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第一次是偶然, 那这第二次……陆澄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原以为凭主子的本事应当早就已经成事,现在两人怎么也该散了风月,正晕腮潮红地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以后要添几个娃,哪知竟是这么个情状!
棒打鸳鸯,他不仅做了那棒,没准一会还得做那棒下冤魂。
“呃……主子, 药?”他举高托盘, 讪讪扯了扯嘴角。
江浸月涨红着一张脸,想想方才要发生的事, 登时从地上惊跳起。她动作太快, 撞上陆欢的鼻子,脸颊无意间擦过他的唇, 温温软软的触感,那片肌肤瞬间就比别处更加滚热了些。
她捂住呼呼冒烟的双颊,羞愤跺脚,“我、我我走了……”
陆欢还在揉鼻子,赶紧腾出一只手攫住她, “不许动!”
语气甚是强硬, 江浸月就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保持单脚踩地的跑姿,傻傻杵在那, 连眼睛都不敢眨巴了。身形摇摆却能不栽倒, 好似个粉雕玉砌的不倒翁。
陆欢笑得前仰后合, 鼻子也不疼了,大手一挥,“可以动了。”
江浸月知道自己犯蠢了,又羞又气,也不知哪来的胆,竟指着他鼻子命令道:“不许笑了!”
陆欢还真愣了一瞬,住嘴不再笑,可忍不了多久便破功,笑声比刚才还要狂放孟浪。
江浸月羞得没处躲没处藏,跺两下脚,扭身便走。才抬起一脚,后头就伸来一手拉住她的小臂,“我不笑了不笑了,真不笑了。”
陆欢把她扯回身边,扳正身子面朝自己。江浸月狐疑抬眸,就看见他肩膀胸膛还在微微颤动。
“你!”
江浸月这下真急了,扎挣着要摆脱他的手。陆欢赶忙调转话头,“你不是说来给我送香的么?香呢?怎么就这么走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江浸月挣开他的手,摸出小圆瓷盒递去。
他却抓住不放,摇着她的手道:“明日要不要随我一块到街市上走走?”
江浸月高撅的小嘴缩回去,歪着脑袋问:“明日?你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陆欢被问倒了,攒眉蹙额,思忖良久还是一脸茫然。
江浸月惊道:“明日是四妹妹的大喜之日呀,你怎么给忘了?”
陆欢“哦”了声,脸色依旧寡淡。原来是陆嘉音的喜事,那他不是忘了,而是压根就没记得过。
“不是什么大事,你在不在都不妨事。”
江浸月闪到舌头,愕然眨眼。
二房叔叔婶婶惦记大房家产,同陆欢不睦,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只停留在“心知肚明”上。家丑不可外扬,有些话断是不敢宣之于口的,似他这样直白到连半点遮掩意思都没有的,当真是世间难得的奇葩。
邀约久久得不到回应,陆欢眼底渐渐浮起一丝哀愁的况味,“怎么?你宁愿留下来看她成亲,也不愿意陪我出门?”
江浸月忙不迭摇头否认。那陆嘉音把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她巴不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陆欢嘴边浮现出得意,心道这样才对,自己都这么多天没去看她了,她肯定是想他的,这么难得的独处机会,她怎么会舍得错过?
江浸月还真不是想他了,只是单纯被“街市”两个勾走了魂儿。
从前她鲜有机会上街市,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次也仅仅是打街拐角匆匆路过,从来没有真正逛过。
“那……我可以进铺子么?我想、想添置些香料。”她亮着眼睛,怯生生问。
陆欢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还缺什么,都写成单子记下来,明日一并补上。”
这七日他虽说不住在新房,但里头发生的事他还是一清二楚的。小丫头缺东西又不敢找当家的讨要,还得让丫头偷偷托关系找外院小子跑腿,真是一点当陆家三奶奶的觉悟都没有,他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所幸明日他也要出趟门,顺便捎带上她,也能帮着掩人耳目。
江浸月心思百转千回,想着陆欢这个大房当家的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没必要再纠结,左右天塌下来也该先砸他,便乐呵呵点头答应,方才被他笑话的事也一股脑儿全忘干净,颠颠出门去。
见人已走远,边上晾了大半天的陆澄终于寻到机会开口:“主子,这我就不懂了,您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钟意人家直接拿下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子?”心里补完最后半句哀怨口:还把他给绕进去了,亏心不亏心呀!
不亏心。
陆欢白去一眼。
他目今虽说比从前落魄了,但该有的傲气还是在的,让他拿夫妻的身份去欺负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他做不到。左右日子还长,她总会开窍,他好好等着就是了,急什么,又不是等不起。
他坐回椅上,抖着手指似笑非笑,目光如冰棱穿体,“你最好有要紧事要报。”
陆澄知道自己惊扰人家风月这事还没翻篇,哭丧着脸不住作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进前低语,“主子,这有您一封信。”
陆欢扫眼信封上的字迹,署名落款俱无,一下明白过来,忙展开细阅。其实也不必细阅,那绢白熟罗压纹纸上只写了一个字——静。
静观其变的静。
陆欢折了眉心,粗闷出一口气。良久,他将信举起,悬在烛火上。暗红火苗舔舐着信纸,纸张边缘迅速变黑卷起,细小浮灰簌簌落下,摞满案头,随风荡远。
“哼,便宜他了。”语气夹霜带雪。
陆澄就算没看见信上的内容,心里头也有了数,抱怨道:“等等等,又让咱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陆欢笑笑:“五年不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等不得的?他让咱们等,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咱们也只揪出个姓谢的,不好好利用一下,拖出幕后之人,岂不可惜?把柄要用在刀刃上,横竖那姓谢的已经是瓮中之鳖,咱想什么时候拿他开刀都行,何必急在这一时?”
陆澄心里不服,嘴上还是老实应是,拿布巾裹住药罐两边的提手,斟了碗热腾腾的药。
碗还没递过来,陆欢就先被药味熏皱了眉,摆手拒绝,“我今日已吃过一次丸药,这汤药就免了罢。”
陆澄不依,“主子,您要是不喝,我就只好把三奶奶请来,看着您喝了。”
陆欢执笔的手一顿,写错个字,拿笔杆敲他脑袋,“呵,你倒是会找靠山。”
陆澄边躲边打哈哈,“那是那是,不然我怎么会找上您呢?”
陆欢抄笔又要敲他,他忙忙举高药碗,“三奶奶三奶奶三奶奶……”
笔果然没能敲下来。
陆澄透过碗沿偷偷看他,笑眼狡黠。陆欢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夺过碗,咕嘟咕嘟一口闷下。五官皱成一团,喝完直吐舌头。
真苦啊!
他抬手抹嘴,忽忆起方才惊乱中唇瓣在她脸颊上蹭过的一抹芳泽,顿觉口齿生津,舌尖苦味慢慢被心头甜蜜冲淡。
看来以后喝药还得多添一副药引子才是。
***
且说江浸月回去新房后,把明日出门上街的事同云苓和豆蔻一说,她二人也不曾去过街市,亦是兴奋不已,扭头就开始商量明日该让江浸月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
姑娘们聊起这个,自是越说越有话说。
江浸月心里揣着事儿,就先更衣吹灯上床,却也是辗转难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面前就全都是陆欢的脸,还有那落空的一吻,甚至还能闻见他身上的药香。
自石麟院出来,她心里就空落落的,若非要刨根问底,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人到现在还飘飘然如坠云雾中,好生奇怪。莫非自己是希望那个吻能成的?
月满床榻,才散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上脸颊。只是一个念头,她就羞得缩进被子里来回打滚,直折腾到半夜,把自己滚累了才裹着倦意朦胧睡去。
次日一早,江浸月被院外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吵醒,隐约还夹杂鞭炮声,应是从大堂传来的。
隔这么老远还能听见声响,大堂的热闹场面可想而知。
想到自己不仅可以不去傻站着陪笑,挨辛夫人白眼,还能出门去上街市逛香料铺子,她便觉浑身爽利,舒舒服服抻了抻筋骨,唤云苓和豆蔻进来伺候。
今日是个好天,日头掩在云层后,拂面而来的风也清爽不燥热。人心情一好,就看什么都顺眼,便是云苓给她选了身绯红色襦裙,她也乐呵呵穿上。
一切准备停当,三人互相跨着手含笑出门去,嘴里还在商量采买单子上可还缺了什么。才走到院门口,就撞见了不顺眼的人。
谢柔来了。
哦,不是。是陆欢的前未婚妻子,她的乌龙情敌来了。
麻烦了。
两人都没意料会在这碰面,愣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彼此。
谢柔先缓过神,笑着上前去牵她的手,“怪我怪我,迟迟不见弟妹现身,还当弟妹你是不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白白追到这来,打嘴打嘴。”
她捧袖掩口咯咯笑,拉着江浸月就要往大堂去,“可巧撞见了,就一块过去罢。这会子已经来了不少亲戚,正好领你去见见。”
江浸月随她走出几步,绕过劲来,抽回手左顾右盼地道:“我、我不是去大堂,三爷说今日要带我去街上走走,他还在外头等我,我得赶紧过去,那个……二嫂,我先失陪了。”
谢柔的心叫人揉了一下,也不知是因听见她喊三爷,还是因三爷要带她出门。
她掖着袖子,乜斜眼细细打量。
才两个月功夫,这丫头就比刚进门时红润不少,日头下盈盈一立,周身仿佛格外有一层光彩,叫人挪不开眼。而自己明明跟她年纪相仿,却为琐事所累,似残风中的一截枯荷,风光不再,只余败叶涩涩叩杆声。
说起来,这两月间她们妯娌两人还没怎么碰过面。最近一次还是半月前,她奉老太太的话去新房送新衣料子。才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头的笑声,不只有江浸月一人,那人也在。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笑得那么爽朗,比三月里的春风还得意。她站在屋外听了许久,舍不得打断,想等笑声自然消散后再过去叫门,可这笑却断断续续不曾真正停过。等她回过神来时,脸上已沁凉一片。
老天爷当真是不公平。
掩在袖子底下的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谢柔努力平了平气,复笑道:“自家妹妹成亲,做嫂子的不去看看,反倒还忙着出门闲逛,这是个什么道理?弟妹你想想,今日家里头来了多少亲戚,而你又才进门,就算不想去看四妹妹,但怎么也该去拜见拜见亲戚不是?”
说话间,她已热络地拉住江浸月的手,轻轻拍着,“嫂嫂我可都是为你好。”
语气极尽真诚,眼神却毫无温度。
大概女人面对同性时,尤其是这种身份敏感的同性时,天生就有这种能辨别虚伪的直觉。
江浸月就算再迟钝不开窍,心里的这根弦还是在的,且此时不偏不巧,这根弦还就被拨响了。“叮”的一声,依稀在警告她:此人来者不善,绝没她嘴上这么好心。
“我嘴笨,就不去给你们裹乱了,昨晚上我都跟三爷说好了,他也都答应了。他现在还在外头等我,我得赶紧过去。”
话音未落,她就领着两个丫头往外闯。
谢柔往边上一挪脚,又挡在她面前,“什么嘴笨不嘴笨的,都是一家人,说这话不就生分了?弟妹还是快跟嫂嫂我走罢,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她面上仍笑意盈盈,眼里的寒光却是比方才还要冷辣。
没错,她来找江浸月并不是为她着想,而是为给自己找乐子。
堂前杂七杂八一堆事要忙,而江浸月自嫁进门就一直影子似的活着,一时间谁会想到她不在。
所有事都按部就班不出错,那多没趣儿。
刚好今日辛夫人才从禁足中解放出来,自是有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她只需把江浸月往辛夫人跟前一领,哪怕这丫头什么也没做,只在旁边干站着,也足够把辛夫人点爆。
到时候她只消坐在边上磕瓜子凑趣就行,比看一百次成亲还可乐。
可这丫头平日里傻兮兮的,这会子竟然不上当。明知道她这几日为娘家的事操碎心,眼角直冒褶。自家夫君还见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听热乎话都没机会。她还在这三爷长三爷短的故意往她心窝子上扎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俩夫妻恩爱,鹣鲽情深似的。
不过是个商户女,没准还是个冒牌的,也敢跟她叫板?
呸!
谢柔再次平了平气,语气随眼色一道冷下,“弟妹如此行事,可委实不合规矩。嫂嫂我不忍责罚,姑且先替你在长辈们面前瞒下,你可莫要再任性,惹长辈们不高兴。”
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呀?
江浸月也恼了,换做别人她兴许就真认怂跟着走了,可谢柔不是别人,她是!!嗯!
她骨子里少有的那点血性被激发出来,学着谢柔的模样,也瞪圆眼睛盯住她,“嫂嫂挡我路了,烦请让一让。”
谢柔目光一凛,扬眉进前,笑意散漫。偏不!
两人剑拔弩张,丫头们也暗暗叫上劲。思琪一人对上云苓和豆蔻,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大,眼风飕飕,好像只要谁眼睛瞪得大瞪得圆,谁就能笑到最后。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忽有一团胖嘟嘟的橘色身影蹦跳而来,挡在江浸月面前,弓腰竖毛。
“喵——!”
超凶。
谢柔惊了一跳,正准备伸过去拉江浸月的手一下缩回袖子里。
“哎呀,哎呀哎呀。”陆澄打小径尽头匆匆跑来,嬉皮笑脸地朝她们作揖,“肉肉不见了,主子特特命我来寻,不巧惊扰了二位少奶奶,该死该死。”
说着他又抱起肉肉晃了晃,“主子都说了,三奶奶马上就到,你一只猫跑这猴急个什么劲儿?难道这家里头还有人皮痒痒,敢拦咱们三奶奶的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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