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小媳妇

    
    程程不爱干活，想玩。但唐彦华很会哄她，骗她说去山上摘野果，实际背上个背篓打猪草、捡柴禾。唐彦华教她辨认猪草，哪些是猪能吃的哪些是不吃的，见了野菜树叶就考问她，程程便来了兴趣。捡柴的时候哄她说要生火烤红薯，程程听了就特别积极，撅着屁股跟哥哥一起捡。当然，活干完了，唐彦华就会履行承诺，带她去林里摘果子，或者背篓里带两个红薯或土豆，给她烤来吃。
    山村野外要找好吃的可不难，尤其是农村小孩，没啥不能吃的。春天有各种花儿，山杜鹃，野百合，摘回去炒着吃。竹林里有笋子，拔回去让她妈给煮了凉拌，或者晒干了焖红烧肉。忍冬又叫金银花，晒干了可以泡茶。鲜嫩的蕨苔，做腌菜最好吃。夏天还可以捉竹子虫烤。山里到处都是小溪，小鱼和螃蟹很好捉，捡柴的顺便就捉一小桶，提回家让他妈挂面糊炸。秋天这个果儿那个瓜儿都熟了，就看谁的眼睛尖，谁的手快。
    冬天天冷，啥都没了，不过自家种的红薯土豆还是有的，带去山上生火烤熟了，就是一天的零嘴。唐彦背个大背篓，程程背个小背篓，每天下午去山上采猪草。
    谁见了都夸这俩孩子乖，勤快懂事。
    唐彦华大了是个美男子，小时候也是个非常标准的男孩长相。有点像他的爸。他爸现在是老了，又不修边幅，经常下地，穿一身满是泥的脏衣裳，头发手上都是灰，但年轻的时候长得是不差的。个子有一米八。唐彦华是个有点棱角的鹅蛋脸，骨相分明，非常?丽的一对眉毛，一根一根长得纹丝不乱，眉梢直往鬓角飞，刀子都修不出这么天然工整。眼睛不算很大，是个内双的单眼皮儿，但是放在他的脸上，配着他的脸型五官就很合适。鼻子很端正，下面是个红色的、菱形的嘴巴，一抿起来就很严肃。
    程程过了五岁，模样也长开了，她有一张小小的圆脸蛋，尖下巴，大眼睛透着乌亮，看人的眼神像小鹿一样纯洁又机灵，柔嫩的小嘴巴，说起话来又嫩又嗲，软软糯糯的招人喜欢。村里人都知道她的来历，但谁也不说破，就只是逗，见了问：“你姓啥？”程程说：“我姓唐。”“不，你不姓唐，你姓程，你是程家的人。”程程听对方阴阳怪气的，就不搭理，转身跑了。下次人见了她又来讨嫌：“你是打哪儿来的？”程程说：“我是妈生的。”对方就说：“你不是妈生的，你是你妈捡来的。”程程生气道：“你才是你妈捡的呢，我是我妈亲生的。”
    唐彦华护妹妹，谁逗程程，他就要生气，认真地告知对方：“不要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玩。”要是对方不改，他就拉着妹妹走，不让程程听到那种无理伤人的话。
    村里人见了就又笑：“果然是童养媳，还没长毛呢，这就护上了。”
    唐彦华并不知道程程不是亲生，程程也不懂，只当大人胡说。但唐怀锦老婆听到这话就要生气，不许人说：“孩子还小呢！”
    唐怀锦老婆说：“那话多难听。”
    村里人见她生气，才渐渐住了嘴巴。
    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二年级，转眼唐彦华二年级毕业，要去乡镇上读三年级了。唐怀锦夫妻担忧着，原来彦华在家还能带带妹妹，而今彦华读书，他们两口子又要天天上工，这程程没人带。想来想去，唐怀锦老婆说：“要不先送她去村里读一年级吧。白天跟老师上课，中午让她去王幺婆家吃饭，放学了让王幺婆照看下。改天我亲自过去，跟她老人家说一声。”
    等唐彦华开学，唐怀锦便找了个空闲，蒸了一屉馍馍端着去找王幺婆，拜托了此事。王幺婆自然满口答应。晚上吃了饭，唐怀锦老婆便到孩子睡觉的屋里，把这件事跟程程说了。程程听了不乐意：“我要跟哥哥一块去上学。”
    她跟唐彦华呆久了，已经很黏唐彦华。
    唐怀锦老婆拿了个梨哄她吃：“那不行，镇上学校管的严，你没法跟着去。”
    程程又求唐彦华：“哥，你带我一块上学去呗，我不想一个人在家。”
    唐彦华说：“不行，镇上学校很远的。早上六点钟就要起床，走路要走一个多小时。你六点钟起得来么？”
    程程很想去：“我起得来，哥，我要去。”
    唐彦华有些犹豫，说：“我们下午六点半才放学呢，回家都八点多了，都天黑了。还要走夜路。你会害怕的。”
    程程说：“我不害怕的，你带我一起就不怕。”
    唐彦华还是不想带她，感觉这么远带着她上学太麻烦，说：“你走路太慢了，走一会你就要喊腿疼，还是不要去了。”
    程程感觉唐彦华是故意不想带她一起，于是便怄气了：“讨厌你！”
    唐彦华抱她：“不要生气嘛。等回家了我跟你玩呀，再说还有放假呢。”
    程程拿小拳头打他：“讨厌你！讨厌！”
    她很较真，骑在唐彦华身上打，唐彦华本来以为她只是撒娇，没想到程程把他手背上抓出了一道血印子，还把他脖子咬出血，然后气咻咻地睡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唐彦华就起床穿衣服洗脸，拿上他妈准备的饭盒，背着书包赶路上学去。他爸妈都有活要干，因他大了，也不送他。唐彦华走了之后唐怀锦老婆把程程叫醒，她还没睡醒，闹瞌睡呢，一直哭哭啼啼的。唐怀锦老婆给她穿了衣服，喂她吃了稀饭，把她抱到王幺婆家去托王幺婆看，两口子出门干活。
    程程到了王幺婆家，见爸也不在妈也不在，哥哥也不在，就伤心的嗷嗷大哭起来：“妈妈，妈妈，妈妈。”
    “爸爸。”
    “哥。”
    王幺婆哪哄得住她。程程坐在板凳上，蹬了两脚直哭，把她妈用毛线给她打的老虎鞋子、花袜子都给蹬掉了。王幺婆哎哟哎哟叫着，哄着，捡起来让她穿上，她不穿，还拿脚踢王幺婆。王幺婆年纪大了，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哭就哭吧，王幺婆耳朵背，反正也听不大见，弓背往门前菜地里拔油菜去了。
    “娃呀，乖，莫哭，奶奶中午给你煮腊肉。”王幺婆颤巍着一把老骨头，在地头一边拔小油菜。一边不忘哄程程说：“他们不是不管你，他们忙。你哥要去念书哩，你爸妈要去上工，咱不耽误他们干正事。你跟奶奶，咱自己在家煮饭吃。”
    程程在院里哭，王幺婆背对着她干活，自己说自己的：“咱娃娃乖，听话不哭，回头你妈给你爆米花吃。”
    程程哭的声音嘶哑，扯了嗓子还在喊：“妈妈。”
    “哥哥。”
    王幺婆唠唠叨叨的招人烦，程程不喜欢王幺婆。她要去找妈。她坐在板凳上，伤心哭了一会，见没有人理她，便自己爬下板凳。把鞋袜子捡起来，自己穿上，迈着鸭子步，摇着小翅膀跌跌撞撞往外走：“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娃娃要懂事才讨人喜欢，老哭着没人喜欢。等过几天呀，学校开学，你妈也把你送学校去，到时候有老师管着你。”
    那王幺婆耳朵是真背，程程都出了院子，哭着走出老远了，她还在自说自话，压根没听见。也没办法，七八十岁的人了都，虽然身体健朗，但耳朵眼睛都退化的不行了。过了老半天，没听见声，转回头一看，哪还有个人，程程早跑了。
    把王幺婆急的，赶紧出了门到处去找。
    程程顺着唐彦华经常带她走的村子那条路去找妈，一路哭哭啼啼，泪流成河。走到村子口石磨边，又遇到之前那伙小孩，还是在跳绳丢沙包。其中那大壮，就是上次带程程玩，给她板栗子吃的那小男孩，见到程程在哭，便跟众人商量，把她招呼了过去，问说：“你在哭啥呀？”
    程程哭说：“我妈妈走了，我爸爸走了，我哥哥也走了，只有我一个。”
    小孩们本来不想带她玩，看她哭的跟个花猫似的怪可怜，加上大壮给她说情，便勉为其难说：“你不要哭啦。这有啥好哭的，你爸妈干活去了，又不是不要你。跟我们一起丢沙包吧。”
    程程听说可以跟他们一起玩，才不哭了。
    孩子们跳绳的跳绳，丢沙包的丢沙包，渴了就跑去不远处一户人家，用葫芦舀一瓢冷水出来喝。或者从家里偷来零食，花生、核桃之类分着吃。这些家伙一个个抠门的很，一只花生剥开，一人分一颗米，就算是给你吃了。程程跟他们混，得了一颗花生米，塞到嘴里吃了，便跟个狗儿起的围着他们转。
    这伙小孩还跟上次那伙小孩不一样，除了大壮和几个眼熟的，其他都没见过，估计是新朋友。年龄有的大有的小，程程好奇地问大壮：“你们怎么不念书呀？我哥哥就去念书去了，我哥哥在乡上念三年级，马上就要念初中了。”
    大壮说：“屁啦，三年级，离初中还早呢。我们在村里念，要等几天才开学。”
    程程说：“你好笨哦，我哥比你们都小，他都念三年级了，你们才念一二年级。”
    那大壮年年考鸭蛋，成绩倒数，已经留了三个级了，闻言便拿手敲她脑袋：“你懂个屁呀！你又不认字儿。”
    程程说：“我哥懂呀，我哥他年年考第一，学习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