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一如既往的空旷寂寥,浅浅的沉水香若有若无的散发香气,青玉棋盘上还摆着一副残棋,却再也不可能完成了。
“程西爵你放开我!”纪歌扯了扯手臂,蹙眉怒视。
“不放,这辈子都不可能放。”
程西爵拉住纪歌,径直走到大殿中央挂着的那副山水画作旁,一只手握住旁边的紫檀龙杖轻轻扭动半圈,只见那幅画缓缓卷起来。
纪歌原本阴沉不耐的盯着他,却有些惊讶的望向里面的物件:一件挂饰,一张卷轴。
那件挂饰由千百枚宝石穿成,一枚枚红豆大小的湛蓝色玉石散发着忧郁的光,细看之下,每一刻宝石内还带着一点点妖异的紫色光芒,更显得光彩夺目,华贵生辉。
卷轴倒是平常,程西爵拿出来递给纪歌,低沉的说道。
“这是司韵的画像。”
她默默地接过画轴,素净纤长的手指微颤,缓缓地打开卷轴。
那画纸已经微微泛黄,可见有些年头,但是被保存的很好,没有一点褶皱污痕。
画中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白底青花色长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个轻盈的公主髻,拿一支天青色的珠花玉簪固定住,上面还垂落着浅色的流苏。
那张素净柔和的脸,嘴角微微上翘起温柔的弧度,带着恬淡秀雅的笑容。
可见,画这幅画的人,是用心在画。
若纪歌是一朵澄澈傲雪的白梅,司韵便是一株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
画底有一行小字:庆桓年四月初九,落梅阁程四作。
那般熟悉的字体,那字字锋芒的楷体,她在御书房见过无数次,程四,四王爷,程西爵。
“陛下这是何意?要臣知道您对先王妃爱之深,情义之重吗?”她心中的悲愤越重,语气就越发无情。
程西爵悠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神惘然模糊,似乎想起了那八年前的光阴。
“朕与司韵,从来只有恩情与愧疚。”
“您厉害了,愧疚出一个晟宁来。”
“是朕,欠她的,她便要用这种方式……朕第一次见到司韵的时候,是在皇宫中的落梅阁里。”
“那时候是冬天,天气极为寒冷,冀寒不怕冷,便要朕带着他出去玩,他要朕给他偷偷摘一朵梅花。落梅阁,是程凤玄怀念澜庭太子的母妃所建的梅坞。”
“当日,司马跃还是与江洪齐名的大将军,带着女儿司韵一起,陪程凤玄在落梅阁赏雪,朕刚折下一束梅花,便被御林军捉到程凤玄身边,那是朕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
“很可笑吗,朕身为洛国四皇子,已经长到十二岁了,还没有见过一次自己的父皇。而且一见,便是程凤玄见到朕手里的梅花,让侍卫将朕拖下去杖责四十,没有一刻容朕去辩护,便要打死自己的儿子。”
程西爵面容平静而隐忍,仿佛话语中的那个孩子,并不是他自己。
纪歌无声的注视着那张画作中的司韵,心中无法抑制的心疼。
明明,自己应该愤怒,应该斩钉截铁,但是这样的程西爵,只让她更加难受。
“当侍卫就要将朕拉走的时候,司马跃身后走出来一个小姑娘,很小很小的,一身琉璃粉色的衣裳,明眸皓齿,温软又带着贵女的骄矜。
她怯怯生生的扯了扯司马跃的袖子,对程凤玄为朕求情:皇帝叔叔不要打小哥哥,韵儿想要让他陪韵儿玩。”
“程凤玄忌惮着司马跃的身份,如此,拖延了些许时间,下人赶来,告诉程凤玄朕的身份,他才将朕放了。”
……
十四年前,落梅阁内,雪色沉沉,寒冷异常。
“你是程西爵?原来是朕的四子,已长这么大了吗……朕若没有记错,你的母妃,是西赵的,婉妃?”
程凤玄听到侍卫的回报,注视着脚下的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寒厉消散了几分,语气有些怀念。那时候,在年少的程西爵心中,真的有片刻认为,他的父皇曾经也念过母妃。
“儿臣的母妃正是婉妃。”十二岁的程西爵跪倒在雪地里,低垂着头回答。
“怪不得,生的如此好相貌,你这手上怎生了冻疮,地下的人是怎么伺候的?来人,请太医为四皇子诊治。”程凤玄前半句话还算温和,只是话锋一转,语气冷下来,“只是,敢折落梅阁的梅花,冲撞圣驾,你随朕去御书房。”
那个刚认识的小女孩眼中满是担忧,他不甚在意的跟着程凤玄。
御书房内,程凤玄将一串蓝紫色的挂饰砸到他的头上,用力至极,挂饰瞬间散落为千百颗小珠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到地上,一地幽光,程凤玄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慈父之情,厉声道:
“你知不知道,是你的母妃婉妃害死了澜儿的母妃,这些年,你是被宜妃收养了吧,她倒是心善,敢牵扯上你这个孽子……朕记得,宜妃还有一个儿子,是朕的六皇子,小的时候,朕还是很喜欢抱着他的。”
“母妃若做了错事,儿臣身为人子,甘愿受罚,但是与宜妃娘娘和六弟无关。父皇要儿臣做什么……”程西爵的心一下子冰凉,压下心中的恐惧问道。
“这紫溟珠饰,是当年婉妃送给嘉睦的,上面藏了微少的麝香,日积月累,日夜发散,嘉睦才在生第二胎的时候一尸两命。嘉睦将你的母妃当做姐妹,你的母妃心肠却如此歹毒!”
“这紫溟珠饰一共有六千九百九十九枚珠子,你便将这地上掉落的,一个不少的都捡起来。”
程西爵咬着牙点了点头,默默地蹲下,一颗一颗的捡着,内心一点点绝望。自那一刻,他对这个皇位再也没有任何兴趣,对那个所谓的父皇,再也没有了任何幻想。
“皇上叔叔,让韵儿进去吧……”
粉色衣裙的小女孩眼中泪光闪闪的闯进来,擦拭着他生了冻疮的手指,温柔的注视着他……
程西爵将那一串珠饰带了回去,认真的收好,那也算是母妃唯一留下的纪念了。
从那日之后,他前去讨好太子,不再藏拙,不再默默无闻,终于成了洛都赫赫有名的贤王,就是为了保护好弟弟和母妃留下的,一直在暗处保护着他的人。
而那个叫司韵的女孩,成了他的小尾巴,直到后来,成了待嫁的四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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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非快穿文,非考据文。作者君酷爱脑洞大开讲那些“人”的浮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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