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

第一章 阿黄

    
    我躲在离凤凰楼不远的雪地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我整个覆盖。阿黄“啊呜”一声,用右爪抹了抹脸朝我靠来,呼出的热气全喷在我脖子上,有些痒。我拿剑的胳膊蹭了蹭它脑袋,说了声“好了,阿黄。”于是,阿黄不叫了,低着头,两只爪子不停动弹,不一会刨出一个雪坑来。
    阿黄是我的狗,四年前被我从丐帮弟子手中救出。当时,我刚刺杀完一个朝廷命官,被宋朝和大金国的官府同时通缉,躲在洛阳城外的小破庙里。
    靖康元年,十几万金兵压境,十一月底攻至皇都开封。
    靖康二年,皇帝本人及后妃、皇子、公主等三千多人被俘虏,宋朝名存实亡。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丢掉性命,饥饿已不再是乞丐每天考虑的问题。
    我看到阿黄的时候,它正被一群乞丐牵着从外面进来,瘦骨如柴,仅有我巴掌大小,估计还未满月。乞丐们因为饥饿露出发光发亮的凶残眼神,他们中的一些已经连着三四天没有吃到一丁点食物了。
    破庙中央,一口被煮沸的大铁锅正冒着热气,雾气缭绕。
    我靠在最里边的一棵柱子上,看着狗崽“呜呜”乱叫,越来越近,狗眼里尽是恐惧。身旁一个被黄泥巴遮住脸的孩子贪婪地盯着那只狗,喉咙抖动,嘴里不停咽着唾沫,他面色蜡黄,有些虚弱,已经病了整整七天,而旁边那个戴着蓝色粗布头巾的妇人该是他的母亲,妇人也好不到哪去,整个人因为长时间逃难,精神紧绷,有些呆滞,只是母亲的天性使然,那妇人拍着孩子肩膀,轻声低语:“孩啊,撑住,就快有肉吃了。”那孩子转头来看我,忽地露出一个好看笑容,他说:“哥哥,很快就有吃的了。”
    丐帮弟子都是拿打狗棒的,那群人将狗扔到中间,想摔死了煮狗肉,一人眼尖看到了我靠在柱子边的剑,他上前抱拳,道:“这位少侠,可否将兵器借我一用。”我知道他是想杀了狗,掏了那狗崽的内脏煮了吃。但不知为何,我突然问了句:“你们想杀了这狗?”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杀狗,难道杀你么?”
    我右手稍微抖了一下,人群中又走出一个汉子,方面大耳,络腮胡须,他走到我跟前单腿曲下,拍着我肩膀,戏谑道:“小家伙,放心,咱们丐帮可没这么黑心,还没沦落到要靠人肉果腹。”他拍完我肩膀便要拿剑。我长臂一伸,脚底微旋,宝剑就到了自家手上。络腮汉子一惊,眼里竟有些色彩,道:“没看出来,竟是个练家子,敢问阁下师承何门?”
    我并未回答,手里攥紧剑柄,人群里人声哗哗:
    “不就是借把剑,有什么了不起的,爷爷们就是真个抢了,你丫能嗑个屁!”
    “现在的少年人狂妄自大,涉世未深,不懂江湖险恶,以为拿把剑就能纵横天下,真以为武林无人,实乃笑话!”
    之前的络腮汉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小家伙,还是乖乖交了剑吧。你现在可是引起武林公愤,再下一步就真成了武林公敌了。”汉子突地靠近,贴着我耳朵奸笑着:“难道,你真想血溅此地?!”
    我微微皱了皱眉,不予理会,提了剑准备往庙外走去。
    三五个丐帮弟子围住了我,打狗棒抽了出来,一脸肃杀。汉子道:“你这小子也忒不会做人,不就是借把剑屠了这崽子,完事后弄干净给你不好?!”
    “不好。”我冷声道。
    汉子奇怪:“为什么?”
    “我从不借刀杀人。”
    汉子哈哈大笑,“小家伙,我们这是借剑,况且,不是杀人,是杀狗!”
    “对啊,对啊,是杀狗,这小子还真有趣,哈哈哈。”旁边众人附和着一并笑道。
    我没有说谎,手中这把苍茫从来没有借给过任何人,而且,从出鞘开始,仅仅饮过的也只有人血而已。师父曾经说过,苍茫不出鞘则已,若出,则必饮血一人。但现在,我不想杀人,一点都不。我不晓得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进入脑海的,是在五岁时第一次看到大师兄杀死的那个怀着孩子的妇人?还是在十一岁时看到二师姐杀死的那个懵懂顽童?我只记得满满一地的鲜血,以及凸出僵硬慢慢涣散的眼珠,之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呕吐,连胆汁都吐光了,整个胃部和脑袋空空一片。从那以后,除了任务和自保,苍茫,再也没有出鞘过。我觉得不该在这个地方纠缠下去,便戴了斗笠。汉子旁边跑出一人,双手握着树枝,他似乎也感到用树枝与我对决不是很靠谱,手臂有些颤巍,结巴着:“走、走可以,把剑放下。”
    我笑了一下,如果熟知我的人就一定晓得这是我不耐烦的前奏。
    “我不想杀人。”
    我将脑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人群里再次笑出声,颇有嘲笑之意。几个衣衫褴褛、面色污秽的乞丐径直走到我跟前,其中一个脏兮兮的手搭在我肩上,一脸痞相,“小子,俗话讲‘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里全是我们丐帮的人,你还是乖乖将剑送上,不然——”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你好瞧!”
    这次我没有笑了,我对那个络腮大汉再次道:“我不想杀人。”
    大汉眼角跳了跳,攥紧了木棍,我以为他会对我出手,却不想其微微偏身,让出一条道来。挡在我前方的乞丐心有不甘,道:“长老,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走了,不然咱们丐帮以后在江湖上要何以立足?!”说罢,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指略一用力便扣紧我的肩胛,而旁边几个一哄而上解下栓狗的绳子跑来绑我。
    我眼神扫过面前这人,下一刻,他直接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来,目光开始涣散。周围之人浑身一颤,那几个拿着绳子的人定定看我,下身潮湿一片。
    “妈呀!”几人四散而逃,却因为抓着绳子差点绊倒,很是狼狈,周围人这时回过神来,一刻不到,全都跑光,破庙更加荒凉下去。
    这时,衣袍下摆一阵晃动,阿黄不知从何过来,它咬着我衣服发出“呜呜”声,滴流着两只明若星辰的眼睛。我想,当时诱使我抱它回来大抵是因为那双眼睛,因为从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小师弟,黑亮的眼眸,满目的希冀,以及——毫无疑问的信任。
    我重新戴好斗笠,拿上剑,系好斗篷,将阿黄抱在胸前。
    “哥哥!”身后一人喊我。
    我转身,看到之前对我笑的那个孩子,他躲在母亲怀里,露出脑袋,那眼里似有害怕,却很希冀地看着阿黄。
    妇人紧紧抱着孩子,虽然面色镇定,但明显可以看出那双抱着孩子的手在颤抖。
    我一步步走近,妇人眼里的恐惧越来越大。在离他们一尺的地方我停下来,指着怀中的阿黄问孩子:“你想吃它?”孩子刚想出声,妇人忙用手捂住,“不,我们什么都不想。”
    孩子因为被捂住嘴,整张脸一片通红,可那眼睛还是盯着我,或许,可以准确说是盯着我怀里的阿黄。我再一次笑了,伸手到怀里,一会不到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葱油饼,还有四个。我将油纸包递到妇人怀里,抱着阿黄往破庙外走去,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刚好看到那孩子打开了油纸包。
    他见我看他,手一晃荡,葱油饼掉在了地上,一道红晕从脸颊升起。
    不知怎地,我觉得有趣,竟然脱口而出,说:“小子,狗肉可比葱油饼好吃多了。”
    阿黄听到这,“啊呜”了一声,表示不满,在我怀里左右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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