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未醒时

    
    北海以北、灵涧奇谷中，乃灵猫一族。灵猫族自上古之战后日渐衰落，低调蜷缩于灵涧谷，不问世事，世人几乎忘记上古时代辉煌的灵猫族。如今外界各族，乃龙族势大。/p
    几乎忘记，不代表完全忘记。仙妖两界太平久了，总有些人想在老虎尾巴上拔根毛。龙族的族长早就对灵猫一族动了想法，想将其归于自己阵营。于是一纸媒书发到了灵涧谷门口，几位上仙三催四请，谷主青翊才勉勉强强答应考虑。/p
    这考虑却是个没用的考虑。与龙族联姻自然不好嫁个普通小仙小妖去，须在王族里面选个出色的。而王族里面达到婚配之龄且未有夫君的女子，只有堪堪不才本王女我。只是我寻思着我如何也算不得出色，这纸婚书怎么就落到了我的头上。娘将那张红艳艳的笺子拍到我案上，语气淡漠地道：“外面的天怕是要变上一变了。龙族这笺子说得好听，联姻，怕是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p
    我一口茶呛在喉咙里，猛咳了半天，泪花儿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就这么眼泪汪汪看着娘亲：“娘，您真要卖了女儿啊？”/p
    娘诧异地看我一眼：“不就是卖一次你，又不是第一回，你哭个什么劲儿。”/p
    我深吸一口气，将杯盏稳稳搁在案上，颤抖着手打开了折叠整齐的红笺，赞了一声：“好字。”/p
    书写红笺的人显然有几分文采，一封笺子把我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娴静文雅蕙质兰心秀外慧中，看得我一阵牙酸。末了还神清气爽提上一笔：“子泽曾偶然窥得殿下妙颜，爱慕已久，思来想去只得以此笺了表心意，望殿下予子泽一句成全。”/p
    龙族族长的长子常子泽，有点儿意思。/p
    我虚度了这八万年，上次出灵涧谷还是五万年前去九天上拜会天帝老儿。彼时三万岁的我，哪来什么妙颜？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就算这常子泽在天帝身侧，也不可能窥得什么妙颜。/p
    如此无需再想，定然是他瞎扯。/p
    娘亲仔细端详我的神色，眯眼微微笑了：“阿绯，你也许久未出灵涧谷了。瞧瞧你一双姐姐还有一个兄长，哪个不是能够独当一面了。娘瞧着这个常子泽就不错，不如应了这门婚事。”/p
    我哼了一声：“不嫁！我好好的灵涧谷王女不当跑去当什么龙族世子妃，我吃饱了撑的？”/p
    娘仍然淡淡笑着：“当与不当，见过常公子再说吧。”/p
    我鼻头发出疑惑的一声：“嗯？”外面有个人撩了竹帘子毫不顾忌进了来，丝毫没把这里当做一族王女的闺房，倒像是他家的后花园。/p
    我咬住唇，随手抓了一把折扇掷了过去，瞄准了公子哥儿的额头。若是打中了，保不准要破个相。我这才发现我的手还在颤抖，不是吓得，是气得。/p
    娘微微一惊，抬手欲拦住我下手没甚分寸的一扔，却见公子哥儿一个灵巧躲避，施施然站在了我榻前，敛眉低笑看了我一眼：“青绯殿下，几万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只是这掷物的力道分毫没变。”话毕还由衷可惜似的叹了一叹。/p
    我抬眼怒视他，脑子里嗡的一响。娘笑盈盈地望了望我震惊无语的样子，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p
    话毕潇洒转身离去，独留我和公子哥儿大眼瞪大眼。话说这公子哥儿长相十足一个公子哥儿，唇红齿白的，方才那一下若真打在实处，破了相该有多可惜。/p
    尤其是这张脸，竟是分外熟悉的一个故人。/p
    记忆里那个面容模糊的小童子，逐渐与面前这个公子哥儿重合。尤其是似笑非笑的声调，都是熟悉至极。/p
    “你是……澜儿？”我的声音都开始发颤。/p
    “是我。而且我也是，龙族世子常子泽。”他从容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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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万年前，娘携我去九天上拜会天帝。天帝好客，硬把我们母女留宿九天上。娘虽然几十万年横行惯了，如今也不过只是一族之主，只得客客气气应承了下来。九天上果真出手阔绰，分给我们母女的是一座大气恢弘的宫苑，高悬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凌霞宫”三字听闻是前任天帝的手笔。/p
    我住的偏殿名为采萍殿，殿后竟有九曲回廊，祥云萦绕，侧耳可听西方佛法妙音，是我灵涧谷比不上的气象。我忙着四处玩耍，结交了不少小神仙；娘则整日忙着宴饮游乐，几日下来由滴酒不沾的清雅仙子变成了痛饮三天三夜眉毛都不动一动的巾帼英雄，可谓喝遍天上无敌手。/p
    我结识的小神仙的里头，有个尤其有见识的小仙，名唤曲澜，虚领一个真人位子，辅助龙族世子手下的第一仙官陶苍，在凌霞宫供着一个总管位子，彼时四万岁，长得比我还白嫩。/p
    初识这个小仙官是在采萍殿回廊，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喂鱼。我不忍心看他一包鱼食统统倒在了回廊石缝中而小鱼儿张着嘴，眼巴巴地等着他投喂，于是好心上去扶了扶他的胳膊。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剩下的小半包鱼食直接泼到我头上。/p
    我额上青筋跳了跳。他张大了嘴巴，一脸讷讷。半晌他细若蚊呐地道：“对、对不起，这位仙僚，我不是故意的……”眼见着我要把一个小屁孩儿，尤其是长得这么清秀的一个小屁孩儿逼哭了，顿时心中怒气哗啦啦泄了个干净。我随意拂了拂发上的鱼食，蔼声道：“不碍事。倒是仙僚面生的紧，不知在何处供职？”/p
    小仙官踌躇一会儿，开口道：“小仙、小仙是龙族世子——案前仙官陶苍——的徒弟，小仙名叫——曲澜。”/p
    一段话的几个大喘气儿皆喘得我心尖儿颤了颤，末了才舒了一口气。若是出个门散个步就碰上个龙族世子或者他的案前仙官，怕是明晃晃告知我今日忌出行。/p
    于是我和曲澜小仙官并肩坐在回廊喂鱼，一边聊着天。他给我讲天上地下的奇闻轶事，我就跟他讲灵涧谷的一些故事，一来二去就熟稔如多年好友。/p
    不知不觉日头西下，临近分别我才想起尚未告知小仙官我的名字。/p
    我道：“我是——”/p
    还未待我说出名字，曲澜小仙官接上来：“灵猫族王女殿下，青绯。”/p
    “你怎知道？”我微微诧异。/p
    小仙官抿嘴笑了笑，神情颇吊儿郎当：“最近天上的贵客就你们青氏母女二人，我几日前刚刚见过烂醉归来的灵猫族长，而你自然便该是那个女儿了。”我惊叹，小小的娃娃竟已看得这么清楚？/p
    后来连着半月我都跟着曲澜混，游山玩水好不乐哉。奈何半月后一封加急信送上了娘亲的案头，当夜我们便打点了包袱赶回了灵涧谷，我未和曲澜告别，只托了托小仙娥带句话。这一别，就是五万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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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两万年前我曾托过几个人找曲澜这个小仙官，邀请他来灵涧谷，却杳无回音。他们都告诉我，陶苍仙官没有一个徒弟叫曲澜，九天也没有一个小仙官叫曲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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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曲澜，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对着我微微而笑，文文雅雅道，他是龙族世子常子泽。这，大概是个梦吧？/p
    “怎么，可愿嫁给我？”常子泽挑眉，戏谑地笑。/p
    这却不是他是否是曲澜能决定的事。我对曲澜再怎么亲密信任也只是朋友之谊。即使他常子泽就是曲澜，又能如何。我与他不过九天上相处了十来日，怎能轻轻松松托付终身。/p
    我挑拣了一番，委婉道：“我对曲澜并无非分之想，常公子即使挑明了此事也只能无功而返。请回吧。”/p
    他眸光微暗，与那时的曲澜好像不太一样了。我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挥去，自嘲道，五万年沧海桑田，谁又能与从前一样。/p
    终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扬起笑容：“没关系。抛弃曲澜这个身份吧，我用常子泽的身份来追求青绯殿下。”/p
    我噗嗤一笑：“你哪来的自信？”/p
    常子泽指了指自己：“就凭我是常子泽，我就自信。”他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我挥了挥手：“随便你。好了，送客送客。这可是女子的闺房，不可乱闯。”/p
    常子泽低笑，转身向着房外走去。/p
    待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颓然坐在榻上。/p
    娘的，什么破天命，曲澜是常子泽？常子泽是曲澜？天帝您在天之灵与我有仇还是怎么，至于这么玩我吗？/p
    我心生烦闷，抓过放在一旁的杯盏，向自己灌了半杯凉茶，唉声叹气。/p
    娘亲探了个头过来，贼溜溜眨了眨眼睛：“怎么样？”/p
    我按了按额上的穴，无言看着娘亲。/p
    五万年前的事，被推出了时间的掩埋。当初我以为曲澜死了，还哭了几日，双眼肿的跟烂桃似的，还是哥哥亲自施诊替我医好，如今却叫哪个还我几天的眼泪和欠着哥哥的人情？我忧郁地望了一回苍天，曲澜啊曲澜，你死就死不死就不死，能不能别玩我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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