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山腰那条路塌陷了,过不去,叶亭生便走了捷径。
那条捷径不好走,是一条倾斜角度差不多有三十度的上坡路段。路面又湿滑,叶亭生选这条路,相当冒险。
准备上去前,他下车看了情况。大概了路段后,心里有底了才让龚珍珠上车。
“上得去吗?”龚珍珠问。
“不知道。”叶亭生倒退准备加油冲上去。
龚珍珠撇了下嘴,“要是上不去,咱们就得死在这儿了。”
“怕了就下车。”叶亭生紧紧盯着前方,吉普车一阵油门轰鸣声响起。
“是有点怕了,可我不去,一会儿你自己死,那很孤单吧。”
叶亭生很服她这时候还有心情撩他。
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叶亭生踩了油门冲上去,龚珍珠紧紧抓着座位,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害怕的声音,怕影响叶亭生。
路还真的是不好走!
吉普车应该是做了改装,冲上来好几米后,本来劲儿很大的,突然间开到了滑石处,车子顿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后滑。
龚珍珠啊了一声。
叶亭生顺着前轮打滑的方向打方向盘,踩了油门冲上去。龚珍珠悬起的心刚放下,前方突然有个凸出来的大石块凸了。她吓得眼睛睁到最大,嘴巴张开,话也不记得说了。只顾着指着那大石头,哈哈哈了几次气。
叶亭生沉着冷静的将方向盘快速一打,车子便飞速闪了过去。
龚珍珠眼睁睁看着那大石头与她擦肩而过。
“好惊险。”她看叶亭生,他脸色未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车子滚在石头上,晃了好几下后,终于到了顶。
龚珍珠下车的时候,两条腿都在发抖。
“老男人还真的很辣。”
叶亭生一下车就抽烟,吐了几口烟雾才开始检查他的吉普车。看了一圈,没见有重大破损,才开始找救援的东西。
他把东西拿好,正要下去,见龚珍珠抖着腿,缓缓的来到他面前。
叶亭生吸了口烟,看她。
“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
“等会儿!”龚珍珠拉住他手,“我也要去!”
“你这样,怎么去?”
龚珍珠没法给他答案,只能道:“反正我也要去。”
叶亭生把烟掐了,朝她伸手:“把手给我。”
龚珍珠兰花指朝他大掌放去,叶亭生的手却顺着她胳膊直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小臂,就这样半拉半扶将她带了下去。
此处塌陷的山体比龚珍珠被压那次还要大很多,上方还压了块大石头,叶亭生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龚珍珠一下来就开始急了,她想也没想,扑上去就开始挖土,边挖还边哭着喊“二哥”。
那哭声和叫声实在是凄厉无比,纵使叶亭生铁尺男儿,也不由胸腔震动。
“别用手。”叶亭生扔了个锄头给她。
龚珍珠用衣袖抹了下泪,拿起锄头,对着泥土,十分生涩的挖。
挖了一会儿,叶亭生给她丢了副脏手套。
“不介意的话,套着吧。”
龚珍珠把手套戴上,又开始挖土。
叶亭生想着,得把上面的石头弄下来才行。可要怎么弄呢?石头底下挖一条道,把它推下去。又担心路面被砸到,造成二次坍塌。这样的话,得先找土把裸露的路面给铺平了。
想着也就做了。
叶亭生力气大,没一会儿,就把石头给推下去了。
龚珍珠也不含糊,挖了一会儿便开始看到车尾。
她叫叶亭生:“叶亭生,你快来,车尾!我挖到车尾了!”
叶亭生哪里还有心情去看她说的车尾,大石块推开之处,是一片非常严重的凹陷,车子从中部凹一个大口子下去,车头跟车尾都翘起了。里面的人凶多吉少。
“先不管那里。”叶亭生说,“过来把上面的土推开。”
“哦。”龚珍珠刚往上走,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呼救声。
龚珍珠丢下锄头,脸往地下趴。
确定是人声后,龚珍珠欣喜的看着叶亭生:“里面的人还活着!”
“哎,我们就快要把你们救出来了,再坚持一会儿!”
龚珍珠说完,便开始卖力的锄土。
叶亭生也上来,加入挖土行动。有了叶亭生的加入,土弄得很快,没一会儿便看到了车体。
龚珍珠看到了龚一也,她扔了锄头,眼眶一红:“哥!”
上半身卷在车里的男人吃力的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
龚珍珠说着,正要想办法打开车门。叶亭生阻止她:“别乱动。”
龚珍珠慢慢转身,“怎么了?”
叶亭生绕到驾驶室边,低头查看里面的情况。
车里有个小孩,还有个女人,看着没受什么伤。驾驶室的龚一也被车头压住了腿部,头上还有明显的血迹,看来头部和腿都受了伤。而那女人此时徒手顶住翘起的车头,因为整个车顶已经被砸出了坑,车里没什么位置,她只能俯趴在龚一也身上。
车里有限的空闲逼仄狭小,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现在怎么样?”叶亭生问。
“他腿被压到了,拿不出来。”女人说。
“我把车门打开,你先出来。”
“不行!车头原本是要更翘起来的。”女人看了龚一也一眼,“我怕我走了,他的腿会断。”
“你先出去。”龚一也虚弱道,“你把孩子带出去。”
“你这腿可不能废,废了你会后悔的。”女人很坚持。小孩从后座角落里挪了过来,她碰了碰女人的脸:“龙老师,你疼吗?”
龙老师笑了笑:“老师不疼,来,你给叔叔唱个曲儿,让他不要这么疼了。”
“爸比,你会唱小星星吗?会哦,你会吗?……”
稚嫩的歌声在诺大的山间里回荡,龙老师看着龚一也,眼眶发红:“你坚持住,会没事的。”
龚一也深深闭上眼。
叶亭生从外面找了几根粗棍子,他轻开车门。
仅仅只是这么一动,龙老师撑住车头的手一松,龚一也夹在里面的腿再次受力挤压,他憋了一脸汗,忍着疼,额头的青筋暴起,两只手紧紧抓着大腿的肉不放。
车门开出的瞬间,龚一也的上半身也终于得到解脱,朝车门外倒了下来。叶亭生怕牵扯到他腿,身子前倾,撑住他的上半身。
这回开了车门,叶亭生可以清楚看到他被压在底下的腿了。军绿色的裤腿上鲜血淋淋,脚垫上积了不少血,小腿已经弯了。龙老师的支撑真的起到了作用,若是车门再往上一点,小腿估计离断也不远了。
龚珍珠跑过来,她扶住龚一也的头。
“二哥,我在这儿。”
龚一也努力睁开眼,因为疼,他咬得嘴唇发紫。
叶亭生用棍子把车门附近的车头顶住后,又去龙老师那边。然后再小心把龚一也的腿拿出来。
小孩还在断断续续的唱歌,睁着眼睛看她们。
“龙老师,叔叔没事了。”
在龚一也终于被救下车后,她脆生生道。
“叔叔没事了,来,老师抱你出来。”
几个人来到安全的空地后,开始想办法出去。
龚一也的腿伤得很深,小腿弯曲严重,骨头应该是伤到了。如今血也没止住,再耽误时间,不仅腿要不了,还会危及生命。
叶亭生想了会儿,还是决定把他背上小山顶,开车走捷径带他出城。
出去的路不知道还有多少山体塌方,要想稳妥又快速的出城,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山路,走险路。
龚一也的伤情不能再耽搁,叶亭生把自己外套脱下,又用他衣服将他绑在背上。准备好后,找了跟棍子拐着,一点一点的把他背上了山。
龚珍珠在后面帮龙老师把小孩带上去。两个人花了不少时间才到顶。
叶亭生把后座铺好,把龚一也放上去,龚珍珠与他同坐陪着,龙老师带着孩子到了副驾驶。
到县城时已是夜里九点多,龚一也被送进了急救中心,龚珍珠通知了家人,正要出去找叶亭生时,已不见他人影。
叶亭生千赶万赶,还是迟了。
踩着夜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心情微妙,一种压抑的,有点透不过气的感觉在胸口萦绕。这不仅仅是因为错失了爷爷的忌日,更是因为,他在爷爷这特殊的日子里,做了爷爷最想做的事。这么一想,过往忙碌时光里对他陪伴的缺憾更是深入骨髓。
他是什么都没有了,孑然一身。
龚家人来得很快,龚振国,龚俊,夏季,颜朗,颜清和全来齐了。
一帮人刚到急救中心大门,龚一也就被推了出来。
医生说骨头伤到了,短期恢复不了,之后的情况要看治疗效果。
被推出来的时候,龚一也麻药还没过,额头做了包扎,整张脸青得没血色,龚振国眼眶都红了。他抓着龚一也的手,悲伤无比。
龚珍珠站在一边默默流泪,她衣服裤子鞋子脏兮兮的。龚振国看了她一眼。让龚俊和夏季把龚一也推入病房后,才叫她出去说话。
“你去那地方干嘛?”
龚珍珠嘟着嘴,眼睛直转:“就是去玩玩。”
“去那么远的地方玩,玩什么?”
“山山水水呗。”
“是看叶亭生吧。”
龚振国这话一出,龚珍珠是彻底装不下去了。她两边肩膀塌下去,无奈:“爷爷你都知道何必问。”
“他比你哥哥还大。”
“那有什么关系。”龚珍珠急了,“况且还是他救了二哥。”
“要是他不去,二哥现在也没办法在这里跟你见面。”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总之,你不准再去找他。”
“我就不!”
龚振国有点生气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是爷爷你太□□!”
“就算你跟你爸爸妈妈说,他们也不会同意!”
龚珍珠不满:“什么年代了,谁还管这些,现在都自由恋爱。”
“我不管,谁都行,就不能是他。”
龚振国往病房里走,龚珍珠追上去:“到底为什么啊?爷爷你说一声,你告诉我!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的嘛,现在才过十几年,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喜欢他,并不代表可以容忍我孙女可以和他在一起!珍珠,你们差了12岁!12岁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见龚珍珠不出声,龚振国以为劝住她了,缓下声道:“他老了,你还活蹦乱跳的!”
“他老我也老!”龚珍珠被他这话说得恼得很,嚷了一句就往病房方向走。
龚俊夫妻过来,叫了她一声,也没见她理人后,问龚振国:“她又怎么了?”
龚振国脑子疼,“早知道我就不该带她去那地方,这孩子,真是想愁死我。”
夏季看丈夫一眼,龚俊摸摸鼻子:“我觉得挺好的,那孩子,挺善良的。”
“你懂什么!差了12岁呢!”龚振国像个糟老头似的嚷起来。
一想到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要跟个大了12岁的男人,他就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谁知道都过了那么多年,这丫头居然还对十几年前见到的人念念不忘?他是什么也想不到啊!
颜朗走了过来。
“谁又把大小姐惹生气了?”
“她惹我生气差不多!”龚振国气得声音都变了。
颜朗笑:“先别气了,人家再怎么也把一也救出来了。”
“这是两码事!”龚振国急了。
“我知道,你先别激动。我想说啊,那车上不是还有个老师嘛,我去打听了,人家还没结婚,也在那地方做支教老师呢。”
“夏季,你找个时间买点东西去看看人家,要是觉得不错的,可以让她跟我们一也交交朋友。”颜朗这目的太明显,夏季不敢答应。
这两个儿子感情的事,她从不插手,这会儿婆婆给她安排这样的事,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做。
“说的对,”龚振国说,“但不劳烦儿媳,我跟你去看。那姑娘,我看着挺顺眼的。”
龚珍珠回到病房待了会儿,颜清和从外面打完电话进来。
“怎么搞成这样?”
龚珍珠看他一眼,小声:“我车坏了。”
“然后呢?”
“他把我救了。”
“他”是谁,龚珍珠不用多说,颜清和也知道。
龚珍珠小心看他脸色:“哥,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他对你好,又能给你好生活,我没意见。”
“哦。”
龚珍珠想了一下,“爷爷不答应呢?”
“你让他做出成绩,做出成绩,爷爷自然就答应了。”颜清和笑,“不然,他一个修车的,怎么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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