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

    
    她低着头，手拨琴弦，长发无风自动。
    那古拙的琴谱一页页地翻动，蒙尘而起，肆意飞扬，就好像一副远古深邃的画卷，震撼人心。
    许久之后，一曲终了，我久久未能回神过来。就见沈月云抬起了头，整个人似蒙了一层淡淡的薄纱，神秘而梦幻，让人看不清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销魂琴与留声谱一同问世，这世间怕是不再安宁了。”老和尚那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百年之前，魔门为了一把销魂琴争得头破血流，甚至最后，因为这把琴而销声匿迹，世人皆以为魔门已亡，琴声已去。
    只是不知，那销魂琴如何到了沈月云手中。
    我忽然记起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被萧副将追杀，传言说她盗走了王朔将军府内的宝物，说得可就是她背后的那个琴盒。而后她潜入少室后山达摩洞，不为无涯舍利，却是为了眼前这本留声琴谱。
    我有些想不明白。
    那把销魂琴究竟有何作用，累得她如此奋不顾身。
    就听老头儿笑了一声，道：“留声谱乃心魔之始，变幻无穷，它威力愈大，则反噬愈强，稍稍不慎就有丢命的可能，女娃娃你可做好了准备？”
    沈月云淡淡道：“鲁前辈早就知晓月云来此所为何物，又何必多此一问。”
    “老夫只是不愿你后悔，一个无涯舍利的谣言，就招惹了那么多魔门弟子潜入少林达摩洞，何况你这明晃晃的琴呢？当年的江淑棠，名门子弟，前途无量，就因意外得到销魂琴与留声谱，掌控不得，坠入魔道，杀人无数，被八大门派逼迫，连累她师父被杀，最后悔恨无比自裁而死。虽说这琴谱乃至高武学，人人向往，但实在难以驾驭，心魔再生，回天无道，你难道也要步江淑棠的后尘吗？”老头说着说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顿时心惊，不想这销魂琴竟有这么一段历史。
    却见沈月云笑了笑，道：“鲁前辈说的是，心魔若生，回天无道，可那又怎样，人生在世，有取有舍，就算真的有入魔的那天，月云也不会后悔。”她说得如此笃定，谁也无法阻止。
    一旁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叹息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女施主执念太深，于己不利。”
    “多谢大师提点，生死有命，天道轮回，月云感激不尽。”她拱手行了一礼。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头儿方才那些话都已说明了，魔道的销魂琴与留声谱乃不祥之物，得之恐入魔道，身败名裂，可月云依旧无怨无悔，她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入魔，却还是要学习留声谱。难不成，为了高深的武学就不顾一切了？连命都不要了。
    我实在想不通透，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做？
    老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说：“也罢，想来你能找到那琴谱，定然是与它有缘，横竖你已奏了留声谱的初章，那琴谱已然认你为主，就算如今要你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声音顿了顿。
    “鲁前辈但说无妨。”
    “若有一朝，你入魔正身，残害无辜，老夫必然定斩不饶。”老头儿抬手背后，微风飒飒，神目睿智，尽显方外之士。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来，顷刻之间，灯火全灭。
    眼前忽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觉几道人影从身旁蹿过，朝着沈月云的方向袭去。
    “什么人，竟敢擅闯少林禁地！”老和尚厉声大喝，一掌拍了过去，顿时，气势磅礴，稳若泰山。
    老和尚截住几人，老头儿又与身后的几人打斗起来，陡然之间，劲风阵阵，刀影剑光。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如此多的敌人。看那架势，是想夺走沈月云手中的销魂琴与留声谱。也不知他们如何传递消息的，怎的如此之快，沈月云拿到留声谱也不过几炷香时间而已，想来他们早就藏身在暗处，等着这一刻的出现。
    我不敢大意，一个纵身，跃到沈月云跟前，挡住她右侧的两人。
    但见这些人武功不俗，剑剑夺命，掌势凌厉，显然是内家高手。
    藏经阁内地势狭小，拳脚施展不变，很是被动，我们边打边退。
    而那些人蜂拥而上，想以车轮战将我们困死在地，却是有些好笑了，这里是老和尚的地盘，没有比他更熟悉这里的了，想要困住我们，痴心妄想。
    就听老和尚喊了一声，“跟我来！”袖袍一挥，施展轻功，往前跃去。
    我与沈月云紧跟其后，老头儿殿后，七拐八弯，很快就出了藏经阁，又绕过几座假山，进入一条暗道，跑了没多久，前方似有亮光，想来是这暗道的出口了。
    身后追杀我们的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是要追上了。
    老和尚快刀斩乱麻，招呼我们快些出去。
    待我们四人都站在了洞外，他随即放下了洞口的断龙石。一共两块，前后各一，将那些人的出路完全封死。
    就在我们以为危险已除，洞口的草丛堆却突然跳出好些黑衣人来，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趁我们不备，洒下一网，将沈月云掳了去。
    我一见不对，拔腿就追，提气纵跃。追了一会，我看到沈月云使劲想要弄破身上的网，却怎么也弄不破，也不知那网是用什么材质做得，堪比修罗血阵的那张网，刀枪不入。
    那网住沈月云的四个黑衣人，轻功卓越，脚力非凡，我使出吃奶之力，竟眼睁睁得看着他们带着沈月云，在我眼里愈来愈小，最后成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我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原本想要在附近找找他们的痕迹，却发现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阿黄，要是它在我跟前的话，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头绪。
    那些人显而易见是魔门的人，掳走沈月云便是为了销魂琴与留声谱。只是不知是魔门六道的哪一支，我想到炼鬼堂的那个被称作鬼王的黑衣人，又觉得不像。
    即便内心再焦急，我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要等老和尚与老头过来，与他们商量一番，毕竟那两人知道的要比我知道的多，定有办法。可等了半天，也未见那两人过来。
    心里闪过一丝疑惑，难道，他们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于是原路返回，走了没多久，空气里似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越走越清晰，然后我看到了不远处，那倒在血泊里的人。
    是老和尚，他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下的泥土已经被染成了褐色，胸口处一个被利刃贯穿的大洞，血肉模糊，血汩汩的流了出来，身上的袈~裟一半压在胳膊下，一半扔在一边，一阵风吹来，袈~裟随风而起，猎猎作响，好似在缅怀老和尚的逝去。
    再看他的脸，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想来，杀他的人定然与他熟识，是他不曾防备的。不然，以老和尚的武功，又怎么可能被人一招毙命，轻易杀死呢。
    脑海里浮现第一次遇到老和尚的情景，若非他以木鱼之声将我从幻境中唤醒，此时我早就不在了。短短几炷香而已，他就惨死在此，让人如何接受。他救了我，我却不能救他，内心充满了悔恨。
    我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轻轻将其闭上。四周望了望，却不见鲁老前辈的身影，难道他也遇险了？我不敢想象。
    忽然，不远处传来嘈嘈杂杂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往这边过来了。
    我抬头一看，就见离我不到一丈的距离，走来很多人，形形色~色，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剃着光头，穿着僧袍，显然是少林寺的出家和尚。
    其中一个约摸十六七的小和尚指着我愤然喊道：“就是他，方丈师伯，就是他杀死了普然老祖宗！”
    我浑身一震，一脸错愕，我怎么可能成了杀害老和尚的凶手？这，这一定有什么阴谋！
    就见那位被小和尚称作方丈师伯的僧人，朝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淡淡道：“阿尼陀佛，善哉善哉，不知施主与我寺普然和尚有何冤仇，为何要痛下杀手？”
    我站了起来，望着少林寺的方丈连连摇头，说：“老和尚不是我杀的。”
    “师伯，休要听那人狡辩，我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就是他杀死了老祖宗，您且看，他右手上还沾着老祖宗的血呢！”
    我微微一愣，抬起了手，就见右手上沾满了红色的血迹，甚是刺目，是之前我放在老和尚胸口沾染到的。
    我顿时百口莫辩，脑里乱作一团乱麻。
    就听那方丈说道：“施主说普然老祖宗不是你杀的，那么施主有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这里这么多江湖侠士亲眼看到你站在老祖宗的尸体旁，我寺行兮又亲眼目睹了你杀了人，证据确凿。若施主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拒不认罪，那就休怪贫僧无礼了。”
    我努力保持冷静，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却依然找不到突破口。就算我说出沈月云与鲁河道也无法证明我的清白，前者被魔门掳走，后者不见踪影。而我一个外人竟然出现在少室后山本就值得怀疑，再加上那叫行兮的小和尚一口咬定我是杀害普然老和尚的凶手。
    凭我一己之言又如何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