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万元户还是为人称道的存在,买得起摩托车的人少数,何况还是在雾镇这样的乡下地方。所以陈悠然平时骑车出门回头率很高,她心里对这种“人前显圣”也不是不得意的。
但这会儿后备箱左边绑着渔网,右边挂着鱼桶,无论如何都帅气不起来了。
所以陈悠然的一路埋头苦骑,就是希望能尽早回家,把这些东西抛下,再清洗一下自己的宝贝爱车。
但到了这里,她才发现,家里竟然大门紧闭。
虽说商店开在这里,做的多半是学生的生意,但附近居民也会过来买点日用品。再说,中学门口是城乡中巴车的一个站点,时不时就有人在这里等车,他们开了店,提供几张凳子放在门口,供等车的人坐着休息,人家也会随便买个八毛一块的小东西,聊胜于无。
所以即使是假期,店门也不会关,反正林秀英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
陈悠然下了车,掏出钥匙开了门,就听见屋里传出电视的声音。进门一看,陈嫣然正靠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她把门全都打开,问道,“妈呢?”
“不知道,昨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陈嫣然说,“姐,你做饭吗?我饿了。”
陈悠然眼一扫,好么,满地零食包装袋。她皱眉问,“昨天也没吃饭?”
“晚饭没吃。”
“……等着,我给你做。”陈悠然出门把自己的鱼桶拎回来,里面半桶杂七杂八的渔获,正好用来做菜。别的陈悠然不会做,蓝姗做过的几样,她照葫芦画瓢还是可以的。
陈嫣然从沙发上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这些鱼哪儿来的啊?”
“我借了个渔网,去河里网的。”陈悠然说着,抓起一条鱼放在案板上,就要去鳞。奈何这条鱼挣扎得厉害,又滑溜溜的,一下子没按住,跳起来弹到了地上。陈悠然连忙弯腰去抓,结果它钻进了柜子底下,摸不到了。
“……”陈嫣然默默上前,“要不让我来?”
陈悠然怀疑地将菜刀递给她,自己找了一根棍子进来抓鱼。等她艰难地从柜子底下的缝隙里把那条鱼弄出来,转头一看,陈嫣然已经像模像样地刮了一半鱼鳞,动作比她稳多了。
将手里的鱼丢进水槽里,陈悠然突然意识到,林秀英当初不让她进厨房,其实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只是耽误了陈嫣然这位大厨。
姐妹俩都没有经验,陈悠然努力回忆蓝姗的操作,陈嫣然囫囵着学,最后还真的做出了一锅味道不错的酸菜鱼。陈嫣然尝了一口,险些感动哭,大声叫道,“吃饭吃饭吃饭!”
她跑到电饭锅面前一看,不由崩溃,“陈悠然,你没煮饭!”
“我煮了啊……”陈悠然跟在她后面走过来一看,不由哑然,她洗了米,放了水,但就是忘了按下电饭锅的按键。泡了大半个小时已经发白发胀的米静静躺在电饭锅里,仿佛在嘲笑她。
“咳……”陈悠然清了清嗓子,“要不咱们往酸菜鱼里下点面条?”
陈嫣然已经透过今天的事看透了她厨房杀手的本质,连忙道,“放着我来!”
她年纪毕竟小,有饭吃了就高高兴兴地吃,也不多琢磨。陈悠然之前就吃过饭,夹了两口鱼肉就放下了筷子,转身上楼去了。
她进陈伯平和林秀英的房间看了一遍,被子胡乱卷着没有收拾,衣柜里的衣服鞋袜都没少,组合柜上的化妆品也还在,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应该只是临时出门,还没回来。
她之前还怕自己夜不归宿会被追问,这么一看,这一家子都是不负责任的,根本不用操心这种问题。
这一天,林秀英没有回来。
陈悠然去镇上转了一圈,尤其是林秀英经常来往的那几个人家里,都没有看到她的踪影,这才死了心。
好在第三天一早她就回来了。当时姐妹俩还在睡,陈悠然正梦见自己在蓝姗家玩儿,猛然听到哐哐的敲门声,一下子惊醒过来,才意识到那不是梦里的声音,而是楼下真的有人在砸门。
趿拉着妥协走到窗边一看,便见林秀英满面红光的站在楼下,身上换了一套没见过的衣服,估计是新买的,头发还烫了个大波浪,手臂里挂着个包,正精力十足地抬手砸门。
火气一下子就从陈悠然心底冒出来了。她已经明白林秀英是进城去了,但一去就是两天,一句话都没留下,可真是……
她木着脸下楼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让林秀英小点儿声,反而先被数落了,“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在睡?也不知道早点起来开店,指望你们,这家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你说说,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两个东西?”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陈悠然反唇相讥。
林秀英先是皱起眉头——她这么一皱,陈悠然才发现她应该是新纹了眉,又细又长,搭配上她的高颧骨,显出几分刻薄——然后她又下意识地扶了扶腰。
这后一个动作让陈悠然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没了跟她拌嘴的劲儿,直接上楼去了。
陈悠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就是很气。
为了“报复”林秀英,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去陈嫣然房间里把人给弄了起来,“带你进城玩儿,去不去?”
陈嫣然的瞌睡立刻就跑了,“去去去!”
“那就起来换衣服。”
林秀英刚把店门打开,正在整理货品,把昨天被陈嫣然吃掉的部分补上,就见两人换了出门的衣裳走下楼来。陈悠然手里抓着钥匙,远远地对她喊道,“妈,陈嫣然就快中考了,难得放个假,我带她去城里玩一天。”
然后也不等她回应,两人进了车库,发动车子直接走了。
已经开始工作赚钱的陈悠然十分大方,先带着陈嫣然吃了早餐,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给她添了两样饰品,又买了一块手表。没找到能玩的地方,最后去了游戏机厅。陈嫣然险些玩疯了,临到要走时满脸不舍,就差上手去扒人家的门了。
陈悠然不得不许诺,“中考考完了再带你来。”
玩了一天,回到家天都快黑了。陈伯平竟然也回来了,还带了人回来,三人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面前还放着几个碟子,一碟卤猪头肉,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炸洋芋片,一碟牛肉干,都是下酒菜。
两个都是陈伯平生意上的朋友,经常来家里吃饭的。估计是喝得兴起,还在门口就听见他们大声嚷嚷,但等姐妹俩一进屋,那声音顿时就停了。
但那最后一句话,还是晃晃悠悠地钻进了陈悠然的耳朵里,“陈哥你这回才算是后继有人啦!”
她脚步一顿,心下那一点隐隐绰绰的猜测,终于成了真。
第二天,陈伯平难得没有出门跑车,而是带着林秀英进了城。因为他的大车不好进城,还问陈悠然拿了摩托车的钥匙。陈悠然一脸冷漠地将钥匙递出去,忍了忍,还是没有问。
下午陈伯平是一个人回来的,整个人精神振奋,脸上也带着难得的笑意,看起来心情极好。林秀英没有跟他一起回来,陈伯平对两个孩子的解释是,“你们妈妈身体不舒服,要看一阵子,所以暂时住在县城的姑妈家,方便去医院检查。”
又对陈悠然道,“嫣然还在上学,你这段时间辛苦一点,多在家照顾一下她,别让我和你妈担心。”
陈悠然点点头,问他,“爸你这段时间休息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去城里陪我妈看病?”
陈伯平还不算是傻到家,立刻道,“那边要去,家也是要回的。就是最近生意好,爸爸也很忙,又要两边跑,估计顾不上你们了。你们都是大孩子了,也一直很懂事,一定会体谅爸爸妈妈的,对吗?”
“那店还开吗?”陈悠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平静地问。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为了调动陈悠然的积极性,陈伯平承诺道,“这段时间开门赚了多少都算你的。货定期有人送,到时候找我结账,你不用操心。”
“收入就算我们的生活费了?”陈悠然盯着他问。
陈伯平心里有鬼,这个时候最好说话,连忙道,“当然不算,生活费肯定另外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了三百块给她,“你先拿着用,不够了跟爸爸说。”
陈悠然接过这三百块,一场风波就无声无息地平息了。
但不平息又能怎样呢?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叛逆一下,折腾点儿小事,但是现在家长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做这些毫无意义。很大可能对方根本不会注意到,就像昨天她带着嫣然出门玩,也没人问她们去了哪里,玩了什么。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觉得心烦。
陈伯平的生意是真的好,第二天天不亮就出门了。
陈悠然起得也很早,或者说她根本没睡着。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陈伯平开车出门,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就下了楼,默默地整理起柜台里的东西,为待会儿开门做准备。
这一天十分平淡地过去,第二天就是五月七号,陈悠然跟蓝姗约定好去接她返校的日子。
其实两人约的是中午。蓝姗回家之后总是很忙,没有太多时间做作业,所以早点到校,好赶作业。但陈悠然早起开了门,让妹妹看店,一大早就骑车赶到了青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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