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对郝颜的辩论并不看好的众人,不由被郝颜话中的情境所吸引。他们停下刷论坛的手,和周边的同学们讨论起这个问题。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知道,牺牲个体拯救多数是正常的选择,但要是真这么选了,那不是证明郝颜说的没错么?
就在众人摇摆不定的时候,郝颜又道:“我们先把这个实验放一边,看看另一个修改后的‘电车难题’。”
“同样是轨道上绑着五个人,这时你站在桥上,列车的轨道就在桥下,而你的身边有一个体型庞大,恰好能挡住电车的胖子。”郝颜拿出一张新裁剪好的纸片,纸片被剪成一个胖胖的人形,郝颜手中的列车纸片在行驶,胖子纸片从天而降,正正好摔倒在了列车前面。
“你发现,只要将胖子从桥上推下去,被胖子挡住的电车会出轨,你就能救下轨道上的五个人,请问,你是选择推下胖子救五人,还是什么都不做,等着五人被碾压?”
郝颜这个问题一出来,立刻有学生在下面回道:“什么嘛,这也太残忍了!”
郝颜轻叹,“是啊,轮到要亲自动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残忍了。”
“这两个实验得出的结论是,第一个实验,很多人倾向于拉动拉杆,第二个实验,大家都选择不作为。”郝颜铺垫做的差不多了,将话题重新转回到辩题上,“这两个实验相同的部分是,牺牲一人就能拯救五人,为什么大家愿意拉动拉杆却不愿意推下胖子,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心中的道德感。”
“人类的道德感,让我们不愿意接受亲自做下残忍决定的事实,我们不愿意去做那些不义之举,哪怕因此遭受更多的牺牲。假使我们将无辜的胖子换成恶贯满盈的罪犯,将亲自动手换成拉动拉杆,将拯救五人换成拯救百人、千人,人类的道德天平是不是会再一次倾斜,让我们做出能够实现结果正义的不正义手段?”
台下听众们的思维这下完全跟着郝颜的思路走了,是啊,无论怎么看,他们不愿意接受不正义的手段都是因为道德感。当惩治罪犯时,他们的道德感告诉他们是正义的,于是杀死罪犯的不正义手段被他们忽略;当他们要拯救民众时,那微小的不正义的牺牲也被他们舍弃,其实人类一直在以表面的道德感约束自己,实际为了结果正义用了太多不正义的手段,那这手段不该用吗?
回答是:该!
“我方的观点是,当不正义的手段成了实现结果正义的唯一方法时,我方会用。哪怕要做出牺牲,哪怕我们要面临道德层面的谴责,只要能保障人类的权益,只要能实现结果正义,我们就得用。谢谢。”规定时间的铃声一响,郝颜的发言刚好结束,她面向评委席鞠了一躬,从起身到发言结束,全程都条理清晰,仪态优雅。
郝颜用一种交谈的、聊天的方式,向在场的众人表达了她的观点,虽然辩论本身带着“攻击性”,但让观众都听得非常舒服。那些因为流言蜚语对她抱有不良观感的人,听完她的发言,不知不觉便对她有了新的看法。
这哪像是一个不会辩论的人?就算让他们自己上去,他们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有郝颜表现的那么好!那则帖子里说出的话,是真的么?那些文学院的学生,是真的认为郝颜不配来参赛?许多人收回了跟风的辱骂,心底悄然对郝颜多了几分欣赏。
“可以啊!”受了郁驰的影响,从郝颜上台起就对对方分外关注的简鸣飞,本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观察郝颜。谁曾想一席话听下来,他对郝颜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原以为郁驰看上郝颜是个笑话,现在看来,郝颜的身上还是有不少亮点的,他抬起胳膊拱了下郁驰,揶揄道:“我错了,兄弟,你这眼光没毛病。就是你口味换的有点快,从看脸变成看内涵了!”
郁驰的心情很是纠结,他对郝颜的优秀不是不心动,尤其郝颜依旧保持着那种在他看来与众不同的气质,可他也是真的不能接受郝颜的外貌。假如郝颜能稍微漂亮点,就漂亮一点点,他绝对会拿出所有的热情去追求她!
“看看反方怎么辩吧。”郁驰避开了简鸣飞的话题,将注意力转到了反方政法学院那几个同学的身上。
简鸣飞见到郁驰这个反应,哪有不明白的,心里感慨了一会儿就不再多说了。
在场的所有人里,要说对郝颜的变化最感到讶异的人,无疑是夏子濯。
郝颜的发言结束后,夏子濯足足愣怔了十几秒才回过了神。他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是辩论赛主席,肩负着主持这场比赛的职责,他不理解,不明白郝颜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短短两周而已,一个从未接触过辩论的人,竟然在那些老辩手面前都毫不逊色,不,她的风头几乎盖过了场上的所有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郝颜试图和场下做互动时,夏子濯就知道郝颜找准了突破口——现场的感染力。
她知道这是一场比赛,更知道这是一场表演,先是跳出这个辩题,找出一个能调动起观众兴趣的“实验”,在做思想实验时,观众和她有了进一步的沟通,她在引导着观众,或者说是影响着观众跟着她的节奏,一步一步踏入她的“圈套”。后来观众们跟着郝颜的想法去判断去思考,最终自然是被她说服,认为她说的极有道理了。
台下的评委们也不会忽略这一点,单从整个辩论的观赏性,和对场下观众的影响力,郝颜已经有了一名专业辩手的基本素养!
……
郝颜曾经发给他的那些信息,这一刻猛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当时夏子濯没有在意,而今想来,为了这一天,郝颜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面对一个为了他一句话就改变自己,努力去证明自己的人,夏子濯难免有些动容。他讪笑了一声,把这怪异的情绪抛到一边,接着正了正神色,请政法学院的三辩张绍钧进行陈词。
可惜,再努力也没什么用处。夏子濯望向郝颜,暗道:这个张绍钧可没那么好对付,你会怎么做呢?
自文学院的几位辩手发言起,特别是郝颜那出色的临场发挥,让政法学院的四位辩手瞬间收起了轻视的心态。比赛到了这里算是过了大半场,等三辩发言完,就是自由辩论的时间,他们能不能在自由辩论前找回优势,就靠张绍钧的了。
张绍钧对郝颜的表现略显惊奇,但不至于承认对手比他强。只见他拇指一挑,丢开了手上的签字笔,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站起了身,在对主席和观众正常的致谢后,飞快进入了正题。
“来,刚刚正方的辩友给我们列举了非常有意思的‘思想实验’,思想实验之所以是思想实验,那表明了这是在现实中无法做到或是没有做到的实验。我们探讨辩题,最主要的是想知道两种思想在现实中的意义。”
“先从电车难题来看,电车难题是来批判伦理哲学的主要理论,批判的是什么?批判的是功利主义!”
“当你将正义和不义放在天平的两端,用利益来计较得失时,请问,当利益的筹码足够多时,就能认定这是正义的做法,从而得出结果的正义?牺牲一人,你选择救五人,牺牲两人,你选择救五人,那么牺牲三人、四人,或者五人时,你还能依旧选择牺牲?”
张绍钧提起嘴角,轻蔑一笑,“不提这道辩题的定义问题,我就只说一个道理。我方认为不正义的手段不能用,理由很简单,不正义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当你打开了它,你会发现,在你使用不正义的手段能得到结果正义后,你会尝到甜头,你不会去想用什么更复杂、更麻烦的正义手段去解决难题,因为不正义实在是太轻松了,这是多么简单粗暴的手段,你可以使用一切肮脏的伎俩,只要它能获得结果的正义。”
“正义是一条底线,一旦你越过了它,它会将你腐蚀,尼采曾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你用了不正义的手段,只会越陷越深,最终为恶,不能回头。”
张绍钧对郝颜挑挑眉,少许寂静后,满场响起了认同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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