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来,我还是会选择乒乓球。
贾环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瓷片,抱住靠枕瑟瑟发抖。
刚才瓷瓶破空飞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凭借二十多年征战赛场被球砸脸的经验,腾挪闪身一个撑地,安全闪避,平稳立起!
谁料,兜头又是一大只靠枕摔过,直接把他这小身板甩个倒仰。
爬起来拍拍灰,屋内魔音灌耳,他自岿然不动。服侍的丫环婆子要么缩在一角,要么远远瞧热闹,只有侍书满面泪痕,还拼命挡着他那个发疯的亲娘。
真是一出糟心的大戏!
只见赵姨娘钗环散落,两手当空乱舞,前襟纽子半开着,脖子一道青筋绽到额角。
她已摔了几样东西,却怒气不减,扯着嗓子乱吼一气,那声线尖锐的,超过所有比赛现场的疯狂球迷。
他的亲姐姐探春,还身量未足,理应被哄、被宠,含着糖的年纪,却在圈椅上坐的笔直,目光炯炯,毫无怯意,朗声说道:
“姨娘别嚷,今日正该把事情说个明白。我何曾对姨娘不敬?是谁说来,何处听得,姨娘只管拉了证人,与我对质。若所言不虚,我自领罪去。”
贾环最见不得这一幕。
探春若是痛哭,或哗然大闹到长辈跟前,反倒是小孩该有的心性。
可她眼里虽哀怒交加,行动却不慌不乱,话内条分缕析,足见这糟心事已发生数次。
赵姨娘与她血脉相连,“砸折了骨头连着筋”,这一层母女关系最难分说。
太太只做没看见,怕还要迁怒她。老太太眼内宝玉最要紧,便是她养在跟前,亦无法率性倾诉。至于亲娘,不提也罢。
最伤人的事与最伤人的话,都叫最亲的人做尽、说尽了,偌大的贾府,无一人能为她做主。可这探春姐姐,不但不自苦,反而越发坚强,竟能应对自如。
说白了,不就是一群混蛋没事干,折腾一个小姑娘!
贾环放下抱枕上前,想把这场闹剧速战速决。不料探春见他走来,倒似又见了一个赵姨娘,柔声苦劝:“环儿,莫要生事,原是一场误会。”
贾环就知道了,合着没穿越那会儿,以前的原主,在这等场合是添乱的帮凶。
难怪那婆子见他来了越发的兴奋呢。
三天两头,姨娘带着庶子生事,生怕脸面丢的不彻底?就是探春再谨慎周全,又如何挡得了碎语闲言。
她还那么小,十岁都不到。
贾环咬咬牙,今儿个是豁出去了,宁可他不要这个脸!
三、二、一。
他鼻头抽动,捂住眼睛死命揉,深吸一口气,迸出哭音:“哇——环儿头好痛,好痛!要喝一帖清风散,我要清风散!”
赵姨娘见他来了,本想等他也发个脾气,娘儿俩尽情大闹一场。可一听哭声,见贾环面色赤红,似要生病,什么也顾不得,放下手里待摔的茶杯茶盏,便出门找劳什子清风散。
嘿嘿,年纪小就是这点好,贾环压制着内心的羞耻,回头摸摸探春的脑袋,递了个眼神,便跟着赵姨娘开溜。周围瞧热闹的没戏可看,纷纷散了。
唯有探春,原是靠在椅子上舒一口气,却觉得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头顶与鬓角,愕然抬首,正碰上弟弟使的眼色,反而呆住了,俄而止不住的心酸,眼里已蓄满泪水。
自打上了学堂,弟弟就换了人一样,再不跟着丫头小子混闹,闲了就闭门读书,练起字来。而今,更是凭着一己之力劝走了闹事的姨娘。
弟弟长大了,适才那举动,分明是教她放心。
侍书指挥小丫头将碎片拾走,摆好了茶盏,讶然道:“姑娘怎么哭了,千万要想开些。”
探春拿绢子拭泪,面上一片澄明:“傻丫头,正是想开了才要哭的。”
话分两头,贾环在房内龇牙咧嘴,灌下一碗极苦的汤药,连吞几枚蜜枣,也压不下苦味,还要装出大好的样子支应赔笑,只想时间快快过去。
等到赵姨娘终于想起去见兄弟,前脚才出门,后脚彩霞听说他病了,过来看他,居然带来等候已久的消息:“我前儿问老爷身边的小厮,说是三爷闹学堂这话,是宝玉身边的传到太太耳朵里,太太又告诉老爷的。”
佩服啊佩服,彩霞真是个人物!
王夫人有那么多丫环,她是其中最得力之一,别的丫环都喜欢宝玉,只有她很不长眼的偏心原主。
贾环浏览原主的记忆,看的可闹心,原主心眼彻底养歪,觉得彩霞亲近他是有利可图,对人家态度特别坏。
原主是不是傻!府里这群掐尖好强的丫鬟一味哄着宝玉,难道不是有利可图?
退一万步讲,被人利用好过完全无用。
那天他可怜巴巴地问了几句,彩霞就上了心,暗暗打听。无奈贾政处理这事的时候,在书房发了好几通火,小厮以为仁慈的二老爷摊上了大事,什么话都不敢传。
直到一个月过去,那些小厮放松了警惕,彩霞才旁敲侧击的问出来。
“竟有这事,我实在冤枉。”贾环竭力委屈,“阖府这么大,难免有闲话。可不知,太太又是听什么人说的?”
彩霞想了想,拿扇子遮嘴,将声音压得更低。
“玉钏儿闲磕牙时说,袭人姐姐那天来见太太,太太把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问了好久的话。”
哇,看见没,亲近宝玉的丫鬟群体,表面姐妹叫的亲密,其实也是塑料花。玉钏儿肉眼可见的讨厌袭人,所以提供的信息量特别大。
临走,贾环拿了接玉时老太太赏的一串香珠送给彩霞,好好的谢过了她。宝贵的消息渠道万万不能丢,彩霞的人缘好,看人又准,做事还稳,要是在现代,至少能做到管理高层,月薪数十万。
可惜了,这是在古代的一本书里,只能委屈在后宅□□工。
至于袭人?那不是贾宝玉身边最有头有脸的丫鬟么。和他有什么纠葛?
摆饭的时候,后厨送来几小碟,一如既往没营养。
贾环在桌上挑了几筷子菜,怒吃两个蛋白。
他到了长个的时候,睡下翻身骨节生痛,可这贾府后厨,每日端来的尽是清汤寡水的东西,只靠鸡蛋补充也不够。王夫人那屋倒是吃的丰盛,可他不便往那边去。
老太太一开心就赏他吃果子,赏得久了他都怀疑自己要变猴。
贾环掂了掂荷包里的几粒碎银,决定明儿自己动手,反正他到国外比赛那会儿,吃不惯炸鱼薯条、蛋糕汉堡,也都是买菜现做。
正在回想那些年做过的西红柿炒蛋和红烧肉,门环轻动,一个轻灵身影闪进房里,跃动的烛光映出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贾环一瞧,史湘云,史家千金,贾母的侄孙女儿。
贾府内的女孩子,个个是美人胚子,这位也不例外。眉似新月,腰如约素,英气十足。她款步姗姗,含嗔开口:
“环儿,听袭人说,你又去闹你三姐姐了?”
又是袭人……
贾环扶额,这个袭人真是人如其名,一直坚持对他发动袭击。
贾宝玉的大丫鬟,在他这里出场率有点高啊,贾环大脑放空,愣愣出神,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她。
想了一遍,没有啊!两边连面都不怎么见!
那边厢,史湘云可不等他想,苦口婆心说了一堆话,你姐不容易啊你要懂事啊,搞得气氛仿佛土味情景剧。探春是操碎了心的姐姐,他就是没用的吸血虫弟弟——虽说原主确实有这种倾向,可这个锅,新来的他不背!
史湘云和探春是好朋友,对于原主来说,则是另一个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他脑内的情景回放,有许多宝玉湘云一同承欢膝下的画面。
老太太难不成在下大棋,结亲从娃娃开始?
他知道在古代……在这本古代的书里,婚姻关系讲求亲上做亲,不但不避亲戚关系,反以为美。可他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还是忍不住手痒,想杜绝这种近亲结婚的悲剧。
“……不看别的,单看三姐姐与你一母同胞,你也不该火上添油、雪上加霜……”史湘云性子很急,话说一半,风风火火拉起贾环,便要一道去寻探春:“走,给你三姐姐赔不是去!”
哎,等等啊!
贾环解释的话还没说一句,被直接拽出两三米,欲哭无泪:个子小,太不好!
咬牙切齿——他要长高!
他硬是不走,身体往下坐,拖得像个小秤砣。
湘云见他抗拒,更是赌气不放手。
可怜贾环活了二十几年,只和球拍胶皮撕扯,从未和女孩儿撕扯。一朝穿越,把没经历过的全经历个遍。
没经验啊,他没经验!
和十岁小姑娘拼力气,万一弄伤人家怎么办?史湘云再怎么威武霸气,在他眼内只是个小妹妹,可这“小妹妹”比他有蛮力,比他身体好,更比他敢用力……贾环手足无措,支支吾吾,话也忘了说。
两下里正僵持,门环又响,人影一晃,进来一个细挑身子、容长脸儿的丫鬟。
“云姑娘,二爷醒了,找你猜枚,快离了这冷地方,随我来吧。”
湘云听了,只得将手一松,还是气鼓鼓的。
贾环的注意力完全到了门边。他打量那张写满温柔和顺的脸,金字介绍在他眼中一亮。
呵,来的正好,他还怕这个人不来!
“稀客,稀客。袭人姐姐既知道这是个冷地方,为何偏偏再三再五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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