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期间, 因为于吟的沉默, 气氛变得古怪粘稠。蓝微似是忽略了于吟,一个劲地和邵涵讲话, 邵涵动作不自在,话语也牵强。
一顿饭下来, 沈凝全程注意力都在蓝小漓身上。蓝小漓窝在她怀里,指这指那,她忙得根本没空理会各怀心思的其余人。临出门, 蓝小漓抱着她大腿不让她走, 她也想把人抱走。
最终还是于吟出马轻呵了两句, 蓝小漓才不情不愿地松手。看着小家伙委屈的表情, 她心蓦然一软,蹲下身子, 亲了一下蓝小漓的脸颊。
蓝小漓凑上前, 唇瓣印在她额头上, 柔软的触觉一触即逝, 就像花瓣落入平静的湖面, 湖水荡出几圈涟漪后又归于平静。
“姐姐你下次还要来哟。”蓝小漓甜甜地笑着,眼睛弯成新月。沈凝难得词穷了, 含糊地应了一声, 后退一步,转过身先离开了。
蓝微出门送她们, 邵涵拍了一下她肩膀, 她扬声问:“老大, 你还会回来吗?”
这次,沈凝转过了身,邵涵却闭上了眼睛。路灯下,三人站成一条直线,邵涵仍旧站在中间。
蓝微冲邵涵的背影招手,秀发在风中翻飞,白色的制度穿在她身上,给人一种舒适的安心感,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多年后,沈凝想起这人,总是对此怀抱淡淡的愧疚。
如果当时她让邵涵回头了,她们会不会就不欠蓝微那么多了。可是,没有如果。邵涵没回头,她举起右手,弧度轻微地晃了几下,便迈开长腿,走到沈凝身旁,有气无力地说:“回去吧,我累了。”
沈凝道了一声“好”。
看来邵涵是真累了,在她记忆中,邵涵从来没说过“累”字,即使曾经连续高强度工作几个月,邵涵也只是咬紧牙关,死扛到倒下的那一刻。别说喊累了,仿佛她印象中的邵涵真的是超人,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她一度以为,她消失,邵涵虽会消沉几天,但之后邵涵会自我安慰,重振精神,克服体质带来的精神创伤,好好活着。她眼中的邵涵,从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阻挡自己前进的脚步。但蓝微所说的一切,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邵涵并非无所不能,她依然胆小,受一点伤还是会如惊弓之鸟,畏畏缩缩。但她也很强大,哪怕敌人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仍旧可以冷静地思索最佳的对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牺牲一些人来换取战争的胜利。
车座上,邵涵面朝窗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平放在膝盖上,白皙的皮肤映在昏暗的车窗上。浅浅浮动的呼吸,像傲慢的孔雀,每走一步都深思熟虑,缓慢而优雅。
沈凝阖眸小憩,这个生日如往常一样,过得不好不坏,只比日常生活,多了一个称呼。
回到沈家,大厅仍是只有女仆在忙着自己的事。宽敞的屋子非但没有给她以舒适,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压抑与沉重。
相比较起蓝微家的公寓,她觉得沈家公馆就逊色许多了。
邵涵一言不发地上去洗澡。头发有些花白了的管家穿着衬衫,打着黑色领带,悄无声息地从某个角落里窜出,向她行了绅士礼。
沈凝接过他递来的两份礼物,道了一声谢谢。
“大小姐,生日快乐。”
沈凝掂了掂手中不及巴掌大的两个小盒子,绽放出了淡淡的笑容:“我知道了,李叔。”
管家欣慰地笑了:“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咯。看来我真是老了,老了。”
“李叔还没老。”沈凝就事论事,“一百一十九岁的你,与星际人动辄两百年的寿命而言,正当壮年。”
“什么时候这么嘴甜了?”管家眼角的细纹堆起,慈蔼的眉目微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更为醇厚的气息。若不是沈凝了解过他,光凭他儒雅的气质,她难以想象到,几十年前以一己之力荡平了上万乱军的“猛将”会是这么温柔的人。
管家又说:“元帅他是有为你准备家宴的想法的,但是军部那出了一些事情,他独自赶去处理了。”
沈凝收拢掌心,看向禁闭的书房门,低声轻嗤道:“他哪回没有事。”
管家“嗯”了一声,她转回视线,对上管家疑惑的眼神,顿了顿:“我上去了。”
“那我去给少夫人准备补汤。”
“等等,补什么的?”沈凝脚尖着地,回旋身子。
“自然是补身子。这几日我见少夫人一直在查阅各种医学书籍,怪辛苦的。”
管家说完,就离开了。
沈凝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对,却来不及多想。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洗完澡没多久,正想找贺缺确认点事时,邵涵就给她发了条简讯,让她去邵涵的房间。
她关闭终端,边擦干滴水的秀发,边顺手拆开了两个精致的礼物盒。盒子一个深紫色,一个浅紫色。不必说,深紫色的盒子必是沈行燃准备的,浅紫色的则是管家给她准备的。他们二人,每年准备的礼物向来大同小异,品味出奇一致。
她不怀抱任何期待地拆开了第一个盒子,盒子被打开,四方的盒子里被铺满四分之三的深紫色软垫,软垫中央立着一枚纯银色的戒指。在昏暗的环境下,戒指周身隐隐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戒指通身无任何花纹雕刻,也无珍贵的宝石雕饰,就是单单的一个圆环。
她接着拆掉另一个盒子,同样是一枚银色戒指。不同于另一枚戒指,浅色盒子里的戒指呈现出银白色,光芒比之更温柔和暗淡。
单论价值,这两枚戒指兴许还比不上流社会正常人家一日的开销,即使在通货膨胀的当下,折合星际币下来都不及400星币。
但星际间不少人都曾憧憬过,在婚礼上能够拥有这两枚戒指见证自我的幸福。因为这对戒指,是她爷爷和其配偶最后一次共同征战时,她爷爷为纪念他们的周年纪念日而打造的非比寻常的纪念物。
作为曾经闻名全星际的“帝国双星”,她爷爷和公公最为人称道的除了卓越的军事能力和高尚的人格魅力外,流传得更广的当属他们的爱情故事。
在那个对omega采取打压政策的星际年代,她爷爷不顾世俗的看法,抗下了所有的压力,坚持带着身为omega的配偶,参加每一场战役。关于他们的爱情,流传到至今,已经可以编成一本大部头的书了。
至于对爷爷的记忆,她记得的不多。翻找过去,她记得的最深刻的场景是,她站在小路的一头,他背着她,拄着拐杖,站在小路另一头的一棵繁花似锦的树下,不曾回头。
彼时,挂在树上的铃铛被风吹响,在没有严寒季节的帝星上,四季盛放的花儿在明媚的阳光下随影子曳动。
那印象之深,以至于不论她什么时候回想,都能得到新的感悟。
银色,象征着无限深远的宇宙,亦代表着永恒,是她爷爷和公公一生的简短写照。
她跟邵涵定婚前天,她找过这两枚意义非凡的戒指,却一无所获。却没想到原是在沈行燃和管家手里。
可见沈行燃是真的没承认过秦加依,所以宁可把戒指送给生死与共的战友,也不愿赠给名义上的妻子。
她收好两枚戒指,将它们放在了抽屉的夹层中。
处理完礼物,她随手披上一件外套,往邵涵房间走。邵涵房间在她房间对面,期间相隔了一条长廊。
原先邵涵是跟她住一块的,但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后,邵涵不知何时就有了自己的房间,而且不是在她隔壁。
她径直推开虚掩的门,门内光线昏暗,偌大的落地窗被帘子遮住了一半。幽暗的光透过窗照射进屋子,屋子所有的光源都仰仗那一半没被遮掩的落地窗。邵涵站在窗前,红木地板上刻出比她身高还细长的影子。
她左手提着一把小提琴,右手则垂落身侧,握着琴弓。
一袭红色鱼尾长裙,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她半边身子浸在浮动的光影中,墨发被挽起,顺着颈部垂向胸前。她站在那儿,犹如暗夜中独自盛开的红玫瑰。
沈凝带上门,向前踏了一步后,就不再走动。
邵涵缓缓转过身,着了淡妆的面容一改端庄素雅,淡红的脸颊与平静无波的蓝眸遥隔相对,艳红的唇瓣娇艳欲滴。
一恍,时光仿佛倒退回到三十多年前,沈凝成年礼的当晚。那晚的邵涵也是这样的装扮,一整天都不曾出现,却在等她应付完其他人回到房间时,盛装出现,惊羡了时光。
邵涵架起小提琴,眼帘低下,手腕转动,拉起了悠扬深长的曲子。这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悠扬,似是老妪谈起过往时娓娓而谈的语气,其间偶有叹息,但更多的是充斥在整首曲目中的怀念与感慨。
邵涵弹奏了十几分钟,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凝同一瞬间从余音绕梁的曲调中抽出了神。
“听懂了吗?”邵涵弯腰,将小提琴安放在箱子里。沈凝走到她跟前,她蹲着,视线里闯入一双玉足。
她抬头向上望,沈凝发尖的水滴滴在她眼角,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水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丝丝凉凉的触感一如沈凝终年寒凉的指尖。
她抹去水渍,右手搭上沈凝伸出的手掌。沈凝将她拉起后,后退两步,罕见地戏谑道:
“这位美丽的女士,你愿意跟我跳一曲吗?”
邵涵微点头,笑了。
没有伴奏,没有灯光,没有华美的舞裙,亦没有多余的其他人,两人踏着清冷的月辉,动作连贯,配合默契。
前进、后退、旋转,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让邵涵觉得无比踏实,她长久以来一直在寻找的落脚点,终于再次找到了。
她握着沈凝的手,在一次旋转时将人压在了等腰高桌子上。沈凝向后倾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薄红的嘴唇挺翘。
邵涵左手圈住沈凝的腰,右手挑起了沈凝紧致的下巴。
凑上前的过程中,她的视线左右移动。近看,沈凝近乎完美的容颜依旧使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唇相碰时,她顿住动作,贴着沈凝的唇瓣轻声问:“现在晚了吗?”
沈凝“刷”地打开上下闭合的眼睫毛,深色的眼瞳里透不进光。
“什么晚?”她逼人的目光使邵涵一下子忘了原先准备好的措辞。眼见沈凝要步步紧逼,她抬起沈凝的脸,低头压了上去。她熟练地亲吻着沈凝,沈凝安分了一会,又立即反攻回来。
她避让沈凝,沈凝便得寸进尺,迅速攻城掠地,局势一逆转,躺在下面的人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她。
她仰视沈凝,发现沈凝眼里少了许多占有欲,而多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其他情绪。她举起手,半犹豫半放纵间,双手捧住了沈凝的脸。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沈凝拿开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
她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沈凝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她的警惕让邵涵胸口隐隐一疼。邵涵拉下她,学着以前沈凝亲昵她时的动作,伸出舌尖描绘她的耳廓。
“我现在唯一的目的,只有你了。”邵涵挂在她身上,两人的脸颊相贴。
沈凝道:“我可以信你吗?”。
她话语间流露出的脆弱使邵涵冰封了许久的心蓦然回暖。邵涵低低叹息一声,抱住她的后脑勺,唇齿辗转与她交缠。
肌肤赤|裸相贴的一刹那,邵涵打了个寒噤。沈凝体温太过低下了,甚至与她缠绵时,体温不升反降。她抬起手臂,挽住沈凝的脖子,使自己更加贴近沈凝。
感受到停在她发端的指尖,她低下头,问出了一如当年的话:“你愿意标记我吗?”
但这回沈凝没有急匆匆地回答愿意。沈凝手向下挪,拇指在她嘴角处摩挲,神色自若。
“你知道答案的。”沈凝说。
床榻微陷,邵涵闷哼一声,被占领的不安迅速席卷了所有的感官,她掐住沈凝光洁的手臂,指甲嵌入了沈凝的肉里。被标记的一刹那,她感受到了沈凝沉浮不定的情绪。
她急促地呼吸着,紊乱的心跳在耳畔砰砰作响。
她与沈凝的精神联系更加紧密了,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根据沈凝的情绪波动猜测出沈凝的表情。
同样的,她受沈凝的影响越发严重了。
随着沈凝动作的加快,她意识跟着摇摆不定。
她仿佛躺在沙滩上,海水漫过她身体,海浪卷起又砸下。四周空无一人,蔚蓝的天空与碧蓝的海水相接,水天一色。
她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远处款步走来一人,笑问她怎么睡着了。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来人,却怎么也不看清那人的面孔。
但她无比笃定,那人即是沈凝。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