正是清和高明的驭人之术,只怕也是收回十四皇子军权的帝王手腕。
    贡东亭很清楚,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分别身为赑屃双城的节度,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从双城初露锋芒之时起就从未停歇,从俸饷到功劳,从驻军到驻地,从皇子阴谋到双城阳谋,便是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前些年,托了清和帝每巡幸、十三皇子所统领的左右翼前锋营次次扈从,赑屃双城之中,内城占尽上风,谁知乞乙氏谋反之时,情势陡变,十四皇子统领蛰伏京畿的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两营出其不意,致使乞乙氏措手不及,京师之乱,猝然平定,双城高下,瞬息突变,而赑屃内城与外城的双城内斗并没有随着乞乙氏谋反的平息而终结,赑屃内城节度十三皇子与外城节度十四皇子正以纳兰泽州为制衡展开另一场无形的争夺!
    冰雪聪明的州儿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又一次成为权力争夺的附属品,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内城与外城,一路从汤山争至江宁,爱她有之,惜她有之,为权力利欲熏心更有之。佞祯癫狂风魔,佞祥机关算尽,那两个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她的男人之间的争斗在康熙微服江宁的一刻终于达到白热化。
    当贡东亭退出书斋的时候,正见着十三皇子迎面而来,这个清和帝亲手栽培的内城节度已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朝廷人物了,去岁皇十三子代祭泰山的盛况尤在昨日,让长期辅佐佞祥的内城府使贡东亭既感到面上有光,又忧心忡忡,论道亲疏远近,忠于清和帝的贡东亭心中还是认定嫡皇太子佞弥月,想到清和帝刚才在殿内的一番教子感慨,只能叹息一声,与其说贡东亭是担忧出生时便丧母的嫡皇太子佞弥月,不如说是想排遣清和帝的教子之忧却又无能为力。
    佞祥自不知道此刻老人精儿贡东亭复杂的内心,只是向贡东亭略一点头便入殿。“父皇。”佞祥跪。清和帝已坐回主座,高深莫测地看向眼前的儿子。
    佞祥道:“儿子不才,至今尚不能查明外城动向。目前尚且查明的只有——沐王府云霄亲自负责此事,而且,外城暗中所运之物乃是——火器!”
    清和帝听至此处,龙目一眯,道:“老十三,你对此事可有何看法?”
    佞祥一惊,心道:“父皇所问之事,乃是十四弟与外城暗中私运火器之事,还是……”
    清和帝道:“在你看来,前明火器比之我夷族铁骑,怎样?”
    佞祥答:“自然不如。否则前蔷薇朝又怎么会把这堂堂江山拱手让给我水泽佞氏一个北部外族?”
    清和帝微微一哂,复又问道:“扶余国火器比之我夷族铁骑,如何?”
    佞祥道:“扶余弹丸小国,怎能与我木兰朝比肩,自然更是不如。况且扶余李氏一代不如一代,只知依附大国,行事畏首畏尾,根本不足为虑。”
    清和帝又一哂:“那西洋火器比之我夷族铁骑,祥儿又觉得怎样?”
    “……”佞祥微微一怔,他不是不知道,雅克萨之战中,夷族骑兵是吃过西洋火器的亏的,但夷族先祖以弓马立族,后水泽佞氏又以骑兵定鼎中原,大小战役无数,终究胜过了前朝蔷薇朝的重火器红衣大炮,虽然相较于西洋轻火器,有明显缺陷,但所经的大型战役中,夷族骑兵还是占主导优势的,如雅克萨之战,最后也还是由骑兵平定,对于罗刹国的小股骚扰,木兰朝还不放在眼里。而清和帝此问,明显有诱导倾向,佞祥一时之间却也猜不出天心圣意,竟不敢随意回答。
    其实,就外城私运火器一事,其实背景相当复杂,情势也极其危险,因为火器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罗刹国的小股骚扰因为装备有火器已让夷族骑兵颇有头痛,试想若是木兰朝内部火器泛滥,并不小心为反夷势力利用,木兰朝骑兵很难有效控制战局,一旦骑兵的武力优势瓦解,佞氏帝国的内部动乱将一发不可收拾,夷族的统治也将受到极大的威胁,甚至将被颠覆,而更可怕的是,终木兰朝一朝,反佞复朱的势力从来没有消亡过,这无疑是木兰朝统治者无法排遣的夙夜噩梦。因此,清和帝才暗中抑制火器,对于八旗军营的操练方式还是限于夷族骑兵的传统,并未特殊增加火器营的装备训练,甚至终木兰朝一朝,都一直在忌惮着火器的威力而诸多抑制,却也不是毫无道理。
    先帝末年,六岁登基的清和所接手的还是个立足不稳的江山社稷,历经四十余年,清和帝撤三番,收琉球,平定准罕月贺兰,木兰朝才民心初定,盛世初现,清和帝所能颁布的只能是让帝国根基稳固、立如磐石的帝策,此时的木兰朝绝对不需要火器这样随时会威胁到帝国江山的不□□,然而,数十余年后,当木兰朝的根基彻底稳固之后,帝国若能遇一位与清和帝同样英明的帝王,国策将不再是守成,而该是开拓进取!此时,再重视火器,特别是战用连珠火器也为时不晚。只可惜,终木兰一朝,竟无一位帝王有勇气改革夷族旧有的弓骑制度、祖宗家法,着力发展近代火器,致使后世沦丧,徒自惹人叹息。
    不等佞祥思索好回禀之辞,清和帝一叹,终是道:“你下去吧。”
    对于火器,用是不用,压或不压,不得不深思推敲。就火器本身而言,其威力虽然于国力的强盛有百利,但恰恰是此等强悍的威力深深威胁到了夷族骑兵的存亡,甚至威胁到水泽佞氏对于汉人江山的统治,稍有差池,整个由弓马制度构建起的木兰王朝都将分崩离析,甚至一旦公开沿用火器,夷族骑兵人人自危,势必引发朝中守旧不化的夷族大臣的轩然反对。
    这也是为何正从壮年步入中年的清和帝明明下令佞祯着外城暗中运送火器入京,却又另一方面让内城多方介入、严密监视,只因稍有不慎,便将引发大的内部祸乱,断送木兰朝气数江山。
    而赑屃内部扑朔迷离的波折猜忌、明争暗斗又为清和原本试图发展火器的帝裁铺上阴霾。刚才,清和出言试探有之佞祥,想要听取他的想法之意亦有之,佞祥性格城府极深,果然在没有猜出圣意前并不表态,清和赞赏其深思熟虑有之,微感失望却也有之。
    然而另一个明知其中利害,仍执意主张延用火器之人却道:“我大清不会永远只有汉人一个敌人!”正是听取了小儿子十四皇子的这句话,清和终于下令运送火器入京,然而比起火器为反佞复朱势力所利用的顾虑,清和帝更猜忌的是运送火器的十四皇子本身,这个二十岁不到就平息乞乙氏叛乱的小儿子才是真正最不可控的因素,一来秘密运送火器一事只有靠佞祯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魄力可以执行,但火器在佞祯手里无疑也变相给了他谋反逼宫的强大武力和深厚诱惑,明明比起太子、佞祥或其他任何人,清和最相信佞祯的忠心才着他力办此事,然而帝王心思又是何等波云诡谲、猜忌丛生?随着火器运送日期的临近,清和心中的猜忌也在不断加深,唯有派遣亲手培植内城细作严密监视才能稍稍加以牵制,而佞祯和佞祥本身就相互制约,互有攻守,不是吗?
    无独有偶,此时的清和帝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制衡——纳兰泽州!
    州儿永远不会想到,原本被视为妖女、必死无疑的自己,因为当日叛逃蓟州时顾念着纳兰家的一分善良、半点情分,和对佞祯至始至终的一片痴心,得清和饶过一命,甚至将成为清和最好用的一枚棋子,被放到赑屃内城与外城之间,而州儿更想不到的是,清和帝对自己的态度也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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