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号牢里头,关的都是些犯了重罪,再无自由之日的犯人。
牢里头的天窗开的小,方向又偏,一日里头,只有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能有几丝阳光照进来。尽头处的几间牢房是给死刑犯准备的,房间里只放一个木质囚笼,犯人关进去后手脚固定,勉强可以伸出头,为的就是要这犯人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了,偏要生生受着这折磨。
这还不是最折磨人的。
牢里头越往里走越黑,直到走到尽头处的一间牢房则是完全没有窗户,就连门也是用厚厚的油布给遮住的,一关上门里面就一丝阳光也看不到。犯人被暗无天日的关在里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干不了,除了牢房里悉悉索索的老鼠爬来爬去的声音和外面受了刑法的犯人扯着嗓子呻吟,再无其他声音。饶是最负隅顽抗、抵赖不招的犯人,在这里头关个两天,保管变得老老实实、问什么答什么。
赵坚被关在最靠外的一间牢房里,地上早已凉透的饭菜一口没吃。他双手死死扒住牢门,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廊道尽头处那间隐没在黑暗里的大门。
为什么?为什么?
——
大风起自青萍之末,赵坚现在想来,事情一步一步都似上天一步一步棋子,最后一颗子落下,即成死局。
十三岁丧父,母亲撇下赵坚改嫁,之后赵坚就在村子里靠吃百家饭过活,谁家需要劳力去收庄稼,赵坚就跟着去,收成完了那户人家就给赵坚几斤粮食,就这么赵坚也活了下来。若不是有年周荣带领军队经过赵坚的村子,问赵坚愿不愿意跟他去打仗,赵坚可能就在小山村里过一辈子。
周荣镇守边关那几年,朝中政局不稳,不少蛮子就趁机来生事,周荣就免不了率领军队进行镇压和征伐。赵坚跟着周荣一场一场仗打下来,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继续冲上去,多少次和周荣埋了死去的兄弟之后,彻夜饮酒。许是赵坚运气好,虽小伤不断,却保住了一条命,又因冲锋总是第一个冲到前面,凭着一股子不服输、不怕死的劲头,一步步爬到了副将的位置。
直到皇上将周荣诏回京,命周荣驻扎城西,这才算是结束了颠沛流离。
媒人介绍,娶妻,生子。
去除了战场的刀光剑影,卸下盔甲的赵坚不过一凡人而已。凡人就要生活,就要为了生计奔波。可生活哪有战场上手起刀落,幸运的活、不幸的死这么简单?
赵坚每月的俸禄有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扣去家里人的吃穿用度,扣去人情往来,勉强还能剩些。可俸禄按时发放还好,若赶上发放不按时的时候,家里的孩子就得吃糠咽菜对付几天。
去年冬天,那批饷银的发放一拖再拖,赵坚家里的存粮早已见了底。眼看天就要转冷,赵坚自己受冻挨饿还好,可看着面黄肌瘦的女儿和还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小儿子,赵坚就愁得不知怎么办。无奈之下只得去问周荣,军饷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周荣也是无计可施,往京城里跑了一趟又一趟,却始终没带来赵坚期盼的军饷。赵坚觉得委屈。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是我们这些将士,凭什么却要看那些尸位素餐的文官的眼色行事?
邻近年关,天气转冷。下第一场大雪之际,赵坚的小儿子因为家里没柴烧受了凉,又因身子骨弱转成了风寒,夭折了。赵坚本就娶妻晚,又是第二胎才得了个儿子,平日里自然宝贝的要命。这“命根子”一走,差点压垮赵坚的神经。
而就在赵坚刚刚用一席草席裹着小儿子的尸体,把尸体扔到乱葬岗的第二天,户部就来了公文,说军饷不日就可以下发。这一消息成了压垮赵坚的最后一根稻草。
凭什么?
这世间到底有公理吗?
还不如推翻这不公正的世道!
这念头一出来就在赵坚心里扎了根。城西驻军是镇守皇城的主力军队,其他军队多驻扎在边关,若城西驻军对皇室发难,几天内迅速控制皇宫上下,那些镇守边关的军队根本来不及调回来。
——
有这想法的又岂是赵坚一人?军里其他将士也早就对朝廷迟迟不下发军饷的事情多有不满,积怨已深。一日,赵坚与其他几名将士在外喝酒,大家喝到尽兴处免不了痛骂一番军饷的事情,什么上次下发的军饷根本就缺斤短两,什么领到的米根本就不能吃…酒过三巡,赵坚试探的骂了一句:“这狗皇帝,还让不让人活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无言。一个素来胆小怕事的将士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往这边看过来,方才小心翼翼道:“赵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急性子的将士给打断了:“怕什么!我他妈早就想说了!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我说你,还有你,你们,你们今年还想吃糠咽菜,大冬天的时候去山上捡柴吗?”
又有一人接话道:“对啊!与其这样,不如…”说着便把杯中酒喝空,把杯子“反”扣在桌上。
赵坚心中大喜,知道这事能成。几人又乘酒兴说了好些,最后决定让赵坚先去探探周荣的口风。
有天晚上和周荣喝酒的时候,趁着周荣多喝了两杯开始破口大骂户部官员的时候,赵坚试探道:“将军,依我看,这朝中上下已经都被一群蛀虫所腐蚀,奸佞小人当道,唉…”赵坚一顿,继续道:“不如咱们推翻了这朝廷…”
“住口!”周荣猛地把酒杯一掷,打断了赵坚的话。“我们的命就是皇上的,今日你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我本该将你军法论处。念在你刚刚历经丧子之痛,我可以当作今天是你酒后胡言乱语。”
赵坚聪明地住了口。他知道,周荣最是重情义,造反在周荣看来是不忠不义大逆不道之事,周荣必定不会做。
可在赵坚看来做这个守城的将士已经没什么出路,大家联手推翻这朝廷,自己做主才是唯一的出路。周荣对赵坚有知遇之恩,二人同生共死,爬过死人堆,赵坚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周荣“救”出来。想道军饷不过几天时间就会运送到军营,赵坚心里有了计较。
他私下里召集了上次商议起事的几名将士,几人上山勘察了军饷运输的线路,割树为盟,约定一起劫军饷。
待到军饷运来城西大营的那天,赵坚跟着周荣走在押送队伍里,其余几人假扮山贼与赵坚里应外合,就这么着劫走了军饷。
赵坚本想着将这批军饷劫走之后,上头追查起来,周荣肯定无计可施。到时候再跟周荣摊牌,一能顺利逼迫周荣一起起事,二又把这批军饷充作起事的物资,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却没想到他错的如此离谱。
在几人从埋伏中冲出来的时候,周荣就看出了他们的身份。派人护送着押送军饷的刘大人离开后,周荣独自一人返回,正好遇到正欲将军饷藏到山洞里的赵坚几人。
几人看到周荣纷纷跪下,慷慨陈词,将自己心中积郁多日的愤懑纷纷说了出来。周荣不语。赵坚继续大着胆子说着攻下皇城的计策时,周荣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拎起了赵坚:“几日之内便可拿下皇城?拿下皇城之后呢?若边关援军回来怎么办?”
赵坚一愣,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时候便可效仿‘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在我们手里,想必无人敢轻举妄动…”
周荣气急反笑:“好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先不说国舅自己有私兵八万,就驻扎在离京城不远,一旦我们起事正好给了国舅借口,借‘剿匪’之机谋反…即便我们真的攻下了皇城,边关援军回来,国舅借口国家大义命军队强攻,我们是杀皇帝还是不杀呢?杀,正好遂了国舅的愿,到时候他先剿灭我们的军队,再装模作样地举行几天国丧,之后还有谁能与他抗衡?”
赵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几个参与劫军饷的将士,听了之后也都沉默不语。
周荣叹气道:“你们都回去吧,此事跟谁也不要提起。这里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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