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太爱彼此,却又压抑了太久,以至于都用这强烈的爱伤到对方!你的内伤,你的心魔,又何尝不是我造成的?”我回搂住胤祯,“胤祯,既然我们还有女儿,你要答应我,好起来。”
“我答应。”胤祯拥着我,低低的在我耳畔低吟。
他将我抱起,仿佛我们还在藤州草堂,他抱着我和女儿走过层层叠叠的茶园梯田,低声调笑我又重了。九曲白玉石桥下,是一爿十里莲塘,芙蕖清举,欲开未开,往里连着莲坞小院,院外这一塘池水又接着外湖。
过了九曲白玉石桥,外湖烟波之中停着一艘乌篷莲舟,胤祯兀自抱着我踏上莲舟,水光接天,我一阵恍惚,忆起当年我初见他时,醉中的他抱着醉中的我也是立在微微摇曳的小舟之上,而后,他弄翻了小舟,吻了我……
就在我一阵怔忡之时,已被他安置在乌篷里,我轻轻掀起白纱船帘,看着他的背影行到船头,拄起船篙。当年轻狂不知愁的五陵少年已经变成如今英俊挺拔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小舟不知不觉地驶近一片密密层层的莲叶之中,像极了我们当年初见时的情景。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当年,正是在宛灈的那一片藕花深处,我不知不觉爱上了那个不知名姓的少年——那个少年时的他——由不自知,当知道他就是十四阿哥的时候,已是太晚,终落得满身伤痕,爱恨痴缠,情殇难断。
“你……”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却见白光一晃,胤祯利落地一甩玄衣袍角,丢开船篙,快步行到我面前。他就在那满池碧荷前,单膝跪下,执着我的手,看向我:“州儿,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一震,看着跪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的血眸。看着他执紧我的手,深情地道:“忘了那些过去,那些伤害,为了我们的女儿,我们重新开始。做我爱新觉罗·胤祯的妻子。”
碧波池中,船身摇曳,碧荷饶满船头,他就在这满目青莲包围中,低头亲吻我的手背:“州儿,你可知道,当年在宛灈,你摇着小舟从藕花丛里出来时,我就看上了你。”胤祯笑,“当年的我,年少轻狂,嘲古讽今,是何等的骄傲恣意?也只有你,敢当面取笑我、嘲讽我!我当时就想,一定要收了你,让你对我日思夜想、予取予求,但自你在西山月下和我说下诸葛武侯那番话后,我就真的爱上了你。我爱上了那个冷静聪慧又心底善良的你。”
“你可知道,当年的望潮之约,我并未失约,我还记得那日你穿着紫藤色的纱裙,眉眼如烟,临波而来……”我睫毛轻颤,胤祯痴迷地说着,轻轻吻上我的眉眼,“你问我当年可是自己回去的?是否后悔?还说过这是你一意孤行,上京找我唯一想问我的话……”胤祯笑,“我还是不能告诉你啊,这个答案要留到最后才能回答你啊……因为盖棺才能论定,我到底是陈思静王,还是诸葛武侯,也要等到盖棺时才知道,不是吗?”
当他说到“盖棺定论”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上仿佛也“咚”地一声听到那棺椁盖棺之声。
泪水瞬间浸满了眼眶,我怎么忘了,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帝王血胤,天潢贵胄,十四阿哥啊!
曾几何时,当年的少年已经变成如今顶天立地的男人,只是没想到,经历过那些或伤或痛,或爱或恨之后,天之骄子的他竟然在一爿碧荷青莲之中,跪在我的面前,那么卑微地恳求我的原谅,那么深情地请求我成为他的妻子,那么清醒地坦陈他的宿命!
我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去触摸眼前的男子,如今的他和当年的他彻底融为一体,清晰地勾勒在我面前,原来,不管是哪个他,少年时的他,多年后的他,我都爱过,又恨过,爱恨难断过!
可我,却终究清楚的知道,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不论是当年悄然驻我心间的出逃皇子,毓庆宫中的蓝袍阿哥,多年后山道上不期而遇的外城府使,还是现在跪在我面前的十四阿哥,不论是哪个他,我都不自觉地会为他担忧,为他心疼,就算再自顾不暇之时,却总还有一两分心念会为了他而牵动、徘徊,辗转反侧。
“胤祯……”我哀伤地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我才能确认他在我身边,确认他在那些暗藏杀机、波云诡谲的皇族争斗里安然无恙,仿佛这样,我才能安心。我曾多么害怕当年那个干净纯粹的白马少年会如十一阿哥一般无声无息地英年早逝,或是如陈思静王一般怀璧其罪郁郁寡欢。还好,他不是他们,他有皇子心机,也有皇子才干,他是十四阿哥,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
“胤祯……”
“我在……”他的血眸近在咫尺,喉结微动,低低在我耳边叹息蛊惑,“州儿,原谅我,原谅你早已明白的、生在帝王家的我,原谅那个一开始太过轻狂骄傲,到最后却忍不住伤你的我!州儿啊,我心细如尘的州儿,其实你早就知道的我爱你对不对?你知道的,你在入宫前就知道的,聪慧如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年一直有人跟在你的身后?否则清冷如你,怎么会一直不敢回头看我的脸!你知道的,你早知道,我爱你,早已爱到不能自拔……”
我的身子一颤,眼中的泪就随着他最后那几句叹息催逼下来,那些年,其实他就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否则,我送裴兰出城那天,为何那么巧就有薛延尚替我解围?纳兰府新丧,富森误会我攀附九阿哥时,为何那么巧偏偏遇到他身骑白马、鲜衣怒马地经过?九格格过世,顺安颜当街折辱师傅,为何那么巧又是他十四阿哥出手相助?当年,我为八爷替良妃娘娘治病时,为何又那么巧会遇到他?而当我被八爷误会,遭侍卫毒打时,为何又是他冒着冷雨替我挡下那些拳脚?当年,我被赐诰命,听说他被贬谪,一路追至正阳城楼下,跑掉了绣鞋,若不是他就一路跟着我,怎么可能是他捡到我的绣鞋,又那么温柔地替我穿上?原来,骄傲如他只是一直在等我回头,看到他,然后自己走回他身边。
“州儿啊,你其实,也是一直爱着我的,不是吗?你对我,一直是特殊的,不同于八哥,不同于纳兰富森,不是吗!你想过利用八哥,想过利用纳兰富森,却从来没有想过利用我,不是吗?州儿,你其实早就爱上我了,是吗?州儿,你其实知道的,只有我才是你的归宿,只有我,才能给你快乐,给你幸福!如果可以,我真想把映月庵前的你劫入皇宫,把你一辈子藏在我的身边,没有之后八哥的份,没有纳兰富森的份!如果可以,之前的每一次我都应该直接把你锁到我的身边……”
“错了,那些年,都错了……”我无声呢喃,那些年,我们都错了。他太骄傲,而我,太清冷。只有他这样骄傲的猎人,才会在狩猎时,等着猎物自投罗网。而我,早已陷在他一点一滴交织的温柔陷阱里,却因为太冷情,而看不清自己的心,一心一意地追着我心里的影子,却忽略了真实的他其实就在我的身后。所以,他等着等着,从最开始的轻狂笃定,到怀疑不确定却骄傲地不在意,到最后的心魔猝成,相互折磨,铸成大错……我们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些代价,沾满了阴谋与阳谋,血腥与宿命,在我们之间划下巨大的鸿沟,仿佛九天的银河,命运的枷锁,那样难以逾越,无法挣脱。这些曾多么让我憎恨、绝望,甚至想要逃离,然而我忘了,他是十四阿哥,他的一生将不可能离开残酷血腥的阴谋和暗潮汹涌的命运,如果当年的白马少年是如骄阳般的赤子光明,那么身为十四阿哥的他就是身兼光明与黑暗的使者,年少时的我爱上了他的光明,却不知道那光明背后还有噬人的黑暗和蚀骨的危情。
……是否,在宫闱中,让你动情,就已弥足珍贵?……
我无声地凝望着眼前的他,那双纯粹而摄人的血色瞳眸与我四目相对,他低头噬住我颤抖的唇,却带着刺痛我心的温柔。胤祯按住我的后脑,跪着吻我……
“州儿,原谅我,看在我们女儿的份上,原谅我们孩子的父亲……”
我扪心自问,我是否还爱着这个男人,答案是肯定的。我知道我爱的已不是年少时虚幻的影子,而是这个给过我深情,也给过我伤痛的男人。当他放下皇子的骄傲,于这满池青莲间向我和我们的女儿下跪忏悔时,我想,我便已原谅他了。
他一点一点疼惜地吻尽我脸颊的泪水,“州儿,我们还能重新开始,我们还有女儿,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更多的孩子……州儿……原谅我,相信我,重新爱我……”
碧波涟漪中,一叶小舟在满池青莲间放任自流,那扁舟乌篷前,年轻的玄衣男子一把抱起年轻的白衣女子,船身摇荡,女子因惊吓不由地用水袖下的手臂搂紧男子的脖子,男子却趁机吞没女子未及出口的惊叫,一同栽入乌篷船舱。白纱竹帘间,传来动人的低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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