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化身

    
    一万年或者更久以前，菲尔斯公国北面的沙漠本是一片广阔的绿洲，在那片绿洲中央，有一座神庙。
    神庙不供奉任何神灵，而是一头龙的居所，住着它与还未被血祭的生灵祭品。
    不过，时间能摧毁任何事物。在一条漫长的时间轴内，许多事情都会迎来毁灭，包括恶者与善者。
    那头恶龙死了，有人说是被远方来的勇者杀死，有人说是自然得腐朽在它死亡的后一秒绿洲边缘原本衰弱的沙漠突然汹涌，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吞没了原本的绿洲，神庙坍塌，被深埋在地下。
    如今，在黄沙下的神庙内，正中央高大的王座上，恶龙的身躯依然端坐，紧闭着眼睛，额头正中有一团微弱的紫火闪烁。紫火内，不时传出细微的人声，在恍惚地自言自语。
    这是第几个夜晚了？第几秒第几分？什么时候，灯也不再亮了？是燃尽了么？它明明告诉过我，这里的光明永远不会熄灭的。果然，欺骗是每个生物的本性么？还是说，时间已经过了通常意义上的永远呢？
    等等有人来了。
    神庙的结构并不复杂，加上大半的结构都被沙土掩埋，狭窄而密闭，所以当两串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时，很快便扩大到了整个空间。
    “没死真的太好了呢，丹尼斯。”一个女声响起，语气庆幸，“我们得快点找到出去的路，跟小队汇合。”
    丹尼斯并没有很快答话，而是自顾自朝王座方向行走。没用多久，两人便一前一后到了王座之前，女子轻声念了几句咒文，手里的火把燃起火光照亮了两人的面孔。
    一个金发青年和一个精灵族女子，身上穿着冒险者的装束，站在原地，抬头同时倒吸了口气，前方那巨大的龙躯显然震慑住了两人。
    紫火一阵抖动，刚刚被脚步声打断的轻语再次响起。
    人类？真是好久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总觉得很怀念呢。它试着放大声音，向闯入的两人打招呼，可他们却全无反应。
    看不见我，听不到我么？
    “丹丹尼斯。”一会后，精灵族女子颤抖着拍了下身旁男子的手臂，语调内有不可掩饰的恐惧，“我们我们快走吧。”
    丹尼斯沉默片刻，脚步却毫无退后的意图，反而向前踏出一步，眼神始终不离前方的龙躯。
    真是勇敢呢，巨龙就算死了，可龙威是不会消失的。等等，为什么我知道这些？
    “丹尼斯，你你去哪？”
    “别怕，安雅。”丹尼斯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它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仿佛卸掉了心中的压力，脚步越来越快，到了龙躯的脚足前，向下一踏，脚底显现一个六芒星法阵，于虚空中向上奔跑。
    “我毕竟也是继承了‘勇者’名号的人，怎会怕一条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恶龙。”他话语轻松，双脚不停在空气中踩踏，半晌后落于龙头，踩在它空洞的双目之间。
    勇者？勇者紫火重复着这个称号，慢慢僵硬，记忆如万千灵箭涌入。
    一万年或更久以前，一位勇者闯进了恶龙的神庙，像所有英雄故事一样，两者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厮杀，到了互相都精疲力尽的一刻，勇者也没能杀死恶龙，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将自己变作恶龙，终于将一切结束。但恶龙本身的邪恶还留存着，无时无刻不在浸染他的思想，于是他将自身封印，只留一团思维之火在外，让新得的强大身躯永久端坐于王座之间。
    这些记忆随着时间慢慢尘封，最终和身躯一起陷入沉默，直到今日，这个姗姗来迟的勇者触动，才将它们唤醒。
    它想起了那些事，那些它仍旧为人时候的事，想起被恶龙控制的城镇中民众的哀求，那些祭品痛苦恐惧的面容。
    可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不是说，会感谢我，会来找我么？为什么，这么漫长的岁月，我仍旧是孤身一人呢
    “今天真的捡到宝了，这龙躯的规模，起码是十阶以上才能拥有的。”丹尼斯舔了舔嘴唇，抬脚踩住龙头，鞋面在额头抹过，语气越来越兴奋，“头颅完好，龙晶还在脑袋里嵌着。”
    安雅缓慢地向后退着，头上的尖耳朵慢慢塌下，仿佛这样就能让身躯的颤抖减弱一些，与丹尼斯不同，她刚踏入这里，心中的恐惧便无法抑制地产生，并且越来越浓，等到看见这王座上的巨龙，终于到达了极值。
    “丹尼斯，我们走吧“她声音发颤，连高喊都不敢。
    “什么？”丹尼斯并没听清她的话，不过一想就知道是一些劝告的话，于是他笑了笑，轻松道，“不会有事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得到这块龙晶我肯定能得到公会的承认，正式获得‘勇者’的名号。”
    欺骗果然是每个生物的本性，不管是龙，还是人类。曾经勇者的思绪终于在那一长串的问题中得出了结论，漫长的岁月会让他的思想僵硬，可当他记起一切时，随之而来的邪恶与那些阴暗日子所带来的腐蚀感便将他的思想推向了极端。
    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是出去的时候了。
    紫火一闪，散成两股钻进了龙躯空洞的眼眸内。
    丹尼斯并未看见巨龙的眼眶燃起的火苗，他抬起右手，一把散发白光的长剑出现于掌心，接着倒转刺向龙头中心。
    剑锋于头颅碰撞，似撞上一块顽石，反震得他双臂发麻。
    “秘技，体质加强。”
    “秘技，武器加强。”
    “秘技，闪光一击。”
    他的身体与兵刃上闪过青色与蓝色的光华，最后整个人被包裹进从剑尖生出的白光内，照亮了荒败的神庙大厅。
    “铿！”长剑断裂，白光迅速湮灭。
    “还真是坚硬呢。“丹尼斯看着断裂的长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回头看向退到远处的安雅，”安雅，我先下去，你给我加几个状态，我再试试，你退得那么远干嘛？“
    他显然理解不了安雅的恐惧，不过他很快就能理解了。
    “丹尼斯他”安雅抬手指向那具龙躯。
    “怎么了？”
    “他活了！”
    什么！丹尼斯感觉到有些荒谬，这个胆小的精灵女子是不是怕得产生了幻觉，死透的生灵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得复活。
    抱着嘲讽与不满，他回过头，正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眸。
    他的身躯僵硬了，冷汗浸透全身，两腿发软几乎就要跪下。
    “人类你们真让我作呕。”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出现在他们心中。
    “你你呃！”丹尼斯刚指着那双眼眸说了两个“你”，突然顿住了，僵硬地低头看去，看到了胸口正中央的空洞，大量的乌黑血液正从那喷溅而出。
    他倒退两步，从恶龙头颅上掉落，被他接在龙爪掌心内，狠狠一握，连同那把断剑一块被捏成了带着杂质的血泥。
    接着，龙躯坍缩，片刻后变成了一个赤裸的男子，身上遍布紫色的发光咒文。
    我下了太多封印了么，这些封印解开估计得好几年吧。男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咒文，眉头微皱，随后注意力转向前头惊恐不安的精灵女子。
    “别杀我，别杀我！”安雅早就瘫坐在了地上，一边狼狈地朝后挪着一边惊惧地看着不断走近的男子，那张面孔越发清晰，正是前一刻已经死去的丹尼斯的脸。
    她的速度明显没有那人快，很快便被追上。这时她想起一大堆关于龙的传说，想到一件事目光中流露出希冀，一咬牙撕开包裹胸脯处的外衣。
    这是做什么？“丹尼斯”对她的行为有些奇怪。
    “别杀我，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们是什么人？”“丹尼斯”的思绪没有继续在她的奇怪行为上停留，开口问道。
    见安雅依旧是一副惶恐不安的表现，他抬起一根手指，对安雅的眉心默发了一击“沉静术”，强行让她平静。
    “回答我的问题。“他语气不耐。若是安雅还不回答，他便会将她杀了。
    还好，安雅没有做错选择。
    “我是精灵之森的安雅，他是”安雅顿了顿，显然又想起了丹尼斯的死状，“菲尔斯公国的贵族，丹尼斯冯艾诺甘特。我们都是‘夜莺’冒险者小队的成员。”
    冒险者？这倒是一个新鲜的称呼。
    “你们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他继续追问。
    “我们被沙尘暴袭击，跟其它人分散，无意中被卷进了这里。”安雅说完，又特地重复了一遍，“真的，真的是无意的。”
    “丹尼斯”不再追问，他想了解的已经大致了解了，现在，是该考虑一下是否要杀死这个女子了。
    他眯起眼睛，面孔被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精灵。安雅看出了他的想法，僵硬在原地片刻，之后，她狠下心，从地上爬起，张开双臂，向前抱住了这个她心中的恶魔。
    “求求你，别杀我。”她在他耳边抽泣。
    “丹尼斯”一愣，总算明白了她的想法，嘴角一勾，温和道：“你叫安雅吧，我可以不杀你。”
    “真的？谢谢你，谢谢。”
    “我还没说完呢。”他右手两指并拢，悬停在安雅头顶发丝上，“我以后就是丹尼斯了，为了防止你说出我的秘密，我得做些措施。”
    语毕，指间紫芒生起，向下钻进安雅的头颅。安雅瞬间昏迷，被丹尼斯扶着躺在地上。
    “以后，你就是我的‘眷属’了。”
    丹尼斯轻声道，接着深深吸了口神庙内的空气。
    自由的味道，真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