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不必”方要脱口而出,手臂已被铁钳子钳住一般,不由分说地被拉走。
便这样被拖着走了许久,却愈发人迹罕至,我亦心知肚明,这不是去东宫的路。
“放开我!!”
我揉着被他捏痛的胳膊,脑海中却满是昨夜,他与那女子相拥相吻的万般柔情。
唐薇薇的爱情圣经里说,爱情是跟橡皮筋,是两人各执一端的纠葛。我以为先放手的是我,最终却发现,原来自己才是被弹痛的那个。
“你为何回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竟瞬间将我从悲怆中惊醒:他已对我无情至此,我又何必撕心裂肺?
真是自作多情……
于是抬起眼眸冷笑道:“大人问得古怪,腿脚皆长在我身上,是去是来唯我所愿,谁也阻拦不得。”
我这冷飕飕的话飚出,却换来他垂眸一声叹:“月儿,你不该回来。”
我是不该回来,尤其不该又去了秦淮河畔,去了簪花馆,看到了戳心戳肺的那一幕,也真真切切地认识了眼前之人……
不,是狼,见异思迁、道貌岸然的狼。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将一腔酸楚强制性遣返,故作个厌恶表情:“如今我与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女子这闺名,实在不是你随便能叫的,大人请自重。”
我说着,举步想要从他身边越过,却又猝不及防地被拉住了手腕。
“有些事,并非你亲眼见到的便是真相。”他垂眸并不看我,声音却低沉沙哑,“我早说过,你执意要入这迷局,焉知不会将自己变成了这局中的棋子。我费尽心力想让你置身棋局外,你偏偏去而复来。”他转头望我,深潭似的凤眸中,漾着沉沉的悲伤与无奈,“你说,我要拿你如何是好?”
我眨了眨眼,参不透他这番打哑谜似的话,究竟是何意义。
我只知道,再与他这般纠缠下去,我的一颗心,都要痛得千疮百孔。
“我今日是来见殿下的,大人若不愿带路,便请不要挡我的道!”
他听闻此言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我带你去。”
他一路沉默无言,将我带至东宫,在一间偏殿安置下来。少时芙蕖为我捧来热茶聊了几句,言太子殿下正在思齐殿与大臣议事,让我稍等片刻。
又见我一路着急,衣摆都溅了泥,又热心取来套衣裙与我换上。
监国的胖子果然日理万机,我这稍等片刻,便等到了月色朦胧。
直至我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才见魏公公前来通禀,说太子殿下要见我。
我便被他一路引着,来到了东宫镜湖湖心的暖阁。
我踏进门去,见暖阁中点了几盏精致的宫灯,柔光摇曳中将这不大的暖阁映得一片绯红。阁中一方软塌上置一红漆木桌,桌上几样精致菜式,一只小铜火炉上热着一壶酒,荡漾着满室的酒香。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胖子正侧身塌上,一脸闲适地将热酒斟满了两只瓷杯:“心月,你我许久不见,对饮几杯可好?”
这谈话的环境,倒是令我始料未及,不知今日这胖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然如今在他东宫的地盘上不好造次,也只能在他对面坐下,接过酒壶为他把盏。
两三杯酒下肚,胖子闲闲地夹起一块蟹壳黄,“我还记得,曾经你被三皇子囚禁,生死不知。那些日子,我日日坐卧不宁,夜夜不得安寝,在整个金陵城掘地三尺地寻你。最终倒亏得此物传递讯息,才终让我重新见到了你。”
我不知他突然提起囚禁之事是何意,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说起来,还未认真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遂举起瓷盏,与他对饮一杯。
放下瓷盏,他筷子夹的蟹壳黄却已递到我嘴边,“这是我令膳房学着做的,尝尝味道如何?”
他十分自然的举动,我却下意识地侧头一避。心中愈发奇怪:我与胖子,何时亲近至此了?
看胖子举着的筷子顿在了空中,我正想张口化解尴尬,却听他笑道:“我这几日吃得素了些,倒忘了你是无辣不欢的性子。小邓子,让膳房做几道酸辣开胃的菜来。”
见侍奉在门口的邓公公应声而去,我心念意转,以为胖子这是刻意支开了太子妃的眼线,遂抓住机会压低了嗓音:“殿下,我前日在倭国使节的船上……”
听我言简意赅地讲完了事件过程,胖子脸上却并未浮现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反而定定地凝望了我,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心月,你实不该回来。”
我顿时语塞:怎么胖子也是这句没良心的话?!
继而窝火:这群没良心的家伙!
恰巧见门帘一掀,邓公公引着两名侍女进来,将一碗麻婆豆腐、一碟夫妻肺片、一碟辣醩鹅掌和一份桂花酿圆子摆上了桌。
我冷眼看着,却觉这些美味始终压不过我心头的郁闷,忍不住气鼓鼓起身道:“话我给殿下带到了,不打扰殿下雅兴,告辞!”
熟料胖子变脸比翻书还快,这低头抬头的瞬间,又换上了一副柔情似水的神情,拉了我的衣袖,一副无限宠溺的语气哄道:“你看你,说恼便恼了。如此良辰美景奈何天,我特意邀你来赏景饮酒,何必总说些煞风景的话?”
我一时语塞:这要命的大事,是煞风景的话?
胖子却一脸淡然地给我倒了杯酒,冲我眨了眨眼:“今日么,你我只谈风月,不说别的。”
他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暧昧态度,令我不禁咽了口口水:风月,我与你谈什么风月?
眼前的胖子抬头望着朦胧摇曳的宫灯,语调悠悠:“心月,你我相识,也有将近一年了罢。”
“呃……”一般这样的开头,不是要表白,便是要分手,我竟无言以对。
“我还记得,第一次与你相见,便被老实不客气地拍了一板砖,险些让我提前去见了朱家列祖列宗。”
骤然提起此事,让我觉得有些尴尬,“殿下大人有大量。”
胖子便眯了眼笑道,“其实,我也并非如此大量之人。生于帝王之家,从小到大,遇袭没有百次也有八十,只是,那些胆敢对我动手之人,不是牢中无日月,便是坟上草青青了。”他似笑非笑地望我一眼,“唯独你,如今还能与我湖心对饮,姑娘可知为何?”
我额角跳了跳,“……为何?”
胖子脸上浮起迷离的笑容,“因有句诗说得好: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我心中蓦然一颤: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小女子愚钝,不知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我刻意咬重了“太子”二字,意在提醒今日十分不理智的胖子:你我身份云泥之别,莫再执迷不悟。
胖子意味深长地盯了我片刻,“心月,你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何必故作糊涂。”
我被他盯得心中愈发恓惶,垂眸不敢看他,“殿下,今日糊涂得是你,怕是有几分醉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着作势起身,想要尽快逃离这尴尬的境地。
却不料,被胖子伸手按住了肩膀。
“我醉了……好,就当我今日是醉了,蛮不讲理地想听姑娘几句真心话。”胖子的声音,透着几分无赖,几分坚决,“心月,你一而再地对我的心意视而不见,是否因为,你心里已有了别人?”
我立时僵住。
胖子却似对我发白的脸色视而不见,便径自拈起瓷盏把玩着,“不久前,奎木狼曾求我一事,是关于你……”
我猛然抬头,却见他欲言又止,侧目盯我的样子,显然是想看我对此有何反应,只得故作镇定地拎了酒壶斟酒,笑道:“这倒奇了,不知奎木狼大人能求殿下何事,竟与我有关?”
秦朗,究竟求了胖子什么?
胖子意味深长地一笑,却避实就虚,“当时,我一时心软便应下了,如今想来,此事倒颇多蹊跷。”他忽然凑近我,满面寻味地问道:“我身边这侍卫,对你倒上心的很。”
窗外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我手中的酒杯一歪,热酒淋漓泼了一身,极烫。
我借着打理衣裙迅速站起身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与奎木狼大人萍水之交,能有什么关系?”
“真的?”他亦缓缓起身,与我正面相对,眼眸中凌厉毕现,“姑娘可知,欺君是个什么罪过?身为天家侍卫,觊觎主子的意中人,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我被他逼问得后背一阵发凉:这样的胖子,着实令人有些害怕。
索性后退一步,冷冷道:“殿下可是要我发个毒誓不成?”
他前逼一步,醉眼迷离,一脸无赖:“好啊,你对天发个毒誓,说你与他并无半分逾越之情,此事我再不提起。”
窗外寒风卷过粉黛高墙,阵阵击打着窗棂,发出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我对秦朗,早已决定放下,不再回头,可为何,我这颗心,依旧慌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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