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小媳妇

    
    一九六八年，沙河乡，甘棠村五组，程家。
    甘棠村位于大山的边缘，地方是出了名的穷。尤其是五队这个程家，更是穷的连个瓦片都没有。只见那房子是个土房，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建筑，坍塌的不像样。屋脊房梁空荡荡地暴露着，上面摇摇欲坠地悬挂着稀稀拉拉两三片瓦。屋子黑洞洞的，只有一张床，床上连个被子都没有，铺着稻草。一个年轻女人，长得还挺清秀，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光着脚，样子傻傻站在门口。
    她的丈夫不在家，公公婆婆在院子外头，用个石头垒的小灶煮野菜。
    介绍人笑嘻嘻把唐怀锦老婆引进门：“瞅瞅，就是这家，就他家要送孩子。”
    唐怀锦老婆问说：“生的是个女儿吧？”
    介绍人笑说：“是女儿。你看他家这穷的，哪养得起个吃闲饭的，要是没人收养，估计过几天就扔山上去喂野狼了。”
    唐怀锦老婆嘘声说：“这么狠，咋忍心。”
    “穷，没办法嘛。”
    介绍人招呼那院子里煮饭的老头老太婆：“喂，来客人啦！你这家人也真是的，见客人来也不倒水搬凳子。”
    老头老太婆脸色阴沉，一点要招呼的礼貌都没有。介绍人直拉着唐怀锦老婆往屋里进：“这家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老的小的都傻兮兮的，咱们不理她。”
    介绍人塞了颗糖到门口那傻女人手里，笑唆使她：“秀秀儿，快去，这有客人，把你女儿抱出来给我们瞧瞧。”
    那秀秀儿很积极，听说有人要看她女儿，立刻跑进屋抱娃娃去了。介绍人看他家屋里黑，不愿进去，站在门外头等，一边磕南瓜米，一边跟唐怀锦老婆介绍：“他这家人没传染病，都健康，就是这个秀秀儿，人有点傻，脑子出问题了。不过你放心，她这病不是先天，是后天的，保证不会遗传给孩子。
    唐怀锦老婆说：“后天咋成傻子的？”
    介绍人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跟她爹妈吵架，想不开。她爹妈要把她嫁给六队那个谁谁，这姑娘不同意，好像自己私下有相好的了。就跟她爹妈大闹，要死要活，结果撞墙把脑子给撞坏了。你说说？原来定好的亲，男方家见她傻了，就反悔了，她自己找的那心上人也是个势利眼，转脸不要她了。真是可怜，最后嫁给这程老四，穷的稀饭都喝不上。她那公公婆婆也不是东西，成天打她，当牛马使唤。把这好姑娘折磨的。”
    唐怀锦老婆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听了这话就直同情：“你说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别的人不管她就算了，她那心上人，人家姑娘因为他变成这样，他撒手不管。心也太狠了，太坏了。”
    介绍人笑说：“人嘛，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别说是外人了。”
    “你别说。”介绍人向那唐怀锦老婆透露：“你说这秀秀傻了，我看她还挺清楚的。她那公公婆婆不是威胁她，说生了女儿就抱去山上喂狼。她肯定是听懂了，前几天见了人就问要不要女孩。谁说要看她女儿，她立马给你抱，伶俐的很。我看她心里明白着呢。”
    唐怀锦老婆说：“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介绍人说：“这孩子可怜，你收养过去，也算是积了德了。虽说女孩，那也是一条命呢。”
    说话间，那秀秀已经把娃娃抱了出来。娃娃身上裹着尿布，秀秀人虽然傻了，把这孩子还收拾的挺干净。女娃娃长得很白净，模样极好看，头发有一寸多长，看起来有两三个月大，见了人就笑。唐怀锦老婆一见就喜欢上了，伸手接过抱：“这娃娃长得真不赖，比我见过的娃娃都要好看。”
    唐怀锦老婆笑了：“取名了吗？啥名字？”
    那秀秀摇了摇头。
    介绍人问秀秀：“你身上还有奶水吗？赶紧多喂两口，抱走了就吃不着奶了。”
    秀秀有奶水，听介绍人说，便低了头，撂起衣服，把娃娃抱在怀里给喂奶水。
    介绍人便指着唐怀锦老婆问秀秀儿：“秀秀儿，这位，你认识吗？”
    秀秀儿胆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唐怀锦老婆，摇头，又低下去喂奶。
    介绍人指唐怀锦老婆说：“她是唐怀锦家的，她男人是大队的队长，家里条件不错，吃得起饭，穿的起衣裳。把你女儿交给她养，比留在你自己家里强，明白不？送了人，以后这孩子就不跟你了。”
    秀秀儿不抬眼，只是害怕似的低着头。
    介绍人说：“你放心，这唐怀锦家的老婆，出了名的心地好，不会亏待你女儿的。她家里有个儿子，只是身体不好就一个独子，嫌冷清，想多养几个。你女儿走运，去了这么好的人家，不用跟你这当妈的饿死了。你要谢天谢地。话早说清楚，以后这就是人家的孩子。以后你就算是见了，也不许乱叫，闹得不高兴。”
    那秀秀儿怯怯地再看了唐怀锦老婆一眼，仍是点头，说：“知道。”
    介绍人一拍手掌：“好啦，彼此都说清楚就好啦。你们都是当娘的可以说说话。”
    那唐怀锦老婆见秀秀可怜，怪心疼的，一时也舍不得把孩子就抱走，搬了个凳子过来对秀秀说：“别急，别急，你坐着给她喂吧。我等一会没事。你慢慢喂。”
    秀秀在墙根边坐下，怀里抱着她的孩儿，唐怀锦老婆也搬了凳子坐，在一旁痴痴的盯着。那小孩儿吃奶看着都这么有味，小嘴巴一吮一吮，两手儿一抓一抓。
    唐怀锦老婆笑说：“生个孩子不容易，毕竟当妈的，你以后要想看她也使得的，反正村里离得也不远。只是别对她说你是谁，免得孩子知道了难受。”
    秀秀儿老实嗫喏着：“谢谢。”
    唐怀锦老婆看她跟自己女儿辈差不多大，怪怜悯的，说：“你父母呢，咋不管你？”
    秀秀儿口齿挺清楚的，低声说：“父母没钱，养不起。”
    “亲爹亲妈，就是一张嘴吃饭，又能有多难。”
    唐怀锦老婆说：“我看你说话也不傻。”
    秀秀儿低头不吭声。
    唐怀锦老婆说：“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都是一个乡的。”
    这是客套话，秀秀儿低头，没有接口。
    介绍人笑逗秀秀儿，说：“你后不后悔啊？为了个男人，拿头撞墙，这下好了，把自己撞傻，男人也不要你。”
    秀秀儿面红耳赤，低埋了头不说话。
    这边坐着聊着，送儿送女，这样的大事，秀秀儿她公婆也不关心，也没来问一句。唐怀锦老婆坐了一上午，秀秀儿喂好奶了，把孩子给她，连带婴儿的玩具，一只小拨浪鼓，一并给她。唐怀锦老婆从兜里掏了二十块钱，塞给秀秀儿，说：“看你身子不好，去买点有营养的吃。”秀秀儿连连摆手推拒，满脸通红说：“我不是卖孩子的。”唐怀锦老婆硬把钱塞给她：“收着，收着，这钱不是买你的孩子，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
    秀秀儿才红着脸，勉勉强强把那钱收着。
    唐怀锦老婆把孩子用布紧裹着，抱回了家。
    唐怀锦老婆本姓王，娘家排行老四，叫王四儿，也没个正经名字。她男人唐怀锦是甘棠村大队队长，素来精明强干，在整个沙河乡都算是一个有名字的人物，所以村里人习惯了叫她唐怀锦老婆。唐怀锦家在本村算的上家境优渥，衣食不愁。唐怀锦夫妻恩爱，唐怀锦老婆要抱养女儿，唐怀锦就在家忙碌半个多月，凿木头做了个小摇摇车，孩子抱回家当天，这摇摇车刚完工。
    说来，这唐怀锦夫妻，今年都四十多岁了，因唐怀锦老婆身体不好，前年才生了个儿子。这夫妻俩都想孩子，感觉一个儿子不热闹，又想闺女，听说程家要送孩子，便决定抱来养，给小儿子做个伴。孩子进了门，夫妻俩烧热水给洗了个澡，裹上尿布，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放进唐怀锦做的摇摇车里。
    唐怀锦老婆问她男人：“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唐怀锦一个老腌黄瓜脸，拉的很严肃，形容那小婴儿说：“模样长得还挺不赖。”
    他老婆听他这口气，知道他是喜欢，忍不住笑了：“咱们运气好，捡了个漂亮丫头。”
    中午，唐家摆了饭。唐怀锦老婆炒了个腊肉，煮肉的水加上秋天晒的山蘑菇，炖了个汤，请介绍人吃饭，顺便商量给孩子取个名字。想了好几个名字都不好，介绍人说：“她原来家姓程，不如就叫程程好了，念着顺口，字也好写。”
    唐怀锦老婆说：“这名字好，就叫这个，老唐你看怎么样？”
    她男人不大在意这种事：“你觉得行就行。”
    这是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唐家院子边栽种的一棵枫树正红叶子。唐家的儿子叫彦华，年方三岁，正穿着开裆裤，蹒跚学步，手里举着个风车吹啊吹。躺在摇摇车里的程程正玩拨浪鼓，看到彦华的风车，便伸了小手吱吱哇哇的叫，非要那个风车，不给她一直哭。唐怀锦老婆见了，便把彦华的风车拿过来给程程：“小华乖，把风车给妹妹玩一下。妹妹的拨浪鼓给你玩。”
    彦华听妈的话，乖乖不闹，献出风车。程程得了风车，唐怀锦老婆要把她的拨浪鼓拿走给彦华玩，这丫头却不松手了，一手捏着风车，一手捏着那拨浪鼓，小手攥的紧紧，就是不给。把几个大人都给逗笑了。
    “这是个占强的。”
    介绍人见那彦华长的稚嫩可爱，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笑说：“你有个儿子，以后这丫头长大，正好给你儿子做媳妇，还省了彩礼，就当是个童养媳了。”
    唐怀锦老婆笑，感觉这主意很不错：“不管怎么样，当女儿养，总不亏待她。至于别的事情，等长大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