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入秋寒凉,一夜之间,洛都城门外的银杏树叶黄了一半,也落了一半。
大片大片的金黄好似磨碎了揉软了的金粉洒向大地,铺满整个地面,每一片银杏树叶的脉络都大不相同,在掌心延伸变化,正如有些人终会殊途同归,而有些人终会形同陌路,分道扬镳。
所有人都想要看程西爵是如何攻破洛都的大门,即使是知道会有司马跃出现的纪歌,也有些好奇。
洛都内自是蔓延着悲悯绝望的气息,不时有百姓士兵朝城外张望,目光闪烁,这归功于昨晚。
昨天晚上本来是双方严阵以待,但也并无交涉,只是子时之后,原本众将士们除了值夜的人,都已经陷入梦乡,但是纪歌特地跑过去找到程冀寒,借了一队弓箭手自城外朝城内放箭,因为箭羽不多也悄无声息,除了少许值夜的人无意捡起来之后,真正的叛军上层人员并不知情。
天刚亮,那些捡到箭的士兵忍不住打开箭上带着的纸条,心思震动,还有一小撮百姓们也是偷偷的将纸条取下来,找个识字的先生问了问。
那先生看了看,惊恐的望了望周围巡逻的士兵,小声念道:
“助纣为虐,必死无疑,与谋逆之人同罪,如若投降,皆可赦罪不死。”
如此一来,城内绝望投降的情绪更甚,图焕渊失去民心,除了一些死忠党派,或者暗中联系其他州的叛军,围魏救赵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活路。
那些纸条都是她一夜之内赶着写完的,写到最后,受伤的手不小心又被磨破,被程西爵发现才作罢,否则能写的更多。
“臣能做到的不过如此,陛下你这样看臣做什么。”纪歌骑着马立于程西爵身侧,平静的将遍是血痕的手藏到袖中,左手勒住缰绳,端方如玉。
“自然是看爱卿……好看。”
低沉持重的一句,末尾却微微的上挑,让周围无意间听到的将军们都诧异的看向纪歌,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陛下对侍读大人说:看他好看?
纪歌耳朵一红,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将头转向一边。
始作俑者面不改色,淡定的收回过度凝滞在她身上的视线,一想到昨晚他赶去她的帐中,若不是去得早,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孩会写多少张纸条,一拆开纱布就忙着用手,伤口又流出血来,他真是恨不得能把她的手再包回粽子。
伴着城门开启的轰鸣声,他暗藏深情的眼神被隐藏,直视着自洛都内走出的叛军,目光冷酷淡漠。
“陛下,您回来了。”图焕渊淡然的坐在马上,一身青色玉蟒袍服,绣金色麒麟云纹,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狭长的眼尾涂画着一层丹青色的浅浅阴影,映衬着桃花似的双眸,原本的温和秀雅,化作妖孽似的靡丽和艳色。
图焕渊身后,半步之外的位置,修焚仍然是戴着银色的雕龙面具,只是身上的衣服绣着金色的五爪金龙,周身的冷寂也因此染上了一抹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如今,不说朕驾崩了吗?”程西爵墨金色的眼眸似一片诡秘的金色海洋,即使是自认为曾经最了解他的图焕渊,如今也看不懂他眼底的寒冷和漠视。
那抹如对待陌生人的漠视,让图焕渊忍不住心绪翻涌变幻。
“是,您如今还活着,但是那又如何呢,太上皇帝已经昭告天下为您立下谥号,祖宗之法不可废,您在宗庙玉牒之上已经仙逝,如今的皇帝,只会是摄政王程冀恒或当朝太子程晟宁。”
图焕渊说完,眼中深沉厚重的情愫不再遮掩,唇间泄露出一抹浅浅笑容,似衔着一抹桃花,但那绮丽的色彩注定短暂,已经到了该要凋谢的时候。
“焕渊,你与朕之间,缘何至此?你千不该万不该让关岳在云州谋逆,至天下百姓于不顾,饥荒一事,多少百姓因为得不到赈灾家破人亡。”程西爵冷冷的开口,眼中不带有丝毫感情。
“我也想知道,我们之间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陛下,臣最该死的不是让关岳敛财,而是,派王朗去云州吧?”图焕渊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不知道王朗陪纪诗读玩的可还尽兴。”
他看着程西爵骤然变色的面容,笑的更加愉悦。
记住臣吧,恨着臣吧,爱与恨,都是归臣所有的印记。
“缘何如此?当年,您与司韵,臣自知不能比拟,但是他!”图焕渊伸出食指指向纪歌,声音低哑的嘶吼,仿佛要将一切倒出的控诉,眼角闪烁出水光,“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男子,他可以,臣,就不可以。”
“你说过要臣的心,臣把一颗心都交给您了,您却弃之若敝!程西爵,你从未在意过我一丝一毫。”
纪歌蹙了蹙眉,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又牵扯上自己了。
程西爵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目光有些飘忽,他的话,揭开了那些几乎尘封的记忆。
“四皇子救了我,我这条命从此以后就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心。”
“我的心没有用处。”
“我要你成为洛国的丞相。”
“好,我答应你。”
他一直在回避着图焕渊的感情,程西爵自然能够察觉出图焕渊对自己的用心之深,一桩桩事情早已经超过了寻常君臣,却又无法回应,而更重要的是,图焕渊从未主动的让他去回应。
年少之时,他能感受到图焕渊感情的不妥,但那时候自己已经有了司韵,怕一切只是自己在臆想,一旦开口便是破坏他与他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后来图焕渊一如既往的做着分内之事,唯一出格的,便是瞒着他找程凤玄要了退位诏书。
司韵死后,图焕渊顺势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从前还有一丝让他察觉的情感更加消弭,仿佛成了无头案,也只有程冀寒偶尔会觉得图焕渊还存着那样的心思。
他与他,止于君臣。
也永远只会是君臣。
“朕,从来只要你的忠心而已。”程西爵自回忆中缓过神来,深沉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一句话,便击碎他心中所有的幻想,“朕给过你太多机会,你却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
“明明先认识您的是臣,臣是男子,知道这种感情不能容于人世间,但是凭什么他便可以被你放在心上?这个人,哪里比臣好,过去那些日子,你就丝毫不记得吗。程西爵,我恨你。”
他在马背上晃了晃,映着身后漫天飘扬的银杏树叶,仿佛摇摇欲坠的病美人,如在画卷之中,但他说着是恨程西爵,那看向程西爵的目光有多炙热,看向纪歌的眼神就有多少仇恨。
“图焕渊,这就是你谋逆的理由?得不到,便要毁掉吗。生而为人,若此生只执念于一件事,那其他事情呢?你已经当了洛国的丞相,肩负着的责任便无所谓?国之不在,情将安覆。”
若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已经没了自己,又何谈其他,连原则都因此改变,终究不过是,感动了自己而已。
纪歌有些烦闷的揉了揉太阳穴,突兀的自一旁开口,她也曾怀疑过图焕渊造反的理由,却从没想过是因为自己和程西爵之间的感情,只是心中升起淡淡的怜悯,和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烦哦。
又是一个程西爵招惹的桃花,还又是一朵公的。
她吃醋了。
即使这醋有些怪味,来的莫名其妙,还是飞来横醋。
但是……纪歌眼神一凛,从哪来的野男人,也敢当着她的面撬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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