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冲着陵王殿下这份悲天悯人的心,我若是拒人千里之外,岂非太过冷血无情。”沈韶依旧双手合十,背对他,只是双眼微微侧望,“只是我靖州五城,自古便是同为一心,陵王想来也该知道。”
萧璟思考了一会,便知道她口中所言应该是前日里,靖州其余四城巡抚及将士在江城外请战北伐之事。
“五城上下,同为一心,确实让人动容,郡主不想违悖民意,也是情理之中。”萧璟浅声道,“所以陵王府愿意做郡主的理由。”
“如此甚好不过了。”
沈韶再次缓缓闭眼,不再说话。
萧璟朝她行礼,转身离开,只是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却又微微侧身,“其实郡主原本就没打算将乾州骑置于死地,是吗?”萧璟顿了顿,眼里有些看不清的情绪,“否则潮汐河早就开战,生灵涂炭了,如此大的阵势只是在平息五城百姓的愤怒。”
沈韶没有回他,只是闭着眼,念着经超度亡魂。
“无论如何,萧璟多谢沈郡主体恤之心。”
说完便走了出去。
“陵王殿下,这边。”袁毅在门外守候,见他出来,便欲将他引出去。
“多谢。”
两人刚走了几步,便远远见着一人朝灵堂这边走了过来。
“参见豫王妃。”袁毅朝她行礼。
明程看了看他身旁之人,有一瞬间的惊愕,但很快恢复平静。
萧璟朝她颔首示意,明程也微微颔首,两人未发一言,便擦肩而过。
灵堂之内,沈韶睁眼,而灵堂黄幔之后,则缓步走来一人。
“你真是猜的分毫不差,他还真来了。”沈韶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只是颇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萧珩眉峰微挑,“西疆战乱刚平,各个部落却依旧不安稳,所以他不敢妄动关卡守军,你这般大举压上,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然而我这位陵王兄素来就是仁主,怎么会作壁上观让自己管辖之地的百姓送死。”
沈韶一笑,“豫王殿下这般观人于位的本事,当真是出神入化了。”
“现在陵王府既愿意出面,该放心了吧。”萧珩虽是玩笑的话语,却还是将她搀扶了起来,“听忆渊和思沅说,你几天没吃饭了?”
“我怎么吃得下。”沈韶揉了揉酸痛僵硬的膝盖,想要站起来,结果一个不稳便朝他跌去。
萧珩赶紧扶住她,“您老可当心这点吧,这外面的靖州将士可都担心您一个想不开,抹脖自杀了呢!”
沈韶笑,“行了吧,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萧珩嫌弃地看了看她,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地瞟了一眼她的膝盖,“怎么样?要不要找大夫来看一下?”
“现在这个时间找大夫,怕是明日里,靖州五城就要传遍我抹脖自尽的消息了吧。”
萧珩轻笑,“能开玩笑,就表示一切都好了。”
“嗯…一切…都会好…”
萧珩扶着她正准备走出去,便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明程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两人一眼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明”
萧珩一松手,沈韶就有些不稳,只得扶着她,冲着袁毅低叱一声,“看着干什么!扶着你家主子啊!”
“喔!”袁毅被他一吼,赶紧回神,扶住沈韶。
“明程!明程!”
萧珩在她后面扬声喊道,然而前面的人丝毫不理会,还越走越快,萧珩一个飞身,脚踏各处假山,一路轻功,飞落到她的面前。
明程抬眼,见他气喘吁吁,心中又担心他在潼城之时所受的伤,面色渐渐缓和,扬袖替他擦拭额间汗,“大夫说,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不能使用武功的。”
萧珩一把握过她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大小姐,是你走这么快的…我这个病人要是不快些,如何追得上你?”
“是啊…追不上的时候便拼了命追,一旦追追了,就不知道珍惜了。”明程甩开他的手,将身子任性地转到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石子,自言自语,“我就知道…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萧珩侧笑,“你一个人在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
明程烦闷地正欲往前走,哪知萧珩一个转身便来到她前面,没等明程反应过来,只见他轻轻揽住自己的发后髻,轻轻一带,额间便蜻蜓点水一般盈落下一个温软盈热的亲吻。
平静的心湖像是被人扔进一块巨石,澎湃激荡。
明程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拽着衣角,明眸浅漾,耳根微红。
“明程,其实人的心真的很小。”萧珩抬手拂过她脸上被风扬起的青丝,“小的只容得下一个人。”
明程抬眼注视着那张在阳光暴露下都丝毫不逊色的雍雅容颜,这样耀眼的人…
“可每个人,一生都会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人的心固然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可却大得容得下那么多的欲望。”
萧珩微微牵起她的手,握于手心,清润的声音如玉珠沁落玉盘般纯净清透,“我萧珩这一生,最想要的,如今已经在我面前了。”
明程微愣,“你认真的?”
听她这般说,萧珩不禁摇头失笑,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头顶上那一片碧澄天空,“明程啊明程,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了…”
说完,便喟叹了口气,朝前方走去。
什么意思?!
明程蹙眉,小跑几步跟上他,拉住他的袖口追问,“所以,你是认真的吗?或者你只是,”
明程话未落,萧珩突然停下脚步,一手一把握住拉住自己袖口的手,一手穿过她的腰间,脚下一阵微步生烟,两人便来到了假山之下,明程被他握住手腕,背靠山石,虽说动弹不得,但却是一个温柔而舒适的禁锢范围。
萧珩垂头望着她,目光灼灼,“你要是再问这种问题,我就”
见他突然不说话,明程抬眼,却感觉到一抹柔黄曦光正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浅眉微动,似山黛绵延秀色;明眸粼粼,若镜湖纯清月色。
曦光之下,那张容颜美轮美奂到足以动人心魄,似妖似仙,如绣如画,挑拨着那一根本就紧绷的心弦,嵌神引情。
“怎么不说话了?你就怎”
话,嘎然而止。
萧珩猝不及防地覆上她红润欲滴的樱唇,有些霸道地挑拨着两人之间的唇息,没有蜻蜓点水般,也没有猝然离开,这一次,他,在深吻。
热情似火,却又温柔如水。
墨法相缠之时,唇瓣相交之间,鼻息相绕,像是在宣泄着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和情愫。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她的慢慢急促的呼吸,萧珩缓缓松开她,停止了自己有些失控的举动,“…还,还好吗?”
萧珩见她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便伸手微微扶过她的背,替她顺气。
明程心跳如鼓,脸颊通红无比。
“你,你,”
萧珩以为她要说什么,便下意识离她更近了些,“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要伸舌头?”
明程睁着疑惑又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问道。
“咳咳咳咳…”
萧珩呛。
“怎么了?”这次换明程替他拍背顺气,“是不是伤口不舒服了?”
萧珩一手撑着假山,一手朝她摆了摆表示否定,下一秒便忍不住侧脸笑出了声,“夫人真是问了个好问题,容我回去想想,看看怎么回答你比较好。”
“你的伤真的没事?”相较于刚才的问题,明程显然更关心他的伤口。
“没事。”见她眉头紧蹙,萧珩抬手抚在她的额心,盈盈笑道,“夫人与其花心思担心我的伤,倒不如花些心思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什么地方?”
萧珩牵起她,两人漫步在花园中,衬着背后妍丽的光亮,倩影交融,相配过甚。
“譬如日后我的生辰要送我什么礼物,又或是以后我们女儿的名字该唤什么,诸如此类的地方。”
明程笑,“为何是女儿?”
本是清朗愉悦的脸上闪过一丝烦闷,“我不喜欢儿子。”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是女儿好些。”
明程不置可否。
“我看还是别了吧。”
沈韶悠悠从另一边走了出来,“你们两要是生个女儿,得祸害这天下多少男儿?!”
萧珩不屑地扬眉,“这天下有多少男儿,是有资格能让我的女儿祸害的。”
“……”
沈韶无语。
“我明日便启程回靖州城了,你们怎么打算?”
萧珩想了一会,便回道,“我也要回京城向皇兄复命了,只不过”
沈韶叹了口气,“桃花醉是吧?”
“久闻靖州城美食美景冠绝天下,我与明程好不容易来一趟,再怎么说都是该好好领略一下靖州风情的。”
沈韶笑了笑,却见一旁之人似有不悦,眼珠一动,下一秒便挽住萧珩的胳膊,“好啊!到时候我带你逛遍靖州城内,吃遍靖州美食,赏遍靖州美景可好?”
“喂!干嘛!松手!”萧珩低喝,将她的手用力地给扯了下来,“哪根筋搭错了?!”
见明程似有醋意,沈韶突然看向她畅怀大笑,“明程啊明程你也有这般吃醋的一天!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啊!”
明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脸颊越发晕红。
**
陵王府。
“殿下怎么样了?!”
“回侧妃娘娘,殿下是头疾发作了。”
秦兰快步走向床边,紧紧握住他清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殿下…殿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娘娘,殿下这次头疾来得蹊跷,以往都是着凉或是其他诱因导致头疾爆发,可如今花穗河河潮汐河之事都已尘埃落定,最近西疆个部落也十分太平,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让殿下神伤过度的事啊!这…实在蹊跷。”大夫捋着胡子,百思不得其解。
“齐鸣,怎么回事?”秦兰朝门外的人问道,“你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殿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齐鸣朝她行礼,“回夫人的话,其实殿下也不是突然就这样,前些日子自从江城回来之后,就已经有些不适了…因为害怕夫人担心,所以一直没有召见大夫。”
“从江城回来后就开始不适?你们在江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齐鸣回想了片刻,摇头道,“并无什么特别,进去之前好好的,出来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对了。”
“难道是那靖州郡主的刁难?”
“应该不会。”齐鸣回道,“属下曾问过殿下靖州是否答应退兵,殿下还点了头,应该跟沈郡主无关。”
“无关…那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子了?!”秦兰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地质问。
“噢!属下想起来了!殿下见完沈郡主之后,在出府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位女子,就是见了她之后,殿下的脸色就忽然不太对劲了。”
秦兰身子一震,“什,什么女子?”
“属下也没怎么听清,好像听下人唤她豫王妃…”
只听砰的一声,秦兰手中的药碗骤然摔地,那双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惊滞恐慌。
“亭溪?…亭溪?…”
“子清为何总是蹙眉?以后我来为你抚平吧!”
床上之人猛然从梦中惊醒,额间冷汗淋漓尽湿。
“殿下!你醒了!”
秦兰本是俯榻浅眠,见他醒来,赶紧替他擦汗,“殿下你终于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萧璟双手按着剧烈跳动的太阳穴,紧闭双目,又是那个梦!
又是那个梦,又是那个背影!
“殿下?殿下?”
“我,没事。”
萧璟缓缓睁开眼,有些虚弱,“兰儿不必担心。”
“殿下可是又梦到那个背影了…”秦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璟沉默了一会,朝她勉勉一笑,“没有,只是个寻常的噩梦。”
“真的?”秦兰有些欣喜。
“真的。”
秦兰擦了擦眼泪,激动万分,“殿下刚醒,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臣妾去给殿下浓一点清粥过来!”
“不”
床上之人没有来得及拒绝。
萧璟掀开被子,缓缓起身。
夜色有些凉,萧璟披了件外衫便走出了房门,来到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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