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瑞眸光微动,她静静地看了莫梵亚许久,忽而低头,自嘲地笑,“如果我可以骗你,也许我们不会到现在这个田地。”
莫梵亚神色一滞,虽然一直拒绝相信,一直有这样的觉悟,可是,直到听着她亲口说出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可以那么痛心,好像她现在的每一个字,都是刀剑之刃,锋利入骨。
“我想,我们的婚姻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因为谁也没有办法继续遵守约定。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维持一个最完美的婚姻形象,你也没办法……继续包容我的……不爱。”苏瑞仍然在笑,只是笑得太微弱,反而觉得凄惶。
分离了一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对着莫梵亚说的,竟然是这样一段话。
可是,说完后,她突然释然,浑身轻松。
这样也好。
这样结局,总好过不明不白地彼此折磨,他们都无意去伤害彼此,苏瑞明白,所以,除了他带乐乐离开的这件事外,她并没有怪过他。
莫梵亚的手颓然垂下,“这就是你的决定?”
她来找他,只是来告诉他:我们离婚吧。
离婚,从此再无一点干系,这就是他等了那么久的结果?
“嗯。”苏瑞点头,她出奇平静,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有点微颤。
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错付他人,也许,终其一生,她都不配再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和莫梵亚走了那么远,她应该感激了——至少,曾一度,她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又幸福又完满,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
她尽力了。
而现在,苏瑞筋疲力竭。
“……那天晚上外公突然病危,我不得不赶回法国。妈带走乐乐的事情,我是之后才知道的。”莫梵亚仿佛没有听见苏瑞的那个提议,他低声转开了话题。
苏瑞抬起头,看着他。不置可否。
“医生说外公所剩的时间不多,我必须尽快接手,加上收购莫氏,一直很忙。”他继续道。
苏瑞不明白到了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还要说这些。
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着误会,即便有误会,其实她都是可以忍受的,她不会因为他没有联系他,或者太忙,或者将她置若罔闻,而像其他的女人一样,来撒娇耍赖闹离婚。
她只是累了,也终于明白,她永远给不了莫梵亚想要的东西。
那就是爱。
——她不爱他了。
苏瑞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事实,她不再爱任何人,那个字太美也太昂贵,而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太大,大到她要当一个胆小鬼,做一个茧,把自己包起来。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重新爱上我?”莫梵亚终于不再说其他的事情,他低着头,近乎自语般,问她,或者,问自己。
苏瑞这才觉出伤感,他的感伤感染了她,她仿佛现在才意识到离婚意味着什么。
那就意味着,她与莫梵亚,不再拥有法律上的联系。他重新回到他的世界,叱咤风云也好,众星捧月也好,都将与她无关。
“我很在乎你,梵亚,只是……每个人的满分都是不一样的,你以为我只给了你六十分,可是六十分就是我能给的一切,我永远到达不了一百分,所以,不如就这样吧,你还会遇见另一个值得的女孩,能给你百分之百的女孩。”苏瑞咬着唇,很努力地保持着冷静。
莫梵亚的自语让她心疼。
她莫名觉得愧疚。
可是她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已经全力以赴了,只是拼尽全力,却仍然得到了一个头撞南墙的结果,那也,怨不得任何人。
“如果我们离婚,乐乐……怎么办?”莫梵亚终于松开手,他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也恢复了冷静。
这次的重逢,其实,两人都是心平气和的。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也许只隔了一年的时间,可是人的长大,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苏瑞的成人仪式,是在乐乐降生的那一刻。
莫梵亚的成人仪式,是在发现他爱上她的那一刻。
“你再婚之前,不要告诉乐乐我们离婚的事情吧,请允许我可以随时来看他,我不会来打搅他。也不会和你争乐乐的抚养权,你是他的父亲,你有权利,你也可以给他一个安稳的生活,跟着我,也许生活反而会很动荡。”苏瑞沉默了一会,然后,极其艰难地说出她的决定。
这是深思熟虑过的。
在来英国之前,在坐在母亲床侧的时候,苏瑞便已经想过这个问题。
她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也许,她真的没办法带给人幸福,她也没有给乐乐一个安稳的生活,既然无法做到,为什么还要紧抓着不放?
就让他跟着莫梵亚吧,莫梵亚会是一个好父亲,对这一点,苏瑞是笃定的。
可是,在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苏瑞还是有种被生生剜掉一块肉的感觉。
她的人生已经缺失太多了,而现在,从乐乐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大概就要变得千疮百孔了吧。
“你决定好了,是不是?”莫梵亚的声音变得暗哑不堪,好像每一个字,都会用掉他全部的力气似的,可是,他仍然站得笔直,脸上的表情亦是平静的。
是的,心平气和。
从头至尾,两个人的心平气和,两个人的黯然神伤。
“嗯。——我很高兴,至少,妈妈不会亲眼目睹我们的离婚。”苏瑞低下头,自嘲地说。
凡事都有两面,至少她可以往更积极的一面去想了。
“妈现在怎么样?”莫梵亚很自然地问:“上次她说要见我,可是并没有出现。这段时间,我一直避免知道你的任何消息,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
苏瑞抬头看了莫梵亚一眼。
他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苏瑞重新低下头,兀自微弱地笑笑,终于选择了沉默,“还好,不管怎样,我们可以度过这段时间的。——再艰难的时候也一起过了,现在,只是再重新回到原点而已。”
莫梵亚仍然僵直地站在原地。
“需要办什么手续,你找时间告诉我吧。我会配合。我也不要求分财产,只要求可以随时探望乐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苏瑞继续道。
她真的决定放手了。
再纠缠下去,他们都会累,何必要让最后的温情,也在纠缠中消失殆尽呢?
不如各自保留那些美好的东西吧。
“……好。”莫梵亚也终于轻轻地应了这个字。
话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在他们身后,乐乐大概已经将礼物全部拆完了,他抱着唯一喜欢的模型,拉开房门,从后面冒了出来。
苏瑞和莫梵亚都很自觉地闭上了嘴,苏瑞弯下腰,微笑地看着乐乐,“喜欢这个吗?”
这个模型,也是苏瑞送的礼物。她和乐乐一起逛街的时候,曾见他多看过几眼,可以变形,可以说话,也是乐乐喜欢的一部动画片的主人公。
只是价格实在有点贵,苏瑞总觉得给孩子买那么贵的礼物并不好,至少,也要等在一个特别的日子买,这样,他才会懂得珍惜,懂得期待与知足——只是,这些良苦用心,只怕莫家的人是永远不会了解的。
“我就知道是妈妈送的。”乐乐扬起笑脸道。
其他人送的礼物,大多只是为了显摆,那是送给大人看的。是给上官雅芯的见面礼。只有妈妈的礼物,才是真正为乐乐准备的。
“要好好保管,知道吗?”苏瑞柔声嘱咐,虽然极力掩饰,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有点哽咽。
她和乐乐,是真的要分开了,以后,莫梵亚会娶其他人,乐乐会有另一个母亲,她终究要失去所有人。
“今晚,别走了。留下来陪乐乐吧。”莫梵亚见苏瑞似要失控,他赶紧走过去,弯腰将乐乐抱起来,在经过苏瑞身侧的时候,低声道。
苏瑞没有拒绝,只是——
“我和李艾一起来的,我想先等她。”
说起来,李艾已经离开很久了,就算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这个时候也应该出现了吧,可是,她和莫梵亚谈了那么久,李艾却根本没有回来找过她。
苏瑞忽而担忧起来:难道,出事了吗?
苏瑞的担忧并没有错,李艾确实出事了。
在跟着萧萧走了一整个长廊,并且顺着楼梯下了大厦顶层后,李艾最后停在了萧萧最后消失的那个房间前。
这间大厦本来就是一个旅馆,李艾面前的是一间豪华双人房,萧萧便是消失在这扇门内,而且,她是敲门进去的。也就是说,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为萧萧开门。
李艾其实都不想再跟了,她对萧萧并无好感,只是苏瑞担心,所以想给她吃一颗定心丸而已。
现在,看情况,八成是萧萧背着别人,和情人幽会。
这种事情在上流圈子很常见,李艾并不觉得有多难接受,她正要接受,里面却传出了对话的声音。这间旅馆装饰得本很豪华,可是,隔音效果却并不怎么好,当然,也是因为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实在太高了。
“还不行?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什么还不行!”那是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李艾哂然。
显然,萧萧将她的情人惹毛了。
“小声点。”萧萧赶紧叫停他,“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里!”
李艾本来都要离开了,闻言,不免好奇了起来:会是谁呢?
此时和萧萧在同一个房间的人,到底是谁呢?
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李艾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将耳朵贴了上去。房间里的声响顿时清晰了起来,里面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对话声,女人当然是萧萧,男人的声音却是陌生的,应该是李艾不认识的人。
李艾熟悉的圈子都在国内,而他们现在在英国,不认识也很正常。
她又听了一会,可是越听下去,越是没办法离开,事实上,李艾的脸色早已经变了,她恨不得马上回去告诉苏瑞,又怕自己错过更重要的部分。
男人说:“那些药还好用吗?”
“不错,小鬼头现在确实听话多了,不过,这些药不会被查出来吧,万一那个小家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要调查原因,查到我头上了,那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你该不会不知道,现在莫梵亚有多厉害了,他连对自己的父亲都不留情。”这是萧萧的声音。
而她口中的小鬼头,李艾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乐乐。
李艾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萧萧给乐乐吃什么药?
他还是个孩子!孩子有什么错,要被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当然不会被查出来,都是微量的。仪器测不出来。”男人回答,“怎么样,这件事至少我办得不错吧,如果你再推三阻四,就不要怪我把你的事情全部抖出来。包括你骗上官雅芯为你担保,最后逼着莫梵亚为了母亲,不得不替萧家还债的事情……我想,如果上官雅芯这是你设的局,只怕也不会保你了吧。”
“怎么是局呢?”萧萧笑吟吟道:“谁让上官阿姨太笨,明明家里富可敌国,却又总是担心没钱花,这才想来……投资啊,事实上,我确实把本钱和利息都给了她,为了这笔生意,上官阿姨现在可喜欢我了。说我有这样的商业头脑,就应该当莫梵亚的贤内助。你倒是去跟她说,看她是会相信我呢,还是会相信你这个花花公子?”
男人显然只是随口说说吓一吓她,当然没打算真的将她供出去。
他们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算了,商业上尔虞我诈,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反正有莫梵亚罩着,不过,没想到上官家的财力那么雄厚——你现在还愿意跟着莫梵亚,是不是也是看中了上官家的财产?”男人问。
“别把我说的那么肤浅行么?”萧萧娇笑一声,语气变得正经了起来,“我自然是真的爱那个男人,不然,谁愿意当他们家的小跟班?现在,我爸的生意已经恢复了,我也不一定非要巴着他们。不过,难道你没发现吗?——莫梵亚真的越来越有男人味了。连生气的样子,都要迷死个人……”
“到底谁有男人味,到底谁迷死人!”房间的男人显然吃醋了,李艾听到了床铺的吱呀声,显然是男人将萧萧压到了床上,萧萧只是笑,并没有太反抗,李艾听着她笑声里破碎的语言,说:“你们男人啊……啊……嗯,真是经不起激将……比女人还爱吃醋……那个莫梵亚,只不过是接到了几个电话,看到了几束未署名的花……还有那什么日记,居然连日记都信……现在闹着和苏瑞分手,还口口声声说多喜欢……嫉妒心真可怕……你轻一点,我的妆!”
“你难道不知道吗,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傻瓜。”对方为自己的同胞辩解了一句。
“你在恋爱吗?你爱上我了?”萧萧笑着反问。
“谁会爱上你这个妖精。”男人一面这样回答,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见缓,挑拨得萧萧娇喘涟涟,自然,他的呼吸也越来越重。
李艾没有继续听下去,估计再听下去,也听不到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他们已经进入状态了。
可是,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门却从里面猛地拉开了,那两个本应该在床上厮战的人,居然还是衣冠楚楚的样子,萧萧双臂抱着胸,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李艾,“我说外面有人吧,你还不相信。”
男人——那是一个面目姣好,公子哥儿般的年轻男人,皮囊堪称不错了。
“怎么办?”男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极危险地看着李艾。
很显然,他们的谈话,已经被李艾全部听了进去,事实上,最后的那些话,根本就是萧萧故意说给李艾听的。
她得意的事情,当然要多说出来炫耀才是。
“你说怎么办,难道还要我教你?”萧萧冷冷地说。
男人很快伸出手,就要拉李艾,李艾却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萧萧的话音落时,她已经转身。飞快地往楼梯口跑了去。
坐电梯是不实际的,天知道要等多久,跑下楼也是不实际的,他们现在可是在二十多层,唯一的法子,就是重新回到会场。
会场有那么多人,她可以和萧萧他们当面对质。
说不定,还可以让苏瑞和莫梵亚复合。
当然,李艾当时并不知道,苏瑞与莫梵亚之间的矛盾,其实并不是萧萧所做的那些把戏。
那些把戏只是诱因而已,真正的原因,是本质的爱恨。
不过,穿着高根鞋的李艾显然没有男人跑得快,她的手臂很快被拉住了,李艾一个急转回身,抬腿拿起自己的高跟鞋,把鞋跟当武器,就往男人的身上砸去。
鞋跟很尖,刚好戳到了男人的脸,那人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趁着这个契机,李艾索性将两只高跟鞋都踢了下来,她抓住其中一只,当做武器,然后光着脚,飞快地跑向紧急通道的楼梯。
然而,跑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被追上了,男人这次并没有靠近她,而是顺手拿起一个圆形的灭烟器,往李艾的脚边砸去,李艾本来就跑得很快,加上担惊受怕,一时没注意到脚边,她抬起的脚刚刚踩到灭烟器上面,整个人往后一栽,直接摔了下来,又因为惯性的缘故,连着滚了好几层楼梯。
剧痛让她在停止滚动的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知道苏瑞要等李艾,莫梵亚索性陪着她一起等,然后,再一起离开。
乐乐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玩着那个模型,偶尔他会抬起头,朝爸爸妈妈笑一笑,苏瑞强忍着情绪。才可以回应他的笑。
她真的要受不了了,一想到乐乐就要离开自己,苏瑞几乎快不能呼吸。
可是,她同样没有办法扭开视线。以后,她见到乐乐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
莫梵亚则一直沉默着,好像在专心致志地想着什么问题。
他们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等到李艾。
“会不会在会场?”莫梵亚大概也觉出了不寻常,他这样问。
苏瑞并没有明说李艾去干什么了。
“应该不会……”苏瑞这样回答,不过,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她往前台那边望过去,“麻烦等一等,我去那边看一下。”
他们现在并不在帷幕那边,也许李艾回去后,找不到她也说不定。
莫梵亚没有提出异议,苏瑞重新回到舞台后方,她朝会场扫了一圈。
苏瑞没有看见李艾,反而……发现了萧萧。
萧萧和另外一个苏瑞认识的人,她依稀记得叫林峰。
在法国的时候,曾送给她香水百合,却又宣称花粉过敏的男人。
他们是一起进来的,不过,刚到门口,两人又分开了,好像根本就不怎么熟悉似的。
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苏瑞的心重重一沉,她牢牢地看着他们,想从他们的表情里找到李艾的蛛丝马迹,不过,她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突然发现,林峰的脸上似乎有一处新伤,虽然被处理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血迹,就好像被什么利器划拉着,从脖子到耳根。
——李艾,是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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