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高教授问我要不要送我,因为省城大学有车子来接她,可以顺便带我。
我自然说不用,我有同学来接我,我本能地觉得这完全出于客套,加之我根本不敢和她相处,太尴尬。
我们就自然地分手,我心中倒是深深松了一口气。
我在出口处遇见了老白和葡萄,这两个人都有些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聊天,见到我之后总算精神了一点。
然后我们走出飞机场大厅之后,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夏天在哪里都是这样。
老白开了一辆五菱车,他说这是他们单位的车子,被他借来用用。
葡萄的样子也没有变,就是发际线高了一点点。
上了车他抱怨说我为什么不在省城停留一两天,这样大家能够凑在一起吃顿饭,然后他又抱怨我不及时向他们通报我爸爸的事情。
这个话题稍微有点沉重,不过大家很快就理解了我的苦衷,毕竟告诉了他们,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老白说你在卖卡车?”我问葡萄道。
“已经不卖了,”葡萄掏出一根烟来吞云吐雾道,“我现在在我们区里面的新闻中心工作,当记者文狗——还是没有证没有编制的那种。”
“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
“就那些个学中文的话都写不利索的样子,我这个计算机专业出身的已经算是我们新闻中心写稿子的中坚力量了。”他对我说到,“不过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照着模板谁都能写,所以我就搞不清楚那些学中文的怎么会连句子都写不通顺的!”
“你才干了多久,就有这种感慨了?”
“我们的杂志都出了两期了,最近一期三篇稿子都是我写的。”
“你们还出杂志?”
“基本上都只能送给区里面的政府部门和企业,送过去别人看都不看的那种。”葡萄坦然地说道。“但是一定要搞,政治工程得嘛!还有个报纸,周刊,每期就是刊登区领导参加了啥子啥子活动,做了什么什么讲话。”
党国要这样使用经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转过去问老白,“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啊!”老白回答道,“我现在自己也做一点生意,以后可能会自己出来干。”
她没有告诉我他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我自然也不问。
在这个车子里面,和熟练开车的老白,潇洒抽烟的葡萄相比,我倒变成了社会资历最浅,最幼稚的一个了。
老白把我拉到汽车站的时候,才三点钟,因为汽车是四点钟开,于是他们邀请我到附近的小馆子里面吃点东西——因为回县城的车子最起码要开三个半小时。
我在吃饭的时候便咨询了老白我爸爸的公司的股权的事情,顺便把公司的现状说了一遍。
老白很是嘲讽地说了一遍信息不够,根本不能判断。不过他的专业技能和丰富的社会经历倒是给了我一些建议——不是股权,主要是风险上的。
按照他的说法,之所以上下游企业要合资成立一家专门来做中介生意的公司,其目的主要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防范风险——各种意义上的,但是主要是违法违规的风险。关于环保这一块的法律他不是很熟悉,但是既然叫做危险固废,那么转让和转移跨越这么大区域是不是钻了审批和监管的漏洞?
中国的法律法规体系姑且不说,监管部门真的是可以随心所欲,这门生意现在还看不出来有什么风
险——毕竟资质都有,上下游的衔接也算顺畅,并非空手套白狼或者敷衍塞责地处理——即不是随便找个地方一挖一埋一倾一倒,但是谁说得清以后的事情呢?
所以老白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股权什么的,完全是法律风险。
老白的这番推论倒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弄得我有些惊愕,又有些灰心丧气。
我爹之前在政法部门工作,后来才去的企业,不管他是被派去或者自己主动去做这种工作,因为熟谙法律法规、执法流程以及在政法系统有人脉,驾驭起来这种夹缝中的工作肯定是游刃有余。
相比之下,我姐姐就更像一个背锅的,哪怕她是所谓的董事长也好,总经理也罢,可怜我一开始设想的还是别人想要夺取股份。
呜呼哀哉!
老白显然看出来了我的担心,劝解我说不一定有事情会发生,大不了到时候撂挑子辞职退股就是了,只是公司的一切业务流程的单据和证明要保留好,只要中间运输环节不出错,大的问题就不是我姐姐来背——起码有疏通的可能性。
这番讨论真的很“社会”。
吃完了这顿饭,我便被送上了大巴车,到了车上我心事重重,结果很快就睡着了,一直到汽车下了高速才醒过来一回,正赶上一车人被司机拉到公共厕所放水,顺带着司机抽根烟休息了几分钟又继续上路。
车子到了县城,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临近快到了,我姐姐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叫我在县城的大桥边上下车,她在那里等我,我们顺便在外面吃饭。
这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大桥的桥头上站了许多来迎接亲人的人,和我同车的也有不少学生,他们下车之后还要司机打开大巴侧面行李箱拿行李。我则背着小包就下了车,我姐姐和我的侄子们一起迎了上来。
“怎么你们也来了?”章星还热情地上来要帮我提书包。
“舅舅和大哥在前面火锅店定了桌子,就等你回来吃饭。”姐姐说到。
这倒是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们明天去陵园,”姐姐继续说道,“大姑、三叔、四叔也都回来了,明天我们大家一起去。”
上一次搞这么隆重还是我妈去世的时候,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喜事还是丧事,都要吃饭。
我跟着姐姐、侄子一起到了火锅店,见了舅舅、舅妈、大哥、大嫂、三嫂他们,舅舅说二哥一家和三哥以及四姐一家明天一早回来,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去陵园,又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
人生无常。谁都要这样感叹,我爹和我们因为我外婆去世一起吃饭的场景也不过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而已,现在我们又凑在一起了。
中途舅舅又说到了关于丧事的安排,他说姐姐安排得太仓促了,所以许多亲戚明天才到,我们要在酒店安排一顿午饭、一顿晚饭,这个大哥已经去订好了,中午吃了饭下午就可以去陵园合葬我爸爸和我妈的骨灰,然后回来晚上再吃一顿饭就好了。
这样听起来繁琐的安排,简直是对我的一大考验,因为现在我和姐姐的上面没有可以依靠和代替的长辈了,即便是舅舅、大哥或者姑姑和叔叔他们帮忙,许多事情还必须由我和我姐姐出面。
所以,就我来说,这顿火锅吃得一点都不痛快,吃完了饭姐姐带我回家去住。大哥早就把房子收拾好了让出来,她已经住了几天了。
我走进这栋名义上属于我的房子,感觉非常怪异,没有亲人的住处,称不上家,现在我和我姐姐都在这里,稍微有一点家的氛围而已,但是却又因为只有两个人,。显得有几分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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