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什么就说说看。”
“其实梁平淹死的,有点经验的都能看出来。他嘴巴周围有些许泡沫,这就是淹死的很明显的特征。他是在水里泡着,然后被行船的人发现捞起来的,因为泡了一段时间,尸体发白、皱缩、胀大......他的身上也没有明显的致命伤痕。”
“嗯,这些你昨天都说过了。”
“是啊,不过他们反对得也有道理:船工哪有不会水的?梁平虽然现在不做船工了,但以前也是做这一行的,没道理无缘无故淹死了。但是不管是被击打还是被捏着脖子按下去之类的症状都没有。唯一有伤的就两个地方,脸上和腿上,脸上的伤,我猜是猴子。”
“猴子?”齐季?这会儿想了想,他来瑜洲之前没有没怎么见过的。京城的大街之上什么都有,自然也有人带了猴子出来表演杂耍的,但四处跑的还真没见过。
往新余县这边走,两侧都是山,一重接着一重,山上满是北地少见的葱郁树种,时不时传来两声尖利的叫,听说是猿和猴的叫声。他看过,小小的,不过不愿意靠近。也不知道猴子的爪子该是什么样的。
“我也没有真拿着猴子的爪子去比对过,只是看过大小,还有从伤痕的位置判断,感觉是猴子。”
谢之芽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你看啊,梁平脸上的伤有多处,最深的伤痕是从上到下,眼睛到嘴巴这边。那肯定人比他高或者差不多对吧?可是那个爪印看着不大,女人或者孩子可能有这样的手印儿。
“可他们这样的又怎么能从正面对付梁平?就觉得会不会是猴子,从树上跳下来或者怎么抓伤了他,有了这些伤痕。”
“说得挺有道理的,你继续说。”
“其实,我说得真的不准,因为我了解不多。不过,按照我们这边的说法,猴子一般也不会刻意跳出来攻击人......”谢之芽看看一边的方竞先,想来他知道得确切些。
“哦,如果是猴子的恶化,那梁平昨天是在路上吃东西吧。我小时候就这样的,吃东西的时候正好被猴子撞见了,碰到的那个是个霸王,跳下来就抢,跳起来挠人。其实不凶悍,不过这种事还是会做的。”
他小时候住在乡里,午后就是一片林子。林子里就住了这么一群猴子,平时自己玩自己的,要是撞见了他,还在吃东西,那就完了,肯定得打架。回忆着,他也确实觉得梁平脸上的伤跟自己小时候有的抓痕很类似。
“虽然猴子力气不大,没法子把他推下去。可是争抢的过程中抓伤了他......”
“然后他就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之类的伤到了腿,自己栽下去了?”
“嗯,是啊,他腿上的伤面积比较大,是撞的。也拉出了一个小口子,裤子破了一点。不过,都不严重。他身上的伤倒是都能用这个说得通,不过确实解释不了梁平怎么就淹死了。我今日上午又去了义庄检查了一遍,看到他的身上有绑缚的痕迹。”
“他被人绑架啦?”方竞先叫了出来,这案子怎么也牵扯到绑架吗?
谢之芽摇摇头:“没有,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你要说他背着包裹,那有一条痕迹就对了,可他身上有许多道绑痕,就只有这一块,手脚并没有被绑住。哪家绑匪这么干啊?我是刚刚听到你说他两个孩子都在家中读书才想到的......”
“他绑了铜钱在身上吧?”齐季?接口说道。
“呀,大人真聪明,大人真厉害......”谢之芽举起手给他拍了几下。
“哼,”齐季?偏过头,一边为方竞先引导:“小方啊,你既然想要做个好捕快,那光是跟着钟铠学身手是不够的。你也要学着多分析,既然我们都推出了这个结果,又是在听你说了消息之后想出来的,你也能明白的。不然,你想想看?”
这称呼,真是很不要脸。偏偏他说得特别严肃,那边的方竞先一无所觉,被当好捕快的话给彻底点燃了,老老实实地开始分析:
“大人和小谢姐姐都觉得梁平家两个孩子上学有些奇怪......是因为梁平负担不起?”
“是啊,虽然说乡下的私塾应该便宜许多,可是两个孩子,就靠着梁平的工钱和家里的地,怎么可能供得起啊?你适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还感叹,说这房子租不出去了。这一户明明住不下了,还有四个人做工,为什么还要把房子租出去啊?”
齐季?点点头,示意方竞先继续说。
“这一家的小儿子正在读书......对了,对了,昨日那些船工说了梁平并不是管事,或者说他们并不是由着梁平牵的头,那也就是说,梁平不拿分红,他拿的是工钱。他一个做工的是供不起孩子读书的,那就是说......”
“他贪了不属于他的钱,继续......”
“可是,昨日不是说王宇开头,多给了他钱吗?那就是说梁平可能并没有......”方竞先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
昨日,那个秦大满,还有那些船工们为难了小谢姐姐,虽然是他们不对,不过都是为了维护梁平吧。他们口口声声叫着梁平兄弟,梁平兄弟的,对这个兄弟肯定是真心的。
他们昨天可都是穿着捕快的装扮过去的,平日里这件衣服很有威慑作用,走到大街上大家都服的,可是钟铠师傅昨日表现得那样威风,他都快忍不住拍手叫好了。钟铠师傅亲自跳出来制住秦大满了,他还不怕,还在挣动,就一心想着维护自己的兄弟。
好吧,秦大满的想法就是不对,他这么想也有点对不住小谢姐姐......可是吧,他真心觉得他们的兄弟情义还是实实在在让人动容的。
怎么,梁平居然昧下了这么多钱吗?大家都是凭着体力吃饭的,这些船工的钱才多少啊?梁平居然可以送两个孩子去读书?
读书是一样烧钱的事,笔墨纸砚都不便宜,束?也是。都说寒门能出贵子,可是多少寒门是靠着一个家族的支持、支撑才勉勉强强读出来的?
梁平若是真的做了这些事情,方竞先一时之间挺为那些船工抱不平的。
“他也许私心里也不大想,没法子吧。他应该也没拿多少,你看看,他住的这个房间,逼仄窄小,衣服穿得也普通。只是,他是个父亲,总有些私心。”
谢之芽倒是看出来了,她微微笑着,隐晦地劝了两句。
齐季?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皱着眉头简单评说两句:“贪了就是贪了,梁平想什么不归我们追究,他兄弟们愿不愿意体谅是他们的事情。他没把持住自己就是他不该,他身前这事若是被发现了,就判他。死后,就查他的死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至于说才送儿子过去,是不可能的。”齐季?指着墙上的一幅字:“看看那个,应该是他儿子写的。笔力羸弱,力气不够,胜在认真板正,应该是孩子写的。纸张泛黄,墨色陈旧,墨汁也差了点,不过看得出放了两年了。”
齐季?说完这些,想到了什么,压着声音夸了一句:“不过,懂得想有其他可能就算不错。”
真想翻他个白眼儿,谢之芽觉得眼睛痒——多大一个人呢,老是喜欢装成熟充大,记起来了就装一下。
不过,方竞先你是不是太老实了啊?就这么乖乖认下来,一点不反驳?
方竞先不反驳,他乖乖露出受教的表情来,表示自己恍然大悟:“谢大人赐教。”
齐季?满意地勾了勾嘴角:“那你继续想。他贪墨了银钱,然后呢?”
“然后就要带着银钱回家......他是往上游走的,官道回家太绕了,他就走河道,他是船工,对这条路很熟。为了方便走路,也可能是为了防山匪,或者是因为钱来路不正想要掩饰,他没带包裹,就将钱缠在身上了?”
方竞先想到了谢之芽说的,梁平身上只有些小伤,然后身上有奇怪地捆绑痕迹,并没有绑住手脚,只缠在身上......
他做出了猜测,看到齐季?冲着他点了点头。
哇,真是厉害。其实这是一个想法,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虽然方方面面都能解释通,但是一点证据都没有,接下来要证实还得出门去找。
可是方竞先就是觉得很厉害:听他们一件件分析下来,好像事情确实都能说得通,按照惯常了解的人情义理来说,能够看出漏洞来的。从头到尾锊下来,好像找到答案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是能够那么快就将这其中的诸多事情想清楚,还是很厉害呀。
方竞先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东西要跟着学呢。不光是掌握了捕快的基本技能,跟着钟铠师傅学好了武艺,还有很多的东西留给他去学习的。
这时钟沐敲了敲门,他走进来,朝着齐季?行礼:“少爷,问清楚了。”
“她们说什么了?”
“就说梁平租了房子三年。他休假的时候就会回家去。最近总是回家,感叹码头工太好。昨天也说了要回去。他平时生活很省,自己不会做饭,所以出了食宿银子,晚饭也跟他们在一起。老太太说他很好说话从不要求吃什么,就着腌菜能吃一碗饭。
“不过,梁平对孩子很大方。这家的小孩也读书,他就常站着听孩子念书,会跟男孩聊些学堂的事情,还在想是不是能把两个孩子带到县城里来。县城里的学堂总要好一些,不过又叹气,觉得读不起。就总买跟这家孩子一样的书回去,很舍得。
“多的他们也说不清楚了,只感叹他人不错,是个挺好的租客,有一片慈父心肠。”
齐季?点点头:“那行吧,也没什么新鲜的。钟沐你带着你弟弟跑一趟,对一下账,记得跟商户那边问一下价格。你们把他的账查清楚了。谢仵作就劳烦你跟我还有方竞先出城走一趟,我们把梁平遇难的地方找出来,若有钱也要找到。要找不到线索,那就再查了。”
几个人告辞,出了门,钟铠默默地朝谢之芽伸出了手——谢之芽眨巴了一下眼睛,将食盒放在了他的手上,特别上道地说:“劳烦钟捕头帮我提着,没别的好答谢的,这里面凉粉可能还剩了两碗,不然,您就帮着解决了。”
钟铠点点头,赶忙转身走了。
“你怎么不给我?我也能帮你提的。”齐季?垂涎地看着那个食盒就这么远去了,钟铠小心地提着,盒子都没晃一下,就这么平平地变小,远去了......
“给你做什么?钟铠是个大男人,吃两碗凉粉消消暑。你一个小孩儿,吃多了不怕肚子不舒服啊?”
“谁说我是小孩儿?谢之芽,你还有没有当我是县太爷?”
“你是啊,可你还是小啊,这没错吧。”说完这个还不够,伸出手比了一下,笑眯眯地:“县太爷,要不您到我身后站着?我给您挡挡太阳呗?您看看,您这么金尊玉贵的,晒伤了多难受啊!”
齐季?感觉自己就要跳起来了。一甩袖子大步朝前走——回去就要吃东西长高去。
听说喝骨头汤能行,吃牛羊乳也不错。就是牛羊乳实在太腥膻了,他不大爱吃。谢之芽会不会有什么法子啊?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应该会的吧......
啊啊啊啊呸!才不要问她呢!老是看不起他的个子,熟了就不当他是县太爷了是不是?
方竞先很无辜地缀在后头,看见谢之芽脸上的笑,灿烂得很:唔,谢仵作果然很厉害啊,对上县太爷还能这么开心的。
三个人就这么徒步朝着城外走去。他们到了祈水边上,码头空荡荡的,到底昨天才发现死了他们的兄弟,不好在这里等活计,就算是等,也没有太多的活计可以做。
倒是又见到了王宇,他还是和昨天类似的打扮,不过身上没有泥点。看着是要出们做活,他挽着袖子和裤腿,拉着板车。
站在码头前,叹了口气,低头捡了三块石头垒起来,合着手拜了拜。
“王宇。”
等他拜完了,转过头,见到了齐季?,学着一般人的样子朝他行礼。他虽然平时用得少,可是礼数到位,一点不差的。
齐季?眉头挑了挑,又把手往后一背,问:“在这做什么?”
“唉,都说我跟梁平吵了一架,其实没多大的事,就是我们有些事谈不拢,但我看他死了心里也不舒服。不过,他也不是死在这里的,在这里拜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也就是,唉,求个心安,到底我们也是兄弟一场。”
齐季?点点头,他随意看了看王宇的推车:“你这是在忙什么啊?弄得脏兮兮的?”
“我......没做什么,没做什么......”他好像被吓到了,慌忙地挥手。
谢之芽凑过来看了一眼,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厉害啊,你在挖路啊?就你一个人吗?”
王宇真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这个姑娘不过是盯着车子看了一会儿,怎么就看出来他在做什么的?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她,只觉得站在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冷汗。
“?G,你别这么紧张啊。我就是看你车上的土,随便猜一猜。”谢之芽挑起一棵植物:“看你一车土,我就想到了开荒和挖路。咯,这种杂草这附近的山上很多,根茎深,你要是开荒的话,就挖这么深肯定不行。开荒也犯不着推着车子去挖土,你这样像是修路了。”
她得意洋洋地一挑眉头:“对不对啊?”
“姑娘聪明,确实是修路......”
“修路?修什么路?方捕快,这附近有哪一段官道坏了,我怎么没接到消息?”
“并不是官道,是......唉,我直说了吧。草民打听到一条古道,数十年前发生过山崩,被埋掉了。我之前就琢磨着,靠祈水和官道运输怕是都艰难......这次跟兄弟们闹了一场,我干不下去,就想着把那条路给通出来。”
齐季?点点头:“你倒是很有志气啊,说通路就通路了?方竞先,他说的你知道吗?”
“小方捕快大概是不知道的。是草民四处溜达的时候发现了痕迹。后来找了我们县里年纪最大的张老太打听,方才确定。路弯了许多一点,但能修得较宽,恰好绕过祈水往下走那一段暗礁极多的河道,之后就能走大船了。
“草民觉得此路可行,就找了我们老大和几个弟兄商量,让他们和我一起挖路。他们都不听,觉得我傻,这是费力又没前途的事,为什么不老实靠着祈水走呢?大家之前都觉得不错,做船工也做得好好的,犯不着折腾着挖一条被堵起来的老路。
“草民想做这件事,可是无人理解,都觉得草民做了多余的事情。不是故意欺瞒大人,实实在在是草民饱受质疑,遂不愿意提起。”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我?”齐季?眯了眯眼睛。
世界上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他王宇要拜梁平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码头上又没有工,王宇犯得着这个点出门,等他们来了才有动静?
他们上午处理了公务,又去梁平家走了一趟,这会儿出来,天更热了。王宇要做的是体力活,早就要出门的,哪家做活的挑这个时候出来啊?看得出来,他就是刻意在这等着他们的。
“大人明察,草民,唉。”
“你先去工作,我们也要去查探一下你兄弟梁平的案子。之后,若是有机会,我再过去看看。”
说完这些,齐季?率先就走了。
方竞先偷偷凑过去问他:“大人,你对王宇说的那一条路没有兴趣?我看你这一段时间一直和钟师爷商量,许多事都为钱财缚住了手脚。若真有这样一条路,那......”
“呵,你啊,什么状况都没弄清楚,先就假设人没骗你。就是真有这么一条路,王宇说的都是真的,你也给我端端架子啊。
“我们越想要一条路,他要的好处就越多。而且,你别听王宇咋呼,他压根就是一个人做不到,找人帮忙找不着,求我们帮忙才特意找过来演戏的。你别忘了他在码头上闹出来的事情,贪图利益,以致扰乱秩序。这王宇就是个贪图利益的奸商!
“就是我们真跟他合作了,这其中的细节也很多,哪里是你嘴巴一张,说有一条路从天而降我们要赶快去接着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自己好好琢磨清楚,别觉得谁都是好人,听了就信。”
看到方竞先一脸佩服的表情,他转脸朝向了谢之芽:“谢之芽,我说得对不对啊?”
谢之芽勾勾嘴角,随意地拍了几下巴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不得不击节赞叹之。”
“哼,假!”齐季?扭过脸,充大人地拍拍方竞先:“好好学习啊,小方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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