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空旷的瀚海殿内,程西爵入水的声音显得分外明显。
纪歌只看见一道金色的残影,一瞬间,他就来到了她面前,稍稍用力的挑起她的下巴,轻轻地摸了摸纪歌的脖子。
平的。
纪歌没有说话,手里攥着一块半透明的胶体,是她大意了,竟然在心思混沌中忘记了,慕若给她的假喉结长时间泡水之后会融化脱落。
程西爵的手下移到她胸口,又摸了摸。
平的。
一路移动到某个位置,只是因为在水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了想,还是摸一摸吧……
她伸出一只手臂,微微垂着头,半边的侧脸被水光搅动的看不清晰,那只手臂顺从的环住程西爵的腰,将身子贴合到他的胸口。
整个人湿漉漉的,却温热小小的一团,柔软又……
柔软?
程西爵忽然在水中站直自己的身体,沿着那露出的纤细锁骨往里看,只看见一层白色的布——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你……”他感受到她的柔软,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语干涩的厉害。眼眸中的金芒越发璀璨,却似乎想起什么,浮动出淡淡的质疑。
纪歌咬住下唇,张了张口,微弱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再是少年清澈的嗓音,而是没有经过一些伪装的明艳,还带着一点沙哑上挑的尾音,却能够让人分辨的出来,说话的人是个女子。
“如你所见,程西爵,我是一个女人。”
程西爵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简单的承认,甚至不做任何挣扎。他的眼神极为复杂,有着一晃而过的惊喜,更多的是困惑和质疑。
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了一刻,程西爵修长分明的手伸出来,不安分的扯开纪歌本就已经松散了的发带。
刹那间,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垂直腰间。
他冷峻的面容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头发乱糟糟的,有些像某一只大型犬科动物。
纪歌锋利英气的眉毛和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柔和了本来很立体的五官,雾气萦绕,如水墨入画,温润的双眸清清冷冷,比往日的纯粹中多了一点寒凉,虽然不显女气,但令人心颤的美感,没有削弱半分。
尤其是当这个小孩的性别变成女子的时候,他是遭到欺骗的那个人,竟然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惊讶和愤怒,仿佛她在他心中,一直都可以是个女子。
是男是女,仿佛不再重要。
“所以,到底是纪哲本身就是个女子,还是,你并不是纪哲?你是纪歌?”程西爵低沉的问道,眼神被面前的女子害得移不开半分视线,只要她出现在人面前,只要不收敛自己的气息,她好像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
“我不是纪哲,我是纪歌,殷国太子纪哲是我的孪生弟弟,秋伊人,是我的生母。”
纪歌缓缓地说道,事已至此,隐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既然已经和程西爵走到这一步,她相信他不会因为性别,而真的治自己一个欺君之罪。
“所以真正的纪哲一直还在殷国对吗?纪歌,你告诉朕,纪明川让你代替纪哲来当质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程西爵压下心中的震惊,冷静下来反问道,即使接受了她的女子身份,但是有些问题,看似并不起眼,他必须要搞明白。
“父皇要我做的,自然是与陛下搞好关系,时不时的发一些小道消息回殷国,最后,当一个合格的质子,假扮他到他登基的时候,功成身——”
随着她说的话,程西爵的脸色越来越差。
她还未说完,就被他一把钳住手腕,将她提到自己的面前,那双墨金色的眼中是质问和受伤的火焰,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朕来替你说,纪明川是要借助你这张司韵的脸,让朕钟情于你,对不对?而你的未来,原来从来只有功成身退,没有我的一丝一毫容身之地。”
他说完,眼底有一瞬间的后悔,却迅速的消散,轮廓分明的面容没有一丝改变,仿佛从来都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
“程西爵,你如果觉得我从一接近你就别有用心的话,就当我瞎了眼,就该那日御花园就掉到水里,淹个半死,将女子的身份暴露出来,让你一开始就发现我的身份,当一个合格的替身!”
纪歌冷冷的说道,漆黑的瞳孔中刹那间个冰霜密布,一双墨金色的眼眸和一双水墨似的眼睛对视着,无声的剑影,似绝地的箭矢射向彼此,异样的质问密布在两人之间。
最终,程西爵败下阵来,他的目光先柔软下来,满是怜惜,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纪明川怎么忍心让身为女子的你,不远万里来洛国。”
“身在帝王家,做任何事情都被冠以责任和命运,陛下比我更知道,有些事情,当你没有办法去反抗,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改变,不要忘记初心。”
纪歌笑了一下,有些疲倦。
“那你的初心是什么?”程西爵认真的问道。
她的眸光有些深沉,嫣红的唇瓣似娇艳的玫瑰,眼底浮现出万千光华和艳色,轻轻地开口:
“虽随波逐流,但永不顺遂命运,这就是我的初心。而现在,我不过是护着关心自己的人,和……你。”
程西爵愉悦的眯起眼眸,整个人恼怒的情绪忽然一空。
她永远有办法让自己不再生气。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猜测的开口:
“司韵与你相貌相似的事情,除了八年前洛国的故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此事,纪明川到底是如何知道你和她外貌相似的?八年前,澜庭太子给宁儿下了蛊,当时的调查便是太子身边有夏国的人。而现在,春露对你故技重施,夏国的后代中,蛊虫师几乎绝迹,这两个人,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纪歌的眼神亮了起来,她和程西爵又对视了一眼,这一次,是心有灵犀的温和,富有深意和预测。
“夏钦,便是沟通了两国之人。”
他与她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
程西爵继续说道:“如果纪明川的目的是让你成为司韵的替身,得以控制朕,那么你与朕初见的时候,让你差点掉落水中的人,就是今日给你下药的春露吧。她一直想推进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想用这种方式。”
御花园有人害她差点落水这件事,纪歌还没有告诉过程西爵,他完全是自我猜想,却一针见血。
纪歌点了点头,如此便解释的通了,她之所以会中蛊,是因为春露是慕若的人,而夏钦很可能也是慕若或纪明川的手下,春露身上古怪的东西自然很多,能易容为青袖也就不奇怪,女子的身份就是对她最大的提升。
这也是她第一时间就排除了司子律的原因。
“朕并不是在怀疑你的用心,只是在追着这些线索,总觉得,有一张大网正对着自己布下,而网中的鱼饵,是你,猎物,是朕。或许,连鱼饵本身,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个饵……”
程西爵低沉冷冽的说完,长吁一口气,看向纪歌的目光终于变成了坦然的惊喜。
正如纪歌所言,她如果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自己,就应该越早越好的暴露自己的身份为女子,让他更加觉得她和司韵相似,这样上位,才是最快的途径。
而不是一直隐瞒着身份,宁可用男子的身份,将自己变成断袖。
只是……
程西爵有些悲伤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辛辛苦苦的调整着自己的心态,观念,甚至因此理解了图焕渊的感情,这个小孩却忽然告诉自己,她其实是女子?
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纪哲,不,纪歌的嘴。
她到底还瞒着自己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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