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天色蒙蒙亮,韩木便起了床,简单吃了几口碎饼子,套了牛车去坟地里给自己老爹烧纸钱。
韩木他爹叫做韩林,生前极爱面子,为了死后也能顾及面子,哪怕是在喝多了之后,迷迷糊糊之间,也时时不忘嘱托韩木在他死后逢年过节多给他烧些纸钱,生怕在下面过活少了银钱,面上无光。
韩木是个半精不傻的呆子,村里人说,他是小时候调皮,爬树掏鸟蛋,结果从树上摔下来,脑袋磕到了石头上,成了个呆子。
“憨娃子,去给你爹烧纸钱啊?你记错日子了,明天才是你爹的忌日。”
背着锄头的村长高喊着,憨娃子也就是韩木,韩木虽然是个呆子,但在村中的老人眼里,却是个诚实憨厚的孩子,勤劳,孝顺,一样不缺。
而且好骗,随便忽悠两句,家当都能给你搬出来。
韩木并没有理会村长,反而拍了拍牛屁股。
“牛儿,快些跑,村长肯定是看中了我给老韩准备的黄酒,他们以为我傻,其实,我狡猾着呢!只是脑子有时候会犯些糊涂。”
驾着牛车,在乡间泥泞有致的小路上颠簸了近半个时辰,便到了一片满是碎石荒草的土坡。
碎石之下是干涸崩裂的泥土,早些年,韩林埋下去的时候,这片土坡还是一片良田,生长着绿油油的麦子,产出的面粉又香又劲道。
自从韩林埋下去之后,这片土地便糟了雷劈,三天一劈,从不间断,结果土地焦黑崩裂,寸草不生。
村里人说,这是因为韩林年轻时候做过人神共愤的大恶事。
韩木不这样认为,
在他看来,村长他爹是老村长,木匠的儿子也是木匠,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青牛的崽子能下田。
他自己是一个人畜无害,脑子偶尔有些糊涂的狡狯大好人,他父亲理所当然也是。
应当是风水太好,惹怒了天上的神将,因此降下雷霆,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于是,韩木从河底搬来碎石,整日浇水,期望能够感动神将,可是土地虽然依旧干涸崩裂,石头缝中还长出了黑色的荒草。
坟头上的荒草很有韧性,难嚼,比坟头的焦土还要难咽。
韩木将牛车上的纸钱,黄酒,还有一箩筐自己吃不完的烂果子,以及一纸扎的漂亮婢女,一起扔在了坟头上。
取出火石,正打算点火,突然,坟头另一侧爬过来一个焦黑的人,身上酒气弥漫,呛得韩木快要喝醉了。
那人一把拍开白酒上的泥封,高举过头顶,扬着脖子灌了下去。
黄酒沿着他焦黑的脸颊洗过,显露出雪白的肌肤,像是家中炒菜用的葱白,看起来很是可口。
“爹!”
韩木眼睛都直了,联想到村民所说,难道老爹真的坏到了这种地步,天打雷劈还不够,阎王老爷都不敢收,这是从坟里爬出来了。
焦黑男子痛饮着黄酒,挥了挥手,发出几个难以分辨的音节。
黄酒滴下最后几滴,焦黑男子……不,被黄酒洗了把脸的男子露出真容,有鼻子,有眼睛,还有耳朵,而且长得贼白。
比村头寡妇的胸脯还要白。
韩木自认,他老爹长得跟成熟的麦子一个颜色,这个人绝不是他爹。
“嗝……小家伙,你刚才喊我什么?”
韩木思考一番,万一被男子知道刚才自己把他错认成了爹,还喊了一声,那岂不是颜面尽失,万一再被喧嚷出去,以后自己还怎么去村头寡妇家提亲。
“我没喊你爹。”
“你喝了我爹的忌酒,要赔与我。”
男子摇了摇头,似乎清醒了一番,随手掐了个法决,焦黑的周身瞬间变得洁净,一尘不染。
道道光亮凝聚,有一只只光彩蝴蝶拉着丝线在光亮中辗转腾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男子身上便着了一套不染纤尘的白衣。
长长的乌发束起,顶着紫金天冠。
眼瞳中似乎含着一汪秋水,灵动宜人。
“你哭了?那我不要你赔了,你把这换衣服的诀窍传我得了,以后可以省下布料钱,多攒上一粒彩礼金。”
哭了?
男子名唤诸葛建国,乃是一位命轮修士,就在昨夜,度过了第三道天妒。
在这偌大的汉陆之中,诸葛建国说不上数一数二,也算的上千儿八百,跌不出两千。
“你……何曾看出我哭了?”
韩木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他老爹最爱面子,品行端不端正他不在乎,仪表是一定要堂堂。
因此,每回来给他烧纸钱,韩木总要带上一片镜子。
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你瞧,我爹说了,眼中含着泪的都是娘炮,你眼中的泪都能栽稻子了。”
镜子中的诸葛建国乌发如瀑,肤白如雪,眉如剑刻,眼眸中一汪秋水,楚楚动人,如同从天上下凡,仅凭着颜值,便足以碾压世间一切凡俗之人。
若是天下间的女子看到,必定会成为其追逐一生的梦魇,再也看不上那些追求他们的腌?男人。
“这么精致的眼眸,为何称其流泪?”
韩木将镜子拿的更加靠近。
“你看,眼角的泪水都要溢出来了,还说没哭,承认吧,没关系的,这里没女孩子,我爹说了,没让女人看到哭的男人算不得娘炮。”
一边说,韩木还将自己的眼睛睁的老大,好让诸葛建国看到他眼中的情形,明白什么才是没哭。
“哈哈,真是可爱的孩子,你说哭了就哭了吧!我喝你一坛黄酒,当赔你一场机缘,你既然想学驱尘术,我自当教你,只是你需要与我上山数月,这需告知你家大人。”
诸葛建国一生苛求成仙,褪去红尘,早已不被外物所动,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孩子探讨哭没哭的问题,那岂不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在山中闭关几个呼吸,才是极好的。
“在你脚下的坟包里。
还有,我不可爱,那是形容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的,我今天刚好十五岁,已经成年了,你可以喊我韩木……或者憨娃。”
脚下?
莫非这孩子的双亲已经过世?
唉,果然,凡俗之人躲不过轮回之苦。
“你可还有什么亲人,带你离开,总要说明一下,免得亲人寻你不到。”
韩木沉吟,他脑海中过了一番所认识的所有人,瞧不起他的邻居,缺斤少两的卖肉大婶,哄他白酒米酒黄酒的村长,欺负我的胖子,偷我干粮我的瘦子,看见我就狂吠的老黄狗,撅着嘴巴追我的小鸭子,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大青牛。
“还有一只大青牛。”
脸色一动,诸葛建国差点憋不住笑。
“没了?你的叔嫂哥姐呢?”
韩木摇了摇头,他从小就一个爹,爹喝多了,在大雪里睡着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比村头的老槐树的枝干还要硬。
诸葛建国有些伤悲,举目无亲,这孩子的身世和自己小时候何其的相似。
罢了。
他一生都在追求成仙,直至现在,膝下也没个一徒奉茶,这小子虽然傻了点,但是奉个茶水应当问题不大。
相见即缘。
“那便一起带上。”
……
一道剑光划过黛眉山顶,照亮了漆黑的天宇。
黛眉山后山半腰,有一间竹子搭造的小屋,周旁有着一条清澈小溪流过,其中空浮这千百头小鱼。
“到了,这里便是你以后的家。”
被御剑飞行吓得丢魂的韩木,泛白的脸色渐渐红润,心中想着一个复杂的问题。
不是问我有什么亲人么?
怎么拉着我就飞了呢?、
怎么还直接替我换了家?虽然这家卖相不错,但是我的枕头下面还有我藏的彩礼金,不拿回来,万一被那个贼子摸了去,我岂不是要哭死。
就在此时。
诸葛建国从竹屋中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茶香自然,仅仅是闻上一口,便觉得心神宁静。
热茶被诸葛建国塞到了韩木手中,韩木颇为感动,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给我端茶,有些感动。
那些彩礼金就算了,反正也只有三个大板,最多买六个烧饼。
还没等热茶送到嘴边,便又被诸葛建国夺去了。
“好徒儿!”
一口饮尽,诸葛建国从怀中摸出一片金叶子和一个布袋子。
“为师刚度过第三天劫。修为不稳,尚需闭关稳固,你且照着太乙金经上的功夫筑基,所需药物,乾坤袋中应有皆有。
最多三年,为师定当下山亲自教导你。”
看着诸葛建国御剑而去。
说实话,韩木的眼神就没有变过,一直是直直的,愣愣的。
将金叶子和乾坤袋塞入胸口,韩木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口中吐着白沫,躺在地上不住抽搐的大青牛。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夜里有些凉,诸葛建国在的时候如同倚着温暖的火炉,并没有什么,但此时,却是冷如骨髓的凉。
韩木虽然傻,但是天冷还是知道往被子里钻。
于是,他搓着冻得发白的胳膊,迈着小碎步钻进了竹屋。
竹屋中有着被褥,韩木脱了鞋袜,直接跳了进去,但下一刻,他便快要冻晕了。
没有丝毫的温暖。
强忍着寒冷侧起身,拉开被褥一角。
“好大的冰块。”
感叹过后,韩木翻着白眼,直接昏了过去。
这时,被他塞在胸口的金叶子被寒冷激发,其上有着不稳定的金光闪耀。
片刻之后,金叶子化作金粉盘旋在韩木额头。
渐渐的,韩木的额头散发出微光,透过微光看去,那里有着一座刻满漆黑纹路的断桥,横在一条黑河之上,黑河之中浮沉这无数的冤魂,骨架……
金粉一颤,似乎感应到危险,连忙后退。
突然,断桥中传出阵阵哭声,凄惨哀凉,像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向着老天抱怨着不公。
之后,一只漆黑巨手瞬间出没,将金粉握在手中,消失不见。
哭声渐渐淡了。
额头的微光慢慢散了。
唯有韩木冻得惨白的身体,逐渐红润起来,他的心脏像是被点燃的火炉,涌动出赤红的血液游走全身,与寒冷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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