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巨大而黝黑的襄阳城墙横亘在汉水边。
襄阳城外西南角,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草棚参差不齐的错杂而建,从城外平地,一直延伸到山脚下。这里本是汉水冲刷出的一个平坦的淤积,那些草棚随着淤积逐渐变大,不知经年,发展成如此一片聚集之地。
生居苏杭,死葬北邙。
东都洛阳城外,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名曰北邙。
那北邙山虽不高,风水却是极佳,自古就是王侯贵族的埋葬之地的首选,一个不大的小山,仅仅帝陵王陵就二三十座。
眼下这襄阳城外的西山,便是类似于北邙之地。襄阳城内不仅达官显贵死后也都葬于此地,便是那普通人家也要来此挤上一挤,选个风水较好之地。
墓葬一多,便衍生出另外一个景象,每有活不下去的百姓,便靠去偷捡那些祭祀的牲肉来活命。久而久之,这山脚下便聚集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乞丐、流民、逃犯等等。
这里是整个城市的最底层,比襄阳城内那些穷苦人民更穷苦的地方。
襄阳城乃天下重镇,城外本来是不允许这等聚集存在的,只是升平多年,无刀兵之患,官府便也默许了下来。本次襄阳大会,郑钦有意清理,奈何这数千穷苦之人无处可去,给襄阳凭添更多隐患,也便保留了下来。
郑家着人将外围整理了一下,使这里远远看上去不那么破烂不堪。当然,那些各地的贵人们也不会来此看这些如淤泥般更加底层的存在。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月色开始收敛,草棚外一些炊烟灶火逐渐燃起,整个草棚区在俗世烟火中醒了过来。
随着一同醒来的还有南八。
南八八岁,姓南,在家里排行老八,所以被叫做南八。营养不良的他瘦小干枯,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得更多。
拨开干草,南八伸出瘦小的胳膊,把枕着睡觉的长条石推开,直坐起身,稚嫩的脸上,双眼半眯到逐渐圆睁,目光也随之朦胧逐渐转化为清澈。
少年人正是嗜睡的年纪,凹凸不平的长条石枕着绝不舒服,却能让他在凌晨醒来。
在小南八目光转为清澈的时候,一只干枯的手从身后按住了少年人的肩头,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八儿,回去再躺会儿。”
“我不。”小南八倔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迅速起身跑向草棚的另一端,一个灶台斜斜扭扭的立在那里。
随即伏下身,抓起柴草,向灶上添去。
黑暗中老人不再言语,起身走到草棚的角落,那里半桶豆子,静静地泡在水里。看了一眼豆子泡发的状态,老人满意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洗漱。
一会儿的功夫,草棚外的石磨吱吱转动起来。
灶上火已经被南八调的很旺,瘦小的男孩跑出去,抢过老人手中的石磨,吱吱的声音暂时停下,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转动起来。
“南八,转的慢些,磨出来豆浆才好吃。”转而忙活灶上事情的老人,回首看了一眼咬着牙与石磨较劲的小男孩,轻声叮嘱道。
小南八火烧得极旺,锅热的很快。老人手脚麻利,又有南八上下搭手,当灶上散发出浓郁豆浆香气的时候,李白领着李凭正好踏入到这片草棚区的外面。
当二人在山腰别过众人,无处可去的时候,李白犹豫许久,便领着李凭向这里一路走来。
李白显然不是第一次到来,看好方向后,避开已经亮起来的窗子和人家,沿着油灯灶火光线的阴影,向这些人家里面相对更加简陋的棚户走去。
这一边的棚户更加简陋,所处的位置更差了一些,地势也不在那么平坦,逐渐升高的趋势。棚户区向着山的边缘地带,一个稍稍崭新的草棚里,爷孙两人正在灶前收尾手上的活计。
此刻,距离天光发亮依旧有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的事情已经忙活完的南八,正坐在灶前,一手执烧火棍,另外一只手支着下巴,一脸倔强的用力高挑着眉毛,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了。
“南八,回去睡。”老人正在收拾灶上最后一点残留的豆浆。
“嗯。”那孩童被惊醒,立刻睁大眼睛,看着老人说,“我不,我要和阿爷一起去卖豆腐脑。”
李白远远的看着屋内的争执的爷孙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南老爹,我可以进去么?”
“李哥哥。”从屋子向外看,还不曾清晰,那南八显然是听出了李白的声音,睡意全消,一下子蹦起,向屋外跑来。
老人随着南八身后迎了出来,满是惊喜。突然看到了李白二人一身囚服的打扮,不由一愣。几步上前,止住了一脸兴奋大呼小叫的小南八,连忙拉着二人进入草棚。
李白与李凭跨步而入,屋子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地面上摆着四个木桶,三个木桶盖着盖子,另外一个是刚刚装满的豆浆,草棚内漂浮着氤氲的香气。
大牢内伙食差的自是不用说,加之二人从大牢出来,腹内早已空空,此刻闻的如此浓郁的香气,竟然同时响起雷鸣般的声音,“咕噜噜。”
“李哥哥还没吃东西。”南八听到被逗乐了,从灶上拿起两个木碗,用清水反复洗了。打开最里面的木桶,回首笑到“阿爷做的豆腐脑正好成型。”
南八拿起勺子,轻轻撇起层层白花花的豆腐脑,一层层盛在木碗中,结果老人递过来的卤料,麻利的撒在豆腐脑上,双手捧着,递到李凭跟前。
“这位小哥哥,你先吃。”李凭心中一诧,想不到这小家伙如此礼貌,竟然先将豆腐脑给自己。
豆腐脑的香气穿过鼻翼,直扑脑际。李凭挨饿数天,再也抵挡不住这香喷喷的诱惑,拿起碗里的木勺,就着卤料一勺豆腐脑塞进口中,紧接着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那豆腐脑刚刚出锅,熨贴的胃舒服极了,不管一旁的李白,埋头吃了起来。另一旁,李白吃的不比李凭慢多少,平时优雅风流的模样早已经不知丢到何处。
“南八,去外面看着,别让人注意到这里。”老人看着二人吃的香甜,眉头之间也露出知足的笑意,说话间把装着豆腐脑的木桶搬到了灶火前,挡住了火光,屋内光线瞬时暗淡下来,让人从外面看不清楚屋内的状况。
草棚内一时无声,只有二人呼噜呼噜吃豆腐脑的声音。
二人只顾一碗接一碗的吃,一直吃到七八碗才停下来。
“恩公,身上有伤?”老人虽不会武功,却也从李白行动间看出他身上带伤。
“南老爹,我受了伤,外面不安全,我和想在此养伤两天。”老人并未问二人从何处而来,又为何受了伤,只是直接问是否有伤,这让李白心中感动,却也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小弟李凭。”
“恩公救我祖孙二人性命,又接济老汉置办这些什物,莫说养伤,便是日日供养也是应该。”南老爹急忙应道,转身向李凭行礼道,“二公子好。”
“南老爹莫要称呼我公子,还是称呼我李凭吧。”李凭连忙向老人行礼。
南老爹已然将李凭当成了李白的弟弟,直呼二公子,李凭想了一下,竟也无从解释,便随了南老爹。
这南老爹本是山南道一家脚行照料车马的老人,那车马脚行在剑阁被剑阁七鬼掇上,欲杀人越货,被李白撞见便把剑阁七鬼真的变成鬼了。只是那脚行的主事之人已被杀了,几个伙计将货送到后,拿着工钱各自返乡。只是这南老爹在襄阳又病倒了,祖孙无助之时,恰好南八在官道上再次遇见李白。李白用钱治好南老爹病后,买了些做豆腐脑的什物,让祖孙二人卖些小吃,维持生计。
“两位若不嫌弃,在老汉这儿呆多久都好,这是这里鱼龙混杂,两位尽量少出去,吃饭和其他事情,只管使唤南八去做。我这边正好还有两件衣服,恩公若是不嫌弃,一会便将这一身换下来。”
“你也不必每日随我去卖豆腐脑了,两位哥哥就交与你来照顾,万万要帮他们养好伤。别让外面那些人注意到两位哥哥。”南老爹拉过南八,语重心长的对小男孩嘱咐道。
“知道了。”南八一脸与年龄不符的认真表情,不停的点头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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