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黑衣人,毫无征兆齐刷刷的死在自己面前,带给李凭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这当然不是李凭第一次见到死人,前世医院中各种临床和解剖让他见过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惨状,甚至在汉水和白云楼上,他还亲自捅死了两个。
然而,那些都不如眼前这一地死人带来的冲击。
将暮的山坡上,身前这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微笑着一个响指间,大片大片的人死在眼前。虽然知道若是这帮人不死,现在死去的可能就是他了。他不会单纯的认为杀来这些黑衣人杀死七迦子后,会放过他。然而,李凭依然为这些莫名其妙杀来又去的配角叹息了一下。
“都死了呢。”冯大川在地上捡起根腕粗的木棍,捂着口鼻,远远的捅了一下倒在他最近的黑衣人,返过身来向七迦子汇报着。
“费了我那么多的药,不死才怪。”七迦子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转头向松林深处说道,“要下雨了,阁下还不出来么?”
“我若出来,你就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松林中,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如同被捏着脖子鸭子的叫声,声音刺的李凭耳朵阵阵痛,七迦子却晃然未觉。
话音未落,一个瘦高的人影,在松林顶端,纵越过来,几个呼吸间便已到了三人跟前。
来人轻功高绝,行事却异常小心,掠经空地的时候,也只在裸露在外的石头上落脚。到死尸近前,更是有意避开。
李凭从未见过如此高瘦之人,松垮的衣服像是挂在身上,迎着风,衣袖吹起像是一根旗杆戳在地上。
冯大川骤见此人,已然是面如土灰。冯大川没见过这个人,但是他与众不同的身形和衣着,很容易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圣门刑堂右使何人间。
何人间,何似在人间。
“有劳右使大人大驾光临,七迦子惶恐之至。”七迦子神色如常的低头行了一礼,站在他身后的李凭从他旋即背起的双手暴出的青筋看出,七迦子内心远远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淡定。
“跟我回去。”何人间没有理会七迦子问候,低头看着七迦子淡然道,“我保你全尸。”
果然是何人间,冯大川心中一凉,突然觉得,自己若是现在就死了,埋在这个山坡也是不错的选择,总比落在何人间手中要好。
多少人落在何人间的手里,只求速死。
“右使大人,这么有信心带走我?”七迦子看着一地死去的黑衣人道。
何人间听闻没有回答,只是嗤然一笑,从那笑声中,便是李凭也听出这个长的和旗杆一样的右使大人对于场间强大的掌控信心。
“他们还是太贪心了,想从你这里听一些白云楼的秘密,也不想想,若是你真知道,又怎么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时间拖延的那么拙劣,他们死的不怨。”何人间嘲讽道,好像死去的人不是他带来的一样。
“事关半步宗师,诱惑太大了,他们怎么会不听下去,更何况,有白云楼的人在。”七迦子指着旁边的李凭腼腆一笑,“右使大人不是也没有提醒他们么?”
何人间微微一笑,没有和七迦子继续打嘴炮的意思,转过头,看向冯大川,“你为什么也要背叛圣门?”
“回右使大人,小人,小人,小人并非背叛圣门,小人位卑人轻,只是襄阳地区的一个副组长,自然是听圣门在此地最高话事人的意见。”冯大川躬着身子,埋下头,若非有七迦子和李凭在场,恐怕已经跪下了。
闻得此言,七迦子也不由暗暗赞叹冯大川的奸猾。这冯大川看似被吓破了胆,实则把之前的责任一股脑推给了自己,顺手还把新的问题抛给了何人间。
圣门在此地最高话事人的意见......谁才是此地最高话事人?此时此刻,冯大川到底是听他这个天下行走的还是听刑堂右使的呢?
何人间到场之后,只是几句话,立刻占了上风,破坏了七迦子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优势。至于李凭,已经完全忽视了,对于何人间和七迦子双方来说,李凭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肉,归属者自然是赢的人。
趁着何人间看向冯大川的时候,七迦子的手瞬间落向腰畔的长剑,主动权已经落向对方,七迦子如何还能让何人间继续发挥下去。然而,还未等碰触到剑柄,七迦子便看到了一道长河划破夜空,从天而降。
剑气森然,笼罩山坡,七迦子入坠地狱。
长河的一端是地狱;长河另一端,是人间,何人间。
第一滴秋雨滴落的时候,何人间出手了。
......
王离撑着伞,跨入眼前精致安静的小院,把整个襄阳城汹涌的暗流抛在身后。
他绕过依然翠绿的株芭蕉,踏着五色石铺就的石子路,在一丛湘妃竹下经过。拾阶步入回廊的时候,早有青衣侍者过来,用绸缎轻轻拭去伞面的水珠,小心收起放在紫绒铺就的紫檀托盘上。
另有侍者,领着王离穿过曲折的回廊,在距离回廊尽头还有约莫四十步左右的时候,让至一旁停了下来,向王离行了一礼便不肯向前再走一步了。
王离独自一人负手而行,走向回廊的尽头,跨上白玉堂阶,便步入了大堂。
大堂布置的极为简单却又奢华无比,地上铺着厚实的纯色的波斯长毛地毯。地毯上散落着几张黄杨木矮几,那底部陷没于地毯中的矮几上,数个清澈透明的水晶盏和几个水晶瓶里盛着来自大食的葡萄酒。
任何一个位置,只要走两步,就可以坐下来,随手就可以倒出一杯酒。①
屋中已经有四个人或卧或倚在矮几旁边。
王离出现在门口的一刻,屋内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距离门口最近处,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身着宽袖圆领紫袍跪坐在后,见到王离到来,双眼一缕精光转瞬即逝,向他点头示意。一个身材欣长的少女半跪在地上,手执水晶瓶,将男子面前的水晶盏倒满酒。看到王离进来,微微一愣,随即一付了然的情形,起身默默行了一礼,又恢复了姿势半跪于紫袍男子的身后,用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王离。
那紫袍男子正是博陵崔询崔令臣,王离见崔令臣点头向自己示意,也回报以微笑。
崔令臣斜对面是一个身材高大肥嘟嘟的中年大胖子,不顾形象的盘腿坐在案几后面,正一盏接着一盏牛饮着葡萄酒,见王离进来,举起手中水晶盏,遥遥示意道,“五爷,同坐同坐,来我崔崇光这边坐。”
王离点头一笑,没有停步,穿过崔令臣和崔崇光的案几,向更里面走去,“难得崇光兄有雅兴,从清河来到襄阳。”
“什么雅兴,若非老头子逼着,加之听闻五爷亲自来此瘴疠之地,我才过来凑个热闹。不然,这鬼地方,我是万万不肯来的。”崔崇光摇着头,厚大的肉掌一把拍在案头,桌上的水晶盏也随之震动了一下,一些紫色的葡萄酒荡漾出来,那崔崇光不以为意,继续说,“五爷都已经到了,那郑家怎么还没有人过来。”
“此番,乃是熹叔邀请,哪有让长辈等我们的道理。”王离微微一笑,把这崔崇光看似抱怨实则挑拨的言语轻轻避过,“我们乃是早到,应该还有迟到的吧。”
“焕之兄,别来安好。”说话间,王离随便找了一个空着的案几坐了下来,向旁边的另一张案几边打招呼。
“嗯。”案几边的人简单应了一下,那是一个保养得非常好的消瘦中年人,斜卧在稍暗的烛火后面,一袭白衣给人的感觉就是从里到外的干净。只是往脸上看去,狼顾之像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王离微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捡了一个水晶盏,给自己倒上淡紫色的葡萄酒,浅浅的啜了一口。
口腔中葡萄酒的香气还未散去,门外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
“他李焕之不愿理你,你又何必挨着他坐?”一袭绿袍的卢又道腰系长剑,适时出现在门口,一双凤目扫过屋内几个人,“有迟到的?五爷莫不是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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