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山军营。
沈曦又心疼又无语地看着眼前喝得烂醉的人,正想着这次该用个什么借口搪塞海锐,营帐的的帘子就被撩了起来。
沈曦一个冷战,赶紧拿上被子把烂醉如泥的人给蒙上,“参见大将军!”
许央瞥了一眼床上圆鼓鼓的被子,“她人呢?”
“额,那个,可能在后湖那边训练呢!”沈曦心虚地回道。
“哎呀!忆渊我的酒你到底拿拿哪儿去了!”
许央转向沈曦,“后湖?训练?”
沈曦扶额捂脸,踢了踢某人晾在外面的一条腿,“喂!思沅!醒醒!”
“干嘛!我的酒呢!把宁远叫来,我们不醉不归!”
“思”
沈曦想说什么,却见许央微微抬手,“让她睡会吧。”
“谢大将军。”
沈曦也不知在她床边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是被她一个飞腿给铲了起来。
“哎呀喂,忆渊我要喝水。”
沈歆迷迷糊糊坐了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开始咕咚咕咚倒嘴里灌水。
“你慢点!”
沈曦揉了揉被她踹地闷痛的右肩,“我觉得你还是现在去许将军那认个错,不然又得跑圈。”
沈歆失落地低下头,“跑圈就跑圈吧,我现在不想吃饭不想说话,只想喝酒。”
“不想吃饭?不想说话?”
许央不知何时进来的,手里多了个食盒。
沈歆无力地歪在床上,她是真的没有心情说话。
“现在这京城都在传,靖州的沈歆郡主为了睿王殿下的婚事茶饭不思,看来是真的,你喜欢睿王。”
“我是喜欢他!”沈歆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神情肃穆,“但不是男女之爱。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和他聊天,在这个京城人人都带着面具,人人都以自己利益为先,只有他,活得坦荡自在,真心待我,而我跟他也不是向外界传得那般不堪。”
许央笑了笑,“那你如今还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生气,我伤心,不是因为他要娶那尧州郡主,我只是,我只是”沈歆扶额神伤,“算了,你又没娶妻,也没喜欢过谁,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白费口舌。”
“思沅。”沈曦提醒他注意说话的分寸。
可许央好像并不生气,只是将食盒里的饭菜一碗一碟端了出来,缓缓坐下,深凹的目光浅淡深邃,“谁说我没有喜欢过谁?”
此言一出,不止沈歆,连沈曦就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
“你你你你,说什么?!”
沈歆极度好奇地蹭了过来,坐到他旁边,“宁远不是说,你没娶妻,而且还拒绝了皇上和太后的赐婚吗?”
“那又怎样?他们所赐婚之人非我心中之人,我为何要答允?”许央回答得云淡风轻,十分诚恳。
“这么说,大将军你真有喜欢的人?!”沈曦也蹭了过来,好奇无比。
“有。”许央道。
“是谁!”沈歆追问。
许央笑了笑,目光悠远,“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人…”
“她是谁?!”
许央将她的小脑袋戳开,“那你得先告诉我,为何这般失魂落魄?”
沈歆目光暗淡,将他带来的酒,一口闷下一大半,“宁远他所娶之人非他心爱之人,我只是替他不值!我气我自己能力不够帮不了他,解不了他的困局!”
透过烛火,许央看着她坦荡愤慨的样子,似在自言自语,“你跟她真像…”
“什么?”
许央摇了摇头,随即反问道,“你可知你姑姑在嫁给惠元帝之前,曾经喜欢过别人?”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绝不相信。
许央叹了口气,眉眼微痛,“为了那个人,她在当初恶名昭著的乌木十二寨被人三万敌军包围剿杀,命悬一线,为了那个人,她独闯怀城的阎罗阵,差点没命,为了那个人,她在武安山被人设计陷害,重伤三月,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那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没有在一起?”许央摇头低笑,“因为她喜欢上的那个人是你们靖州死敌的公子,这个天下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而那个人最后也为了所谓的王权,放弃了和你姑姑的感情。”
许央说道这,两人都低头默不作声。
“姑姑她…是不是很难过…”沈曦低声抽泣,她那样的人,一定,一定是熬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那个时候,靖州江城告急,沈老侯爷被人射杀于清凉山,靖州又内乱暴动,你们觉得作为靖州五城唯一的继承人,她有什么资格和时间去难过?”
“姑姑…姑姑…”
沈歆咬着拳头,好像那些悲伤的往事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心痛至极。
“我告诉你两这些事,一是要你们记住,靖州今日的盛世繁华跟她的五年昭齐之治分不开,二是要告诉你们,身为靖州沈家人,一己之身的情爱自由固然重要,但人这一生总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睿王亦是如此,明白吗?”
许央说完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便准备走出去。
“你认识我姑姑对不对?”
沈歆突然站了起来,“你一定认识我姑姑,对不对。”
许央这次没有回避,“对,我认识她。”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姑姑,我姑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央转身,正好上两人炙热如火的目光。
许央无声叹笑,脚步却沉重地向外走去,只是离开营帐的刹那,微微顿住脚步。
“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靖州昭齐,无人可及,这句话,是真的。”
靖州昭齐,无人可及。
那是青云榜,给姑姑的评语。
“那你喜欢的那个人呢?!”沈歆不死心地追问,“你为什么没有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你腰间的那只玉哨也是她送给你的?”
许央顿步,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腰间的那只玉哨。
“他们说你喜欢吃生煎包,我看那只玉哨的图案竟也是雕琢成了生煎包的形状,是那个你喜欢的人送给你的?”
许央没有回答她,只是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新兵的训练已经接近尾声,三个月的相处,大家都从彼此陌生变得逐渐熟悉,今日是新兵的最后一次检阅,也是决定是否留用的最重要的一次考核。
“你们听说了吗?等会豫王殿下,陵王殿下,承王殿下据说都会过来呢!”
“真的假的!我可是听说靖州的沈韶郡主也会过来!”
“沈郡主也要过来?”
“听人说,靖州的小侯爷,小郡主都在咱们新兵营!也不知道是哪个营帐的,我认不认识…”
沈歆一身男装站在校场中间,最后一次环顾了泉山周围,心中竟有些舍不得。
这三个月,虽然训练很幸苦,但她收获很多。
她如今觉得馒头咸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豫王殿下驾到!陵王殿下驾到!承王殿下驾到!沈郡主驾到!”
“参见豫王殿下,陵王殿下,承王殿下,沈郡主!”
士兵们接行跪礼叩首,整个校场都透露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肃穆。
“免礼平身。”
萧珩扬声道,随后看向许央,“许大将军这三个月幸苦了。”
“殿下言重,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岂有幸苦。”许央回道。
萧珩又看向,萧璟,萧瑄和沈韶,“两位王兄,还有沈郡主,那咱们就开始吧。”
三人皆颔首。
“许将军,请。”
“豫王殿下,请。”
萧珩上前一步,立于高台的正前方,许央则站在他的身后,手握旗帜,面容肃穆。
“诸位,今日乃是你们新兵期的最后一次考核,是身披战袍保家卫国,还是认输归家碌碌无为,是真金还是废铁,就在今日一博!”
萧珩话音落,许央扬手挥旗,“两柱香的时间之内,越过障碍,穿过你们面前的这片黑树林,即为合格!胜者将留任军中,成为我大梁百万铁骑!新兵考核!开始!”
五万新兵,军容整齐,斗志高昂,红旗落地,皆飞奔而出!
“三位殿下,沈郡主,不如坐下等待结果。”
“不必,我等站着看就好。”萧璟一句话,让刚刚准备坐下的萧瑄尴尴尬尬地站了起来。
“这届新兵中可有将帅之才?”萧珩问。
许央将一份名单递给他,“这些都是这一届新兵中,比较出众,豫王殿下请过目。”
萧珩扫了一眼,见沈曦的名字位列其中,忍不住会心一笑,“郡主教导有方啊!”
沈韶目光眺望着眼下这片黑树林,人影憧憧,虫鸟惊飞,虽未言语,但脸上的骄傲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萧璟也放下目远镜,朝许央问道,“如今为首的两人出自哪里?”
许央一笑,望向沈韶。
萧璟一愣,但马上会意,朝沈韶行礼,“靖州自古出将才,沈氏门楣,靖州侯府,当真不负盛名。”
沈韶起身回礼,笑意渐浓,“陵王殿下谬赞。”
“忆渊深明厚慈,沉着稳重,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代明主。”萧珩感慨地看着黑树林中带领着众人穿越障碍,披荆斩棘的人,“他倒是越来越有你们靖州当年乱世雄主沈景沈老侯爷的气韵了。”
“他是靖州王嗣,沈家子孙,也是我靖州五城未来之主,自然是不会差的。”
沈韶笑道,眉眼间光芒万丈,傲气尽显。
“对了,我听说你要带明程一起去平乐关?”
萧珩没有否认,“她近日心情不好,想来你们靖州景致还不错,应该能舒缓心神。”
沈韶放下目远镜,有些无语,“自古将士出征严禁带家眷,你倒真是不怕这天下非议。”
萧珩挑眉,“谁敢非议,我就打谁,打到没非议为止,你觉得怎么样。”
“……”
沈韶白了他一眼,喝了口茶道,“懒得跟你说,不过我可告诉你,依着我对你那位豫王妃的了解,她要跟着你去,一定没那么简单,搞不好是和人私奔去的。”
“沈韶。”
见他突然严肃兮兮地叫自己名字,沈韶眉头一皱,“干嘛?”
“不说话会死吗?”
“……”
一阵南风吹来,沈韶正想说什么,突然脚下一个不稳,朝后跌过去。
“喂,你干嘛,真死啊?!”
见她脸色骤变,呼吸不畅,萧珩赶紧跑过去扶住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沈韶按着太阳穴,神情痛苦,“芒叶,此处有芒叶。”
此言一出,许央,萧璟,萧瑄,都是一惊。
靖州五城,自隐自守,饮食生僻,食无芒子,天下皆知。
“这里的黑树林是属下亲自检查过的,不会出现芒叶。”叶敏赶紧回道。
“郡主觉得怎么样?!”
“味道是黑树林方向,那里一定有人种植芒叶树。”沈韶说完,便无力地倒在萧珩怀里,“忆渊,思沅,他们一定收不了,尤其,尤其是思沅,她最敏感了,我,我,我去找她。”
沈韶拼命摇晃脑袋,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奈何这猛然聚起的芒叶之味,像是一把刀子直刺入她的天灵盖。
靖州人的死穴。
巧合还是人为?!
沈韶撑着唯一一丝理智,扫视在场众人,如果是人为…
“我去找他们。”
萧珩将她扶给萧璟,“拜托王兄先照顾郡主。”
“我跟殿下一起。”许央道。
说完,两人便一个飞身上马,朝黑树林的方向策马而去。
“忆渊和思沅呢?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几人面面相觑,相视摇头,“不知道啊!”
萧珩和许央相视对看一眼,心中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分头找,我去东边。”
“微臣去西边。”
两人分头而行。
只是如今,对于这芒子之味,除了靖州人以外,怕是无人闻得出,所以想要单凭芒叶气味分辨怕是不易。
“忆渊!思沅!忆渊!思沅!”
“豫王哥哥!你怎么来了!”
只见沈曦突然打折扣赤膊从一旁的池塘跳了出来,像是正在洗脸冲水一般。
“你没事吧?!”萧珩拉着他转了一圈,见他无碍,便道,“思沅呢?”
“她说时间还早,要去那边摘果子。”沈曦说完,立马感觉不对劲,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忆渊,忆渊!”
萧珩把他扶到一旁坐下,“好些了吗?”
沈曦虽未像沈韶那般呼吸急促意识模糊,但脸色极差,心口闷痛,“思,思沅出事了,我和她有心灵感应,她一定出事了!我去找她!”
萧珩眼眸骤变,“你可感觉到周围的芒叶之味?”
沈曦摇头,“没有。”
“你确定没有?!”
“我们靖州人对芒子味道很敏感,如果有,我一定能察觉。”
“糟了!”
萧珩赶紧骑上马,“去找许央,他在附近,记住千万不要回军营!”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沈曦,沈歆!
调虎离山。
萧珩策马飞奔,脑袋中不断闪过各处巧合。
沈韶是在南风吹来的时候有反应的,所以才会认定芒叶是在黑树林方向南边,可沈曦刚才所言已经证明黑树林中并无芒叶,那沈韶闻到的芒叶味是哪里来的!
萧珩眉心紧蹙成结,然而只是一瞬,那双迷惑焦急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的明了。
南边…对!南边!
她的南边站的是谁!
南边…南边…
急促的马蹄声在下一秒猝然停止。
萧珩怔愣地看着前方,右手却有些微颤地抚上腰间的那个香囊。
“听闻泉山酷热干燥,金银花去热去燥是最好不过了。”
萧珩指尖僵冷地缓缓扯下那个香囊,寒凉的目光像是暗夜下罂粟微开,摄人心魄,却深裂如渊。
“今日怎么这么早?”
萧珩慢慢走进房间,坐在了她对面。
明程给他倒了杯茶,“你怎么了?”
萧珩端起茶杯,然后又放下,“我听漫雪说,三年前的宴会上,你替她换过一杯芒叶茶。”
听她提起沈韶,明程目光转淡,“是吗?沈郡主记性还真好,不过我倒是快忘了。”
萧珩目光凛凛地注视她,带了一丝危险的试探,“这么说,你知道靖州人不能食芒子?”
“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我知道很奇怪吗?”明程本是看着书,被他这么一问,突然觉得今日有些不寻常,“为什么问我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萧珩出门的时候,将香囊放到她面前,“这个金银花香囊很好用,谢谢。”
“允煦。”
“怎么了?”
明程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会替凝曲查到真凶的是吗?”
“是。我会。”
从容,笃定。
明程凝视着他的侧脸,思绪微动,心中大石也算落地。
她在这里唯一的牵挂,便是凝曲的公道。
“你闻得惯着金银花,我便再塞一些花瓣进去。”
萧珩低着头,许久才仰头一笑,像是历经鬼蜮归来般释怀,“好。”
可那双手,却在明程看不见的角落,紧握成拳,最后却又释空殆尽。
王府府前,沈韶早已等候多时,见他黯然神伤的出来,赶紧问道,“怎么样!是她吗?”
“不是。”
“不是她?那会是谁?”
沈韶百思不得其解,正想要跟他研究下一步怎么做,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这个香囊出自她的手,找她对质本就在情理当中,豫王殿下护短不带护成这样的吧?我似乎没把她怎么样啊!”
沈韶说完,却见他好像丝毫没听自己说话一般,“喂!你到底怎么了?”
萧珩失笑,即便是矜贵雍雅如昔,即便是释然洒脱如昔,却依旧挡不住眉眼间的失落和自嘲。
她和凝曲那般深的感情,若是要替凝曲报仇,一定会亲自动手,怎么会托付于自己…
方才如同嘱托后事一般的洒脱放手,只有一个理由。
她,决定要离开了。
她。
要,走了。
“我原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曾想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萧珩抬起右手,捂在心口处,舌尖微舔明齿血丝,像是在缓冲着喉管处的干涩和腥味。
然而只是下一秒,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喷涌而出,殷红四射,漫布成珠,触目惊心!
“允煦!”
沈韶被他突如其来的吐血吓得手足无措,“允,允煦,”
“王妃万安!”
身后下人们的声音清晰可闻。
明程垂首浅笑,手捧香囊从府里走出来。
“明”
沈韶正想唤她,却被面前之人猛地用力,拥入怀中!
“帮,帮我。”
干哑低裂的声音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血,不受控地从嘴角涌出,可偏偏,那张月雕般的脸上,笑意如初。
沈韶甚至能感觉自己的衣衫被他吐出的血浸湿的声音。
在明程看过来的一刻,沈韶咬紧嘴唇,颤抖的双手十分合乎时宜地抚上他的后背,回应着他。
只听一阵生硬的锦缎碎裂之声后。
破裂不堪的香囊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决绝而冷冽。
唯有遗落的金银花瓣,倒映着月光,承风飘远,最后消逝不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