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会及时还款送走云丛后,和四一个人在房中坐了许久未动。
他在思考,他是效仿干爹卷铺盖跑路呢,还是卷铺盖跑路呢,还是卷铺盖跑路呢?
和四心想,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他本以为自己一飞冲天,从个身残志坚的江湖小混混一跃成为大燕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结果临到头发现自己居然被自己敬仰多年的干爹给玩了一手仙人跳???
叁拾万两,和四算了算,他不吃不喝,大概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赚钱……也还不上……
和四顿时心如死灰,了无生趣,只想当场去世。
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云丛走了没多久,赵精忠一脸“天塌了地陷了,大燕要完蛋了”的表情进来。
他还没开口,和四平静地举手示意他先住嘴,问道:“还有保心丹吗?”
赵精忠略略松开捂得严实的嘴,蹦出一个含糊的“有”。
和四招招手:“再来一瓶,要不然我怕听你开了口后抗不过去。”
赵精忠一脸为难:“督主,那保心丹虽是个好药,但大夫交代了不能多吃。多吃……”
和四冷冷一嗤:“会死是吧,正好你家督主我也不想活……”
“不是,会不举……毕竟那是清心宁神的药。”
和四:“……”
“不举就不举!!!”和四骤然爆发,掀桌怒吼,“我这样子举不举有区别吗?!!!”
和一个太监讨论举不举真的有意义吗?!
赵精忠:“……”
片刻后,和四安详地坐在桌后:“好了,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坏消息?”
赵精忠窥测着他的神色,觉得他尚在理智范围之类,一字一句斟酌道:“不是快过年了吗,弟兄们问能不能这个月连同下个月的饷银一起发了,让大家过个好年。”
东厂说在外面有上千番子,实际上远不止这些。大燕国土辽阔,虽然此前和邻国交战损失了一些城镇,但要想耳目遍布全国这一千人马远远不够。光是养活这些人便是好一大笔费用,往日里和四不当家,跟着他干爹出入东厂,只认识些高等属官。那些属官虽不常驻京城,但领着的俸禄却赶得上朝中有品有阶的官员,故而和四一直有一个错误的认知——东厂俸禄优渥,不愁银钱。
现在,轮到他当提督了,外债欠的不说,一低头,底下千百嗷嗷待哺的嘴,偏生库底儿比他脸还干净。
和四愁得甚至开始考虑抢国库了……
赵精忠看和四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不禁心惊肉跳:“督、督主,老厂公交代了,万事没有过不去的槛,可千万要想开。”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小声道,“别为了弟兄们,真向太后娘娘出卖美色啊……”
和四:“……”
和四心很累,和四不想说话,他望着桌脚下的破书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淡淡来了一句:“我去趟锦衣卫。”
赵精忠:“???”
锦衣卫的官署设置在皇城外围,全程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从名称上可以看出,锦衣卫和东厂的性质上原本是不一样。正如东厂的头儿和四官职是提督,而锦衣卫指挥使地级别则是将军。
原先这锦衣卫本是皇室的仪仗军,用和四的话来说就是花里胡哨专门负责宣扬皇室威严的。后来太/祖可能觉得他们太闲了,便给他们指派些见不得光的机密任务,渐渐地就发展成了情报探子之类的存在。
等到景宗皇帝设立了东厂,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从理论上看,太监当家的东厂勉强算是母的那一只,但大家都知道,在家庭关系里母老虎总是占据上风的。所以锦衣卫没落了,成了仰望东厂鼻息的小可怜……
可怜归可怜,但人家到底是挂着正牌军的门面。和四慵懒地斜倚在步辇上,远远就看着进出官署的几道挺拔身影。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和四托腮看着几个年轻千户腰上的绣春刀。
刀身纤长,柔韧且刚,和四见过它出鞘时的样子,锋芒如电,划破了夜幕下的雨帘,有种别样冷冽又残酷的美感。
东厂番子们配制的武器各有不一,一般都是看什么顺手拿什么,虽然东厂压锦衣卫一头,但却没有资格佩戴这绣春刀。
这是当年太/祖赐给锦衣卫,独一无二的荣耀。
走近了,和四还没下步辇,早有眼力见灵通的人去通报了现任副指挥使急匆匆出门迎接他。
没错,副指挥使。
前任指挥使在和四上任之前,接了某个机密任务,不幸以身殉职。锦衣卫虽然比不得东厂势盛,但好歹也是个体面衙门,尤其还是皇帝的亲卫军,指挥使这位子,朝里多少双眼珠子盯着在呢。
这不,一时半会还没角力出个靠谱人选担任,便由副指挥使司暂时代理。
按理来说,副指挥使是理所当然的接班人,但坏就坏在他出身寒门,全靠自己一条命杀到了副指挥使位子。
对于这样的励志人士,走后门当官的和四还是很敬重的。
但敬重归敬重,该摆得谱还是要摆,干爹说了,东厂提督必须要有排面!
有排面的和四,等锦衣卫副指挥使岳钟走到跟前了,才不急不慢地撩了曳撒从步辇上下来。
他仪容不俗,跟在老厂公身后天天耳濡目染,自也学会一身狐假虎威,不威自怒的气势,把一干年轻锦衣卫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岳钟匆匆在他身前数步之外停下,抬手略躬了躬腰,见了礼,面色努力挤出几分笑:“锦衣卫副指挥使岳钟见过厂公,厂公突然驾临蔽属,不知所为何事?”
和四看出他笑容有几分勉强,这人他知道,是个古板严肃的性子,也因为从来不趋炎附势,所以这次选正使提都没有提他。如今向他这挤出几分笑,估摸已经算是尽力了,和四也不为难他,毕竟是要找人开口借钱的,他意思意思虚扶了一把:“岳指挥使客气了,咱家嘛正好是顺路而来,便想着上任以来也未曾来拜访贵司,便想着进来看望一下诸位同僚。”他将场面话说得极为圆满,抬臂向大门示意了一下,笑盈盈道,“岳指挥使,咱们进去说?”
向锦衣卫借钱这种丢了东厂祖宗十八代人的事,还是找个没人的小黑屋,悄咪咪地说比较好。
和四算盘打得啪啪响,研究着该如何找个体面委婉的说法把这钱借了,却没想到岳钟竟是半步未挪,面露难色:“这个……今日怕是……不大方便。”他是个耿直人,换作其他人,即便不方便,也会找个好听的理由圆过去,这么直白地说不方便……
本来没在意的和四突然想看看,这青天白日下,天子脚下,这锦衣卫衙门里有什么不方便之事?
他想,总不至于和他干爹之前那样强抢了个如花似玉的小美男回来那么离谱吧?
他看着岳钟像个直男,不像基佬。
和四温文一笑,眼梢略一上挑,带出几分潋滟的风情,很是亲切柔婉地说:“岳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有什么难事不妨直言,我等都是为陛下分忧解难之人,既为同僚,理应相携相助。”
他嘴上说得可亲,脚下已分外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向了衙门里。
岳钟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焦灼模样,换作以前嚣张跋扈的东厂老太监他还能刚正不屈地拦他在门前。这个新厂公性子截然不同,说话好听人又温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岳钟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更不知该如何拦住他了!
一个恍神间,和四已大咧咧地晃过了大门内的屏挡。
入了衙院,和四心里哦豁了一声,哟,这是在干啥,玩强制虐待爱吗?
四方见宽的院子里,架着几个鲜血淋漓的人,各个身上鞭痕累累。
这种鞭伤和四熟悉得很,挂满倒刺的铁鞭,沾了盐水,辣椒油或者其他作料,具体视施刑人的口味而定。就像东厂每次审犯人时都是喜欢辣椒油加孜然,这种刑场里旁边多半有火盆,每次抽下碎肉乱飞,溅进火盆里,烤得香飘十里。
有次和四不知详情,进门被馋了满嘴口水,见到了被抽得血糊的人,他又把口水连同胆汁全吐了。
现在和四已经见惯了这种大场面了,非常淡定地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在周围直男气息爆表的氛围里非常惺惺作态地捂住口表,完全无视了那些阳刚威武的锦衣卫们“瞧啊,这果然是个娘炮的死太监”的眼神,略挑起一边眉,含着一缕笑,问岳钟:“这是怎么回事啊,自家兄弟用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吧?”
岳钟脸色发黑,这种关起门来的事他本来不愿给和四看见。他再愚钝,也知道东厂和锦衣卫势不两立,如同水火,东厂督主这一问铁定不是看笑话就是来寻由头发难了。岳钟笑都笑不出来:“这……这是底下人犯了错,没办好事,伤了人性命,这才罚他们。”
他这可真是冤枉了和四,和四真切是看着几人被打得可怜,按照他目睹东厂审人的丰富经验判断,再打下去,这些人铁定没气了。就算熬下来了,回头并发伤也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他第一次上门,总不好见了这种场面撒手不管的。
和四掩着口鼻,叹了口气:“人孰能无过,该罚的罚了,岳大人卖我个面子,算了吧。”
他都这么说了,岳钟直言拒绝呢,便只好挥手让人给放了。
受刑的几人皆是年轻男子,和四随意瞟了两眼,都打得不成人样了,心里直发憷,这锦衣卫手够黑的啊,对自己人都能下得了这么重的人。他有点担心随后向它借钱的自己,会不会被狮子大口狠狠摆上两道。
他这么一瞟,不意间和一人的视线对上了。
那人刚从架子上被放下来,腿都站不稳,被两人拖着行走。偏他正好一抬头,看见了和四,满是血污的脸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和吃人的狼似的,笑得和四背后嗖地窜起一股凉意。
那人冲他一笑,咧着一口血水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干裂的嘴唇无声动了动。
和四居然看懂了他说得话:“美人儿~”
卧槽!和四懵逼了,他是被调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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