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其发现我藏身于此,回裳定然脱不了干系,且屋内还有一人,江湖人称琴仙的幽谷沈月云。沈月云虽醉心琴技,幽谷更是亦正亦邪,不关心俗尘俗事。但只要她应和一声,我命将休矣。
就在此时,一个清雅好听的女声自屏风后响起,声音淡淡,说道:“落姑娘抬爱,只是月云最近身体微恙,不便见客,他日再一叙情谊。”
那女子听罢有些奇怪,问道:“不知是何病症?正好落离知晓些医理,可否让在下瞧上一瞧?”
我扫开门帘,随即苍茫的剑刃就抵在沈月云脖颈上。再伸上一寸,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沈月云侧面对着我,一身白色儒裙,外面罩着青绿色纱衣,淡然风雅。
她手抚琴案,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挡住她的面容。因为离得较近,一股似有似无的馨香缓缓钻入我的鼻中。
我低声威吓:“不要乱说话,不然杀了你。”
沈月云没说话也没动弹,似乎并未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手指依然拨动着琴弦,淡漠疏离。这时,回裳从内室走出来,看到我剑尖对着沈月云,满目惊愕,刚要出声。
谁想琴案上的人轻轻一旋就脱离我的掌控,迅若鬼魅,随即手指轻轻点到我胸口,我就定在原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干瞪着眼。
沈月云声调一扬,对着屋外的落离道:“小病而已,无须劳烦,落姑娘请了。”话音不卑不吭,游刃有余。
片刻,落离出声:“如此,叨扰了,落离这便离开。”
一阵风声过,人已远去。
沈月云则抱起琴案上的古琴,装进一旁的红木琴盒内,似乎要离开。
回裳回神过来,道:“沈姐姐,你这是?”
“时日已久,家师甚为惦念,月云就此告辞。”
沈月云微微福礼,不等回裳答话,飘了出去,再一刻,就消失在冰湖之上,远远的雾气遮蔽了一切,连带着她那撩人心弦的琴音。
回裳帮我解了穴,撕开外衫,用药水将肩头的创口擦洗干净,裹上白条,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撑着下巴,坐到窗前的梅花树下,望着船外波澜无痕的湖水。我躺在她的床榻上,闭着眼睛,仿佛睡了过去。
“这次要去哪里?”她忽然出声。
“凤凰楼。”
“杀谁?”
“不能说。”
“连我都不能说么?”
回裳突然从窗口坐回床边,熟悉的气息在我身旁萦绕。“刚刚离开的那人可是在追杀你?”她是指那名叫落离的女子。
我点头。
回裳娇笑道:“九师弟,没想到你的烂桃花竟不输于你的四师哥。”
“没有那回事。”
“你脸红了。”
回裳掩着口笑得更欢实。
我很是无奈,其实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什么静若处子,什么棋中圣手,都是装的吧。明知道我被人追杀,差点丧命,却还说什么桃花杏花。
“那女子长得真是好看。”回裳悠悠道。
“那又怎样?”我嗤鼻。
“讨来当媳妇啊。”回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白了她一眼,又闭上了,却从眼缝中看到回裳的笑,好似那梅花绽放,红的好看,艳的迷人,一时间,天地都为之失色。
我呆呆怔住,回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缓缓走过来,白色衣衫随风拂动。
“呆子,看什么看?”她似羞似恼。
“没,没什么。”我回神过来,感受到回裳浑身上下那撩人心弦的魅惑,心如鹿撞,忙转向一边,脸颊烧得通红。
她似乎并未发现我的窘态,还如平常样子,慢慢靠向我,胸口的柔软轻轻触在我胳膊上。我蓦地一愣,顿似烈火焚烧,又若发丝骚动,苦不堪言,内心隐隐有些躁动。
我一直都知道,回裳她媚功不俗,江湖中甚少有人可以抵挡。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仅仅是那眼神,眼波流转间,就差点让我葬身火海。
就在我满头大汗时,回裳嫣然一笑,道:“好了,不与你开玩笑啦,说吧,此番过来有甚么需要我帮忙的?”她收身敛衣,在我面前坐定,恢复以往的冷清,似乎刚刚那个魅惑人间的妖娆女子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见我不语,便道:“凤凰楼明晚夜宴,我受邀前往,奏歌献舞。”她说着将一瓶金疮药搁置桌上,续道:“你今晚好生休息,明晚随我一同前去,至于你要杀谁——”她似笑非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说罢起身离开。
夜凉如水,寒风吹来,霜气凝重。
我笑了笑,那身姿如柳的女子渐渐远去,消失在门口。她还是一如往昔的聪慧,没人能骗得过她。其实我也没骗她,我只是沉默不说而已。
四师姐——回裳,一个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女子。她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她回裳不知道的。而我,从未对此怀疑过。
原本我是要叫住她的,想要问她幽谷的沈月云为何会在此?要知道,逆血阁乃漠北第一杀手组织。杀手的人生中,是冰冷的,孤寂的,没有朋友的。
然而我终究没有出声,脑海里浮现那姓沈的女子,清秀的容颜,出世的淡然,以及那似梦似幻的琴音。或许,我也在期待着什么吧。
当晚,我睡在了回裳的阁楼内。确切说,是睡在了外面的长藤木椅上。回裳睡在里屋,我们两个之间隔了一块扇形山水屏风。
阁楼外的房檐上挂着一盏灯笼,老旧却不破损。雪夜,没有月光,只有那盏昏黄的灯照耀着湖面,一瞬间波光粼粼。
睡梦中,我好像看到回裳坐到了我跟前。她靠着木柱,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神有些感伤。而后望着那盏灯笼陷入了沉思。
很久之后,我听到她出声了,她说,小九,你还记得么?
记得什么?
我有些迷茫。
她缓缓道:“那盏灯,真亮啊。”
我睡了这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觉。
翌日清晨,日头东起,我就睁开了眼。随手提起长藤木椅边的佩剑苍茫,缓缓走了出去。下了一夜的雪,湖岸被风雪掩盖,白茫茫一片。
远远望去,冰湖中心的凤凰楼似镀了一层冰晶。如白玉雕砌的一般,美轮美奂。
我起身的时候回裳已不在屋内。
问了周边的丫鬟,也说不知去了哪。
我忽然有些恍惚,昨晚她黯然的样子深深印刻在我脑海中,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戌时,一个白天过去,回裳依然没有出现,却让侍女给我带了一身衣服。
粉色的长裙,女装。
衣服上面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小九亲启。
我疑惑地接过衣物,不知道回裳是甚么意思,便问那侍女:“四小姐可还有什么说的?”
侍女摇头,道:“没有了。小姐让我将这些东西交与你,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点点头,挥手让她离开。
进了屋,摊开信。
上面就写了句词:霓裳舞,剑舞,羽衣仙舞,雌雄莫辨,亥时起舞。
我随手将信焚烧,灰烬落地。我懂了回裳的意思,她是要我男扮女装,亥时行动,混入她的舞姬中,麻痹敌人,伺机而动。
可我虽然体格瘦弱,但个头着实不小,七尺八寸,如何去装那娇滴滴的姑娘家,此计甚为不妥。屋外忽然传来丫头们莺歌般的笑声。
“听说画舫里来了一位高挑美貌的美人儿。”一个丫头说道。
另一个附和:“是呀是呀,还听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白皙如脂,绝色佳人。”
又有一人不屑道:“再美能比得上咱家小姐吗?我看呐,定然是道听途说而已。”
“可不能这么说,我听小姐身边的阿莺说,小姐都对此人赞不绝口,还说甚么天下再没有那样可亲的女子了,况且其一身剑舞,堪比绝代。”
“你见过了?”
“没有。”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
“小姐身边的人都这么说。”
……
渐渐地,声音远去。
我将衣物放到桌上,苦笑不得。
这么些年过去,她还是一如既往出人意料。
想了再想,想必她已打点好一切。而我只需穿上衣服,带上苍茫,剑气血涌便可。
就在我准备回房换衣时,屋内忽然多了个气息。
我心头一颤,登时收息敛气。左手大拇指缓缓向上,苍茫的一截剑身曝露出来,发出耀目的寒光。
那气息似有似无,却又喘息不定。
烛台上的蜡烛发出昏暗的光。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