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舟还是同她在翟府时见到时差不多的模样, 清隽中略带青涩,还未养成宰辅的沉稳与内敛, 只是衣裳布料从粗布换成了绸衫, 大约是因为要在大户人家做夫子, 专程买了这套行头。
苏卿言愣愣看着谢云舟, 半晌没转过弯来,为何他们所穿的地方, 恰好又会和谢云舟扯上关系, 莫非太上皇的失踪真的和他有关?
“怀玉!你一直盯着夫子,还有没有规矩?”直到孟夫人带着质问的声音闯进她的耳膜,苏卿言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目不转睛的模样,似乎显得太过花痴。
忙低下头转身, 再看魏钧的表情就跟要吃了她似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规矩地走到他身后站着。倒是谢云舟谦谦笑着,给了她个台阶下:“上次我让张姑娘帮我去买笔, 她大概是忘了,才会一直看着在下发愣。”
孟夫人淡淡瞥了谢云舟一眼, 道:“这就是夫子的不对了,几支笔而已,何需找个丫鬟去要。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段府这般寒酸, 克扣了夫子呢。”
苏卿言低着头, 总觉得听这语气, 孟夫人好像并不太喜欢谢云舟,想必是因为介意他的出生。可他明明是代自己受过才会被夫人责怪,忍不住想站出去再为谢云舟说句话,谁知魏钧伸手将她猛地一拽,又向她投去警告的一瞥。
可惜他忘了自己现在不再是威风凛凛的魏将军,小太后随便一挥手,就能将他给甩椅子下面去,幸好苏卿言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不要随意出头的好,万一更让夫人怀疑,或是让谢云舟更难堪怎么办。
她为自己想了许多理由,最后却不得不承认,是他攥着自己的那只手,仿佛伸出条看不见的丝线扯着她的心,不想看他皱眉发怒,就一直笑着才好。
这时,孟夫人又俯身对段公子关切地问了几句,魏钧全都态度自然地答了,孟夫人见他并无异样,似乎松了口气,又对苏卿言道:“去,将少爷带回房去,夫子要讲课了。”
于是苏卿言乖乖将大少爷抱进了房,看见谢云舟将肩上的书箱放下,正不知自己到底该走还是该留时,就听见他用温润的嗓音道:“怀玉不是说要跟我学写字吗,就留在这里帮少爷研墨吧。”
魏钧抬眸剜了她一眼,茶盖磕着茶杯沿敲出轻响:“看来我这小丫鬟,心还挺高啊。”
苏卿言如何不知,他是向谢云舟暗示她想攀高枝,心里不痛快,也不回话,手指压着墨条往砚台里按,她力气够大,一会儿便搅得墨汁飞溅出去,正落到魏钧的罩衫上。
然后她抬头望着那边,皮笑肉不笑地道歉:“哎呀,全怪奴婢不好,要不,奴婢抱少爷去换身衣裳再回来。”
她特意加重了“抱”这个字眼,令谢云舟吃惊地看着她,似乎没想明白,这丫鬟怎么从以往的小心谨慎,变得如此嚣张起来。
再看段少爷,手指按着袍角的墨团一脸阴沉,不自觉往前走了步,怕少爷发火会让人责罚怀玉。
谁知他这一护,少爷的脸色更难看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苏卿言忙从他身后溜出来,走到魏钧面前,弯腰帮他整理着衣裾,神色柔顺,软着声道:“少爷,该上课了。”
魏钧被她这么一望,满肚子的火便消散无踪,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无需你研墨,去歇着吧。”
苏卿言明白他是故意与她这么亲昵,可也不想拂了他的脸面,乖巧地摆出笑靥点头道:“谢谢少爷了。”然后便放下墨条,大剌剌走去旁边的隔间歇息。
两人突然上演这一出,让旁边的谢云舟看得目瞪口呆,然后才发现自己这副模样太过逾矩,忙低头握拳在唇边咳了声,这时魏钧冷冷抬眸道:“谢夫子,是不是该开始了?”手指往桌案上一磕,又添了句:“莫非不对着那丫鬟,夫子就讲不出课了?”
他语气尖酸,谢云舟却仍是好脾气地笑着,内心却在疯狂跳出各种揣测:莫非这是在吃醋?可以往少爷对怀玉从未有过好脸色啊。况且少爷这么自傲的人,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个粗使丫鬟吃醋啊。
边翻开书页,边偷偷瞥了眼少爷的神色,讲了几页后,终于在心里下了结论:
少爷还真是在吃醋!
这堂课上的魏钧十分烦躁,一则他对这些书早已熟读,却还得装作不懂,比练场武还累。二则,他实在讨厌面前这人,尤其是发觉他确实满腹经纶,讲起诗书来,绝不逊色任何开筵讲的大儒。
这不就是小太后最喜欢的状元之才,上进书生嘛,再加上谢云舟生得挺拔俊俏,还老摆着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态,看了就令他心烦。
于是谢云舟边讲课,边接受着少爷毫无来由的敌意,汗都滴落在书页上,总算把这堂课熬过去,自己走到桌案旁将磨了一半的墨磨好,然后伸出手道:“少爷将这段诗文抄写一遍吧。”
魏钧翻起眼皮,将书脊往前一推,道:“不抄。”
谢云舟眯起眼,总觉得有些不对,少爷生病后性子虽然阴晴不定,可对他这个夫子向来还是尊敬的,难道真为了个丫鬟,就闹得如此地步。可明明前日怀玉还在向他抱怨,说被少爷打了几下,小腿都肿了呢。
他哪知道魏钧是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字迹不对,仔细想了会儿,身子向前倾道:“莫非少爷是怪罪我没有帮你去查那件事?”
魏钧心中一动,仍是摆着傲慢的架子道:“夫子心里应该明白,我是信任你,才让你帮我,可夫子实在太令我寒心了。”
谢云舟叹了口气,苦笑着道:“这件事涉及到府里秘辛,哪是我一个外人能查得出的,少爷实在太抬举谢某了。”
魏钧心头惊涛拍案,面色却丝毫不显地回道:“夫子知道多少,便告诉我多少就是。”
隔着一道布帘,苏卿言见难得偷闲,便赖在美人榻上好好睡了一觉,等神色奕奕地醒来,便听到书房里的少爷在出声唤她。
连忙用脚尖挑着绣鞋穿上,再次感叹这具丫鬟身子可正够好用的,以往她站上片刻就腰酸背痛的,如今将个大男人抱出抱进,才歇了会儿就浑身是劲儿。
再想到那人是魏大将军,便低头窃喜地跑过去,然后便发现在书房里的两人面色都有些奇怪,气氛也凝着尴尬,于是对魏钧笑道:“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魏钧在书房做了这么久,身子已经虚弱至极,咳了两声,抬手道:“派人将夫子送出去吧。”
苏卿言暗自觉得这活儿好像该自己来做,可还没说出口,魏钧已经瞪圆眼道:“你留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谢云舟这时收好了箱笼,朝魏钧一揖道:“无需人送,谢某自己离开便可。”走到门口,忍不住又转头道:“少爷好好歇息,有些事,无需再想了。”
苏卿言怔怔看他离开,然后看魏钧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忙拎着水壶给他泡了杯热茶递过去,又蹲在他膝边问道:“很不舒服吗?是不是要再喝碗药。”
魏钧端起茶咽了口,总算压下喉中的甜腥味,低头看见她眸间忽闪的关切,爱极了她这副乖巧模样,伸手在她脸颊上揉了揉道:“你若让我亲一口,比喝药管用。”
果然见她抗议似地皱起眉道:“我现在是段府的丫鬟,魏将军能提些正当的要求吗?”
魏钧一挑眉,摆出少爷架势道:“身为小丫鬟,让少爷亲一口有何不正当的。”
苏卿言简直拿他没法子,腾地站起道:“我好好关心魏将军的身子,不领情就算了,我去叫夫人来看看。”
谁知手立即被他给攥住,魏钧仰头,目光柔和地对着她:“我知道你关心我,先坐下,这府里鱼龙混杂,好好呆在我身边,别到处乱跑。”
苏卿言撇撇嘴,现在好像得她来保护他才对吧,不过听出他话里有话,便乖乖坐在他身边问道:“你方才说府里鱼龙混杂,究竟发现什么了?”
魏钧又端起茶杯喝了口,道:“刚才谢云舟告诉我,原来这个段少爷,十分信任尊敬他,还请他帮忙去查一件事。”
“什么事?”苏卿言忍不住倾身靠过去。
魏钧将茶杯放下,压低了声道:“他怀疑自己的病久治不愈,是因为有人下毒。而这人,只怕就藏在段府之中。”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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