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衡宫,长歌就命紫苏放水沐浴更衣,擦干净哭得泛红的脸。沉浸在清冷的水中,仿佛身心都被洗涤干净——不过是错觉罢了,脏了就是脏了。
“仙上,我把衣服给你送进来了。”紫苏喜气洋洋,连语调都带着笑意。
长歌懒懒一瞥。只见她捧着一袭水色云裳,上首还有一顶精美绝伦的花冠。制成莲花宝相,花瓣舒展,更有玉制的水滴镶嵌其上,远远望去,就如同真的一般。
“这不是我的衣衫吧?”
“天帝陛下刚赏赐下来好多奇珍异宝,包括这件法衣和头冠,我见实在好看就拿过来了。”
“赏赐?”长歌心下一动,问道,“璇玑宫可有?”
紫苏回忆一会说道:“我见这仙侍们只到了我们这,就把东西全都放下了……璇玑宫大概是没有的吧,璇玑宫是在玉衡宫后面。断无先到璇玑再至玉衡的道理……”
紫苏垂下了头,忽的意识到自己失言。
长歌闭目。仙阶相同,论这尊位本该是大殿下为先,连她随身侍女都不将润玉看在眼里,更不论其他人了。
紫苏连忙讨好道:“仙上,快将这衣服换上罢!听闻当初先花神尤爱这水袖云裳,莲花宝冠,不知道倾倒多少仙家。您穿上定然更美……”
长歌怒火攻心,只盯着这法衣睚眦欲裂。怒斥道:“如今,你倒是越发有主意了!连本神都要听你的么?”手不由自主击打水面,灵力激荡,惊起水花千重。
水浇了紫苏一身,亦为灵力所伤。她连忙噗通跪在地面,瑟瑟发抖。说道:“仙上息怒,是小仙逾矩了!”
“罢了!我与你计较什么?”不过都是迁怒而已,长歌压抑着满心忿恨的情绪。施法将紫苏一身水渍弄干道:“抱歉,紫苏!”
“小人没事,小人这就去给仙上换一身衣服过来。”
长歌目光一沉,抿唇道:“不用了……你帮我换上吧!”
她闭目,任由紫苏为她打理一切,只觉得那冰凉丝滑划过肌肤的,并非是衣裳。不知她生母是否也一般无二,满身的屈辱与哀伤。
长歌才开了浴室大门,就撞进一个清冷茶香的怀抱里。
对方用单薄带着微湿凉意的胸膛紧搂着她,却意外让她觉得安全与温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能在这个人身边,好似她一切的过错与罪孽都无所谓。
她几次想抬手,环起他纤瘦的腰,最终只是放下。紫苏见状,一溜退后小跑。自发守门去了。
润玉抱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祈祷着就这一刻能够定格。忐忑不安,害怕对方推开他。
抱着心爱之人,心里却半分甜蜜也无,只剩下满满的怜惜与心疼:“你怎么会只剩下一半天命元寿了!你让我怎么办,我情愿这失掉一半天命元寿的人是我!”
“是我骗他们的。没想到,连你也上当了。”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你不怕有业报。” 润玉双唇颤抖。
“业报?那算什么,我最重要的都已经失去的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怕护不住剩下的。”
润玉温柔把她的头按心口处,“不,你还有我!你听到我的心跳了么,那每一声都是为你跳动的。”
“还有你?”长歌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痴痴笑道:“你知不知?越美丽的女人越会说谎……”
她轻轻转了一圈,华衣美冠,衣带飘扬,万根流光溢彩的流苏随着她婀娜的身姿,波浪般起伏摇曳。端的是不可方物。
“我难道不够美吗?”长歌如癫似狂轻声问着,眼波流转却是定在润玉清隽如玉的脸庞上,“所以我会骗人,骗尽这天下人!他们都会相信我。我不过说丢了半数天命元寿,就能换来这天界众神的怜悯与尊崇,有何不可?总比那些拿着刀刃挖别人血肉的人,要好上许多吧!”
“我并没有说你错,长歌!我是懂你的,你也不想那样……是我,一定都是因为我的错,才把你逼到这一步……”
“你难道不应该害怕么?”长歌幽幽反问,续而鄙夷的说道,“你被我骗了,而不自知。还痴痴地为我辩解,真蠢啊!”
“我不怕你骗我。我只怕你,怕你连骗都懒得再骗下去!”润玉抓起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你若是愿意骗我一生,我也甘愿……”
浴室里擦得蹭亮的铜镜上,倒映着两人缱绻相拥的身影。
长歌远远望着,
一个声音对那镜中秀美无双的脸庞说,你真丑陋,真让人恶心啊!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呢?不过是害怕他知道之后,抽身而去罢了!只留下你一人,为爱而不得而痛苦。
可又有一声音辩解,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如今他处境已是如此艰难,天后于他终归是有养育之恩。他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就是万劫不复……
再次自润玉怀中挣脱,长歌自书房中寻出一册玉简。
“你也是属水的,这部化生诀你且看看。”
天帝早已命人下过昭谕,润玉自然知道此事。接过玉简,一边观想,一面道:“这化生诀确实不凡,若是能在军中推广开,便会少了许多孤儿寡母,以及离散之苦。乃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千不千秋且暂时不说,便怕是这眼下这关就难过了。”
“可是有何困难?”
“此法门以我所悟之道为基,最终以灵气化生机。若所习所悟非吾道者,如何能学得会呢?”
润玉惊愕,立刻按照这玉简之上所述修炼起来。半响方睁开眼,“你怎么敢……在殿上,你为何要与父帝许诺此事。”
长歌讥讽似的轻笑,只说了一故事,“山间有一猛虎,为走兽之王。所到之处走兽竟相拜服,唯飞禽在天空而不可及,无法征服。猛虎总想能生得双翅,飞翔天际,即便只是一日也好。猛虎幸而结识一雄鹰,雄鹰听闻此愿,便借猛虎双翅一日。猛虎于天,所到之处飞禽走兽皆瑟瑟发抖臣服于它。雄鹰若按约收回双翅,猛虎如何?”
润玉思忖再三,目光深沉。豁然明白长歌所处之窘境。
“一旦拥有过,若是骤然失去。其怨恨亦会更胜于常。如今开始,若天界一直太平还好,他们还会感念我的功劳。可若是稍有战事失利,便必定会对我心生怨怼。我最好的结局是做回原本清净散仙,但更有可能是要……积毁销骨。”
润玉细思一阵,说道:“天界尚有法度公理,况且长歌上有师门庇护,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天帝陛下于九霄云殿所为,已然出乎长歌多矣!”长歌轻轻抖了抖身上法袍,面色幽暗,“天后身后有鸟族庇护,入主天界数万年,与你那好父帝夫妻数万年。可又如何?此时我于陛下有用,陛下便可以为我暂时收了天后权柄。他日,我于陛下无用,或是掣肘于他,下场可见一斑!”
长歌殿上哭诉,原本只欲撇清与润玉关系,以免往后天后用谣言祸害了润玉。另有一层用意,就是在众仙面前揭露天后苛待长子,心胸狭窄的本性。至于她名声会不会受损,会不会为人所轻视全然不在意。
而天后为天帝所罚,实在在意料之外。
而事后,只知赏了蒙冤的乐神,却对长子夜神不闻不问。这令长歌更为心疼,恨不得好好教训这为父不慈的天帝。
得见润玉为自己愁眉深锁,于是插腔打诨到:“龙宝勿扰,小仙我自幼妙计,只待那有缘人相助与我?定可所向睥睨,解决难题。”
润玉见有解决之法,心情已然范松许多。听这‘龙宝’称呼便忍俊不禁,“能否换个称呼?若是旁人听了去,还道你乃是我的长辈,凭白变老了许多。”
“阿玉,好阿玉!你就帮帮我吧!”长歌从善如流。这几声阿玉叫的润玉心里软糯,却还是说,
“我是可以帮你。但是长歌,以后莫要在如此行事。父帝雷霆震怒,降罪下来,非你能担待得起。”
“我知道了!”
“润玉只怪自己没用,不能让你远离尘嚣,反而深卷其中。”润玉轻轻帮她压下额边乱发,“但希望你依旧能相信我,不要一个人承担。润玉就算舍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
长歌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勉强一笑道:“夜神如此便是过了,您身为天帝长子,身份何等尊贵。说出此言真乃折煞我了。这六界人尽皆知,水神长女才是夜神未来的妻子!”
润玉一滞,急道:“你那日并非这样说的……你说若是那书生能主动退婚……”他是何等聪慧之人,片刻就领悟关节所在。顿时脸色煞白。
长歌道出他心中所想,“我说的是那话本中的书生与小姐之事,何曾提及你我?天界法礼与人间自是不同的。夜神自个会错意,难道还要赖我不成?”长歌所言,对于润玉而言无疑字字诛心。
“原来此前万般,皆是润玉会错意,表错了情不成?润玉明明能感受得到,长歌的心也如我一般无二,并非像你言语中说的那般无情!”润玉低头瞧着长歌,满目的湖水微微起澜,让人不禁担心若他的头再低那么一点点,眼眶便会承载不了那些盈满的湖水,决堤四野。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