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烫机上挂了件骚气的V领衬衣,窗台上搁着打火机和半包烟,床头灯上贴的便签还记着之前买菜的账,笔筒里插两支花花绿绿的棒棒糖。
秦梓风一打开这房间就愣了下,刚才他是见过沈墨房间的,那这间是谁住的?
回过头,恰巧捕捉到沈墨略微尴尬的神情,心下便有些不悦:“有人捷足先登了?”
沈墨把秦梓风推出去,带上房间门道:“闹够了没?快回去!”
秦梓风看沈墨镜片后面那一双眼带了几份责怪的怒意,便委屈起来,往高脚登上一坐,自顾自开了瓶巴黎水边喝边生闷气。
沈墨一见他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是越活越回去了?
便也坐到他边上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拒绝了你,是因为你不够好,不够出色?但事实上,只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没必要把别人的拒绝和否定都归因在自己身上,那样会很痛苦,毕竟你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回答沈墨的,是一个傲娇的“哼”字。
“很多东西,是没办法从别人身上得到的。谁的肯定都比不上你对自己的肯定。”
“我又不是来听你灌鸡汤的。”秦梓风虽然这么说,但明显因为这话心情好转了些许,将巴黎水一推道,“牙刷。”
沈墨觉得和这孩子是讲不通了,顺毛撸远比费口舌要更有效果。
睡就睡吧!那么晚了他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给秦梓风找全新的洗漱用品时,沈墨悄悄收起了萧靖天的牙刷杯子。心里有些奇怪,照着他脾气,早该炸了,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秦梓风接过全牙刷,便仿佛接过了沈墨亲手颁发的奖项,满口泡沫地对着那“面壁”的探头就开始唱歌,还自己改了词,什么“他爱的是我不是你”。
沈墨哭笑不得,打开电脑,正好看到有天风cpf来超话挑衅,自家粉丝气不过骂回去,结果被几个假装萧靖天唯粉的故意骂秦梓风带节奏,这截图流传到秦梓风超话,又是一场混战。幸好小萌发动了人去八皮,把那几个披皮的假粉的大号都八了出来,也是天风cpf,这才平息了风波,于是萧靖天与秦梓风两家唯粉又开始了一致对外,就仿佛刚才的混战没发生过。
“没事!外撕固粉!”小萌倒是习以为常,“趁机数据组又招新了一波,成效显著!”
沈墨真是服了。
“明天上下班你去吗?”有个同在上海的前线斐然艾特糊糊。
“去!”还沉浸在被天哥保护了的幸福中的糊糊赶紧把活儿承接下来。随后又微信戳沈墨,问他去不去。
沈墨瞥了眼已经闹腾完了正在漱口的秦梓风,回了句“不去了”。
沈墨找了件自己的条纹T恤给秦梓风,把他带到另一间客房,给他换床单铺被子。秦梓风就坐飘窗那儿,把下巴搁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墨替他忙活。沈墨一回头,对上那视线便心里一机灵,赶紧道:“快睡吧!一早送你回去。”
秦梓风这回不闹了,乖巧地点了点头,过来钻进被子里。沈墨合上门时,最后一眼,是秦梓风望着他的留恋的眼神。
这孩子……真是让人又心疼又头疼。只是现在还没开窍,没法和他说太多,怕他又“剑走偏锋”。
沈墨等都安顿好了,给廖铮发了条消息,告诉他秦梓风在自己家,明早会送去酒店,廖铮感谢了他一番,便就过去了。
第二天,沈墨在闹钟声中醒来,秦梓风还抱着枕头在睡。
沈墨开机就收到了后期景秀的糊糊直传的高清图。萧靖天今天进拍摄大楼时,在敞开领子的浅蓝衬衫外头,套了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毛衣,挂了根毛衣链,丹宁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双腿,蹬一双鹿皮靴子,戴了副墨镜,头发没做造型,留海顺在额前,整个人的气质在阳光下发酵出了难得的温柔,看得沈墨心跳加速。
把九宫格发在超话后,沈墨就又收到了糊糊发给他的几张没修过的原图。
“天哥好像没睡好。”
沈墨放大了看,确实,萧靖天眼下两弯青黑特别明显,发来的这几张都一脸不悦,那九张估计是糊糊挑了半天的。
“说话了吗?”
“没,感觉他心情不太好,叫了半天就看了我镜头,其他人都没理。经纪人催他快点,他还顶了几句。”
沈墨多少猜到点缘由,安慰了糊糊几句,就去厨房淘米烧粥,随后站沙发上,把面壁了一晚的可怜巴巴的摄像头调了回来。对着那摄像头,就好像对着那双时而风起潮涌时而又冰封千里的眼。
其实糊糊的心情,沈墨是理解的,每一次见他都满怀期待、忐忑不安,被他盐了就为他找各种借口,说他可能是累了,状态不好,或者遇上了什么事,时不时还自我反省,期待着下次能有所不同。若吃了糖,便过年似的逢人就说,喜不自胜,可过了最兴奋的那几日,当一切又恢复平淡,骤然而至的空虚便在心上掏出个洞来,渴望新鲜记忆的填补。这般循环往复,便上了瘾,忍不住追着他的步子,不知不觉就把旦夕年岁都甩在了身后,浮生半载一晃而过。
“想什么呢?”
忽然凑过来的一张脸,沈墨赶紧把页面切了。
“刷牙没?”
“哦……”秦梓风拖长了音,对着玻璃里的倒影拨弄了一下睡得翘起的刘海,往回走。走到一半又倒回来,对着那“刑满释放”的摄像头把睡衣往下扯了扯,直到沈墨推了他一把,才哈哈大笑着离开。
两人一同吃早饭的时候,秦梓风吃得特别慢,吹了半天,含了半天,咽下去又用了大半天。沈墨简直怀疑坐他对面的是个故意用吃饭慢来阻抗去学校上学的小朋友,给他夹了一筷子酱瓜道:“我又没说你以后不能来了。”
秦梓风抬起头来,笑意在一双桃花眼里蔓延开:“你说的!”
沈墨点了点头,秦梓风小朋友这才捧起碗一饮而尽,高高兴兴地换衣服去了。
出门前,沈墨打量了一下秦梓风那墨镜,又找了口罩和一顶帽子给他全副武装上。
送秦梓风回去的一路还算顺利,周日早上车也不多。等到了酒店,沈墨看秦梓风往电梯走了便给廖铮又发了条消息,随后离开了。
回到地库,先看下监控,家中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小煤炭跳上跳下地扑一只小米虫。沈墨心里难免有些失落。都快中午了,萧靖天的下班图都已经发来了,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半点消息?
在生气吗?还是出了什么状况?
回到家,难得没按时吃饭,趁着太阳好,洗洗晒晒分散注意力,一眨眼已到了下午一点,又要远程在线值班了。
很意外的,这次又是上次那个来问药的来访者。
“您好,这次是有什么要咨询的?”
彼端沉默片刻,却没再提药的事,而是透过变声器说了一段往事。
白公子不姓白,只是喜欢穿白色,他的父亲自弃政从商后便成了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里的佼佼者,闲暇做些善事,资助几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其中一个最欣赏的,被安排和白公子上同一所学校,本意也是让他带带白公子。
那孩子凡事较真,被交托任务后,便一丝不苟地盯着白公子,督促他上课记笔记,帮他用铅笔批改作业,不许他逃学,放学了也总是跟在他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后头,生怕白公子又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惹得白公子的父亲又大发雷霆。
白公子的狐朋狗友们便给那孩子起了个绰号——“膏药”,狗皮膏药。
白公子很少正眼瞧他,在他脑中,那不过是一张贴在他背后羞辱他的单薄的纸片,少年老成,寡言少语。
直到又一次,“膏药”坏了他好事,在他生日那天翻墙逃课和朋友们在KTV喝得正酣时,阴魂不散地劝他回学校上课,劝不动,见他那兄弟还叫来了小姐,便直接通风报信。他父亲带着人冲进包房时,见了那昏暗灯光下搂搂抱抱的几团,坐角落里坐着喝得迷迷瞪瞪的白公子,便把他揪起来,劈头盖脸几个巴掌。当晚的生日会也因此取消,白公子被关了禁闭,颜面无存。
等解禁,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狐朋狗友们便出了馊主意,说要那小子难堪。白公子心里憋着气,便随他们去了,临近中考,他玩归玩,也还知道分寸。
等他兄弟风急火燎地给他个电话让他去的时候,他才知道,是玩出事了。
那天“膏药”回去,便被白公子的狐朋狗友门拦住了,说白公子父亲抢了其中一个家里的生意,他们手上有白公子吸毒的视频,准备现在就去警局告发他。
“膏药”身形单薄,又比他们小两岁,直到他们的肩膀高,一时间被吓住了,片刻后却又道:“真有证据,还来和我说什么?”
其中一个便给“膏药”看了段视频,其实这是他们找人剪的,可配合着昏暗的灯光和闪动的镜头却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至少能唬住家里没电脑的“膏药”。
“毕竟兄弟一场,我们也不想把他往死里整,只要你能帮忙挽回损失就好。”
挽回损失的方式,是让“膏药”去陪那个号称被白公子爸爸抢了生意的“富商”出去玩一天。
“膏药”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他也不傻,跟着白公子这两年,他也算是见识过了各种离经叛道,深知那话里意思。他也怀疑过是否他们骗了他,可他不敢拿白公子的前途和他们家的名誉去赌,毕竟是恩人。
“富商”住在五星级酒店里,临着江。倒春寒,又降了好几度,刺骨的风往脖子里钻。
白公子赶到酒店时,那一群没用的都急得无头苍蝇似的,在门口打转。
请来的“群演”出了问题,竟反锁了门玩起了真的,任凭他们如何敲门都不开,他们又不敢报警。
“就想拍几张照吓唬吓唬他……”
白公子一拳把人打翻在地,踢了几脚才把门踢开,此时那“群演”早便跳窗逃了,留下趴在地毯上奄奄一息、□□的“膏药”。嘴角一处淤青,双手被反绑着,背上纵横交错着红肿的鞭痕,还被滴了滚烫的蜡油。最惨不忍睹的是腰臀往下,全是青紫,还留了白浊的痕迹。不知是被喂了药的关系还是被折磨得狠了,一双眼只呆呆望着窗外的江水。
白公子一把扯了床单把人抱起来送到医院,半路上药性弱了,他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身子却愈发抖得厉害。他说话没力气,白公子低下头听了半晌才听到一句:“你知道吗?”
知道吗?
其实偶尔打开群,会看到他们兴高采烈地聊怎么整他,可从来没当一回事。这群小子便当他默认,愈发地无法无天,什么下三滥地都敢来。
他没法否认,可也不愿就承认,只那般沉默着,心道等尘埃落定了再向他解释。
彻头彻尾地检查了一番,幸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实质伤害,看着惨烈,总也还是皮肉伤。那些个狐朋狗友交了费用便脚底抹油跑了,留下白公子一人对家里人撒了谎,陪到傍晚。
不小心睡过去,再醒来,却发现吊针拔了,人不见了。
白公子到处找他,却又不敢声张,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少人脉?都是靠不住的。找到半夜,父母来了电话,只得先回去,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是把父母吓得不轻,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才听父亲说起,“膏药”先前来了个电话,说老家有急事,必须回去处理一下。
电话却不知道,什么都查不到。
又过了段时间,便听说他父母来办了转学手续,转到哪儿,也不知道,只是趁着他不在,举家登门感谢了一番。父亲说,他瘦了很多,低着头,眼里没有了往日神采。
父亲为此耿耿于怀,时常念叨,总觉得可惜。
那一家,便就此断了联系。
多年后,他才在他和他父母住的老房子里,翻到了一本锁在抽屉里的作业本。里面写的不是作业,而是一句句心事。
“又逃课,替他记了笔记,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明明那么聪明一个人,却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月考又退步了,和他说错题记下来反复做,也不听,让他爸知道了,又得生气。”
“如果没切到手就好了,不过不管我送什么,他都看不上吧?这点钱,连他一根笔芯都买不起。上次他说的人人穷志短,倒也没错。等拿了身份证,找工作容易些,加上奖学金,应该就不用资助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正眼看我的。”
“总觉得张麒他们最近很奇怪,中考前,可别再给他惹什么事了,好不容易他自己也想用功。如果能考上同一所学校就好了。”
更新的日期,停止在出事的前两天。
直到此时,迟钝的白公子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单薄却又执拗的少年,在日复一日注视着他背影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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