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将军,都退朝了,您怎么还在这?”
凌照走近,陪他站在大正宫外的高阶之上,许央目光悠远,眺望着白雪皑皑的宫城远方,银装素裹,雪花漫漫,安静而祥和。
“是凌大统领。”许央朝他颔首。
凌照摆了摆手,“许将军客气。怎的一个人站在这?”
许央有些感叹地一笑,“看看这片江山辽域,有多么壮阔和秀丽…”
“想当年,许大将军跟着惠元帝和沈昭齐征战天下,应该便能想到有今日的鼎盛景象。”凌照笑道。
“大统领说的是,惠元昭齐之时的盛世终究又回来了…”
凌照叹笑,“十年之前,松城之战,皇上允诺许大将军之事,终究做到了。”
许央赞叹般点了点头,“是啊!他,做到了。”
“嗯。他做到了。”
凌照欣慰地看向远方,笑意阑珊。
《大梁国策》:惠昭十一年六月,禁军及巡防司统领凌照逝世,享年五十二,帝感其忠勇,封一等侯爵,由其独子凌越承袭。帝伤,三日不早朝,令全城挂白七日,以示吊念。
《大梁国策》:惠昭十二年六月,帝赐封皇长子萧沣为弈王,赐封皇二子萧浴为祁王。
《大梁国策》:惠昭十四年五月,怀城饥荒,帝令内阁和户部主理赈灾事宜。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两个月过去了,怀城饥荒倒是好转,可后续急备物资呢?去哪儿了?百姓都开始联名上书了!朕问你们,京城派去坏城赈灾的四十万两银子到底去哪了?!啊?!”
大正宫,白玉琉璃杯倾然碎裂一地。
“皇上息怒!”
“息怒?!怀城百姓现在孩子啊水深火热之中,你们还要让朕怎么息怒?!啊?!”
萧珩怒不可遏,“查!给朕查!所有参与此次赈灾的官员一律接受彻查!”
“是,臣等遵旨,臣等告退。”
“凌越留下。”
凌越一愣,一旁的明逸也是一愣。
“是。”
待众人都退下,凌越颇有些不解,“皇上是想让微臣彻查怀城赈灾一事?”
萧珩面色沉肃,“你办事,朕放心。”
“可怀城赈灾一事一直是由明大人负责的,这样…”凌越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珩。
“现在定论为之尚早。”萧珩目光深沉不见底,“你去彻查此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微臣遵旨。”
**
“明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是啊!今日皇上将凌大人单独留下来,怕是要让他彻查此事了。”
“凌大人素来公事公办,若是他来查,难免不会查处我们啊!”
“怀城那边,关系复杂,怕是会有漏洞。”
“明大人,现在的情况确实对我们不利啊。”
明府中,众位大人焦急地你一言我一语,唯独明逸,依旧安然喝茶。
“好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如同惊弓之鸟。”其中一人喝道,“明大人乃是堂堂内阁首辅,又是皇后亲兄,即便皇上知道些什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怎会轻易怪罪?”
一席话,让躁动的众人开始慢慢恢复平静。
“说的也是。”
“对啊!皇上这般宠爱皇后,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
“是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明逸将茶杯放下,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衣衫,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
“皇后娘娘万安。”
明程正在御花园晒太阳看书,郑启,郑昂便走了过来。
“是两位郑大人啊。”明程笑道,“都午时了,两位大人不回府用膳的吗?”
“冬日阳光难得,出来晒晒太阳也是极好。”郑昂拱手回道。
明程将书放到一边,缓身坐起,目光清润,“这宫里能得冬日午阳的地方可不止这,两位大人这般偶遇,可是找本宫有何事?”
郑启郑昂两人相视一看,没想到她会一眼看破自己的来意。
“娘娘英明。”
明程笑而不语。
“娘娘可知怀城饥荒一事?”
“这个,本宫自然知晓。”明程眼神微变,但只是一瞬。
“可一连两月,后备物资竟还未抵达,百姓流离失所不知有多少,皇上已令凌大人”
“郑大人。”明程打断他,“这些事涉及朝政,想来本宫不宜知晓太多。”
“这些事若只是朝政,我兄弟二人就不会来求见娘娘了。”
郑启朝她颔首行礼,“老臣知晓,这些年皇后娘娘管理后宫,体恤万民,着实乃母仪天下之典范,皇上爱重娘娘,多年来为娘娘虚设六宫,独尊凤栖,我等也明白,皇上于大梁百废待兴之时自登基地位,这十几年来推行新政,以民为本,臣等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无意外,皇上定能成为名垂青史,成为一代千古明君。”
郑启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如今便有这样一个意外。”
明程心一紧。
“明大人多年来仗持内阁首辅之位,行贪污腐败一事,如今更置怀城百姓于不顾,贪污赈灾银两,引得民怨沸腾,百姓流离,已是重罪,本该在凌大人上呈证据之时就应就地正法,可皇上却只是将他禁足于府,迟迟没有治罪的旨意下来,娘娘难道不知为何?”
明程默然不语。
“微臣知道此事与娘娘无关,可娘娘不杀伯仁,伯任却因娘娘而死,怀城那么多人命,娘娘难道还认为此事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吗?”郑昂叹了口气,“怀城一事,朝野震动,天下非议,还请皇后娘娘切勿至国家大义于不顾。”
郑启郑昂二人,一番慷慨陈词说完,明程依旧淡淡,并无什么起伏。
“娘娘?”
明程抬眼,扫视了两人一眼,淡漠冷冽的目光,夹带一丝压迫的气场,凌厉而出。
两人心一紧,本来是据理力争,但不知为何,对上她清冷的眼神,莫名少了些底气,又怕伤了尊卑礼仪,只能赶紧下跪,“娘娘,微臣,微臣”
“怎么?”明程轻笑一声,却寒冷如髓,“二位方才不是说得正气凌然吗?继续说啊!怎么现在倒是结巴了?”
两人大惊,“皇后娘娘息怒!”
明程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如两位大人所言,若是本宫不出面,又或是此次明逸不获罪,是否便是本宫包庇维护之故了?嗯?本宫便有违皇家正道,天下大义了?还是说本宫这个皇后就是枉为中宫之主,大梁国母了?嗯?”
“臣等绝无此意!皇后娘娘恕罪!”
明程声音更加重了几分,“还是说,本宫是非得要将自己亲兄置于死地,才称得上贤惠仁德,才配得上这六宫之主啊?”
“微臣,微臣并非”
“身为臣子,不去前朝向皇上忠直谏言,倒成天惦记着本宫,本宫可是记得郑大人三番两次向御史台参本宫干政的折子。”明程动怒道,“现在郑大人倒是忘了吗?”
“这…可怀城”
“怀城一事自有圣意裁决,本宫爱莫能助。”
“可是皇后娘娘”
“佩灵!”明程倏然起身,“回宫。”
“是。”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侍卫们将两人拦下,明程径直朝凤栖宫走去,没有理会他们。
“娘娘可是头风又犯了?”
明程撑着太阳穴,卧于塌上,眉心紧蹙,额间深锁。
“下午,明夫人来求见娘娘了。”
明程闭目养神,并未睁眼,“知道了。沣儿和浴儿了?”
“两位殿下和明至少爷都跟着许大将军出去狩猎了,说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宫。”佩灵笑道,“祈王殿下说要打些好皮毛,给娘娘做披肩呢!”
“小家伙。”
佩灵见她多日未展笑颜,如今确是笑了笑,心中总算大石落地。
“去告诉凌越,让两位殿下和明至少爷在城外狩猎林中跟着许大将军都好好学着些。秋狩难得,一日怕是不够,这几日便不要回来了。”
明程平静地说完,才微微睁眼,“本宫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佩灵目色担忧,“可是娘娘,”
“扶本宫起来梳妆更衣吧,皇上应该要回了。”
明程淡漠地打断了她,没有让佩灵问出那句话。
萧珩来的时候,明程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美酒佳肴。
“咦?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啊?”
萧珩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这才十月,也没到沣儿的寿辰啊!”
“皇上,这些菜可都是娘娘亲自下厨做的呢!”
萧珩目光一亮,“哟!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明程从殿外端着一盆开得正好的金银花走了进来,笑道,“皇上这是什么不可置信的表情?”
“皇后啊皇后,你这,你这弄得这般隆重,让我有些惶恐啊!”
萧珩俯身,菜香扑鼻,酒香四溢,“我可是很久都没有这种待遇了~”
明程笑,将金银花盆栽置于桌边,“皇上这是在怪臣妾没有照顾好您咯?”
“皇后言重。”萧珩一笑,“你呀!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了!”
明程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歪着头低笑道,“你我成婚至今也有十八年了,这甜言蜜语的功夫,论谁可都比不上你。”
“明程你给我少来,让你说句甜言蜜语简直比登天还难。”
萧珩扭过头,故作叹息,“哎…”
“我倒觉得,行动可比甜言蜜语来得更实际呢~”明程扬眉,“你不觉得吗?”
萧珩无语地咳了几声,“你可闭嘴吧!要说行动,那也是我好吗?追了你那么久…容易吗我?”
“萧珩,你的意思是说,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是比不上你追我那么多年了?”
“……”
送命题。
萧珩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她扶着坐下,“皇后,朕可命令你,以后不准套朕的话了,每次,你这样,朕的后背都一身冷汗~”
明程呵呵大笑,“臣妾遵旨。所以,皇上,让臣妾服侍您用膳吧~”
“得了吧~”萧珩瞥眼,“还是朕服侍皇后用膳好了,不然,要让你来,又给你倒酒了。”
明程笑。
两人相对而坐,含笑而视,酒香迷离,氤氲缱绻。
“那,臣妾便以汤带酒,敬皇上一杯。”
明程举杯与他相碰,谁知萧珩将酒杯一收,“理由呢?”
明程思考了一会,便道,“理由便是,臣妾希望皇上以后多多将心思放在朝政之上,别一天到晚只惦记着臣妾何时偷喝了酒,何时用了冰食。”
萧珩忍俊不禁,“没良心啊!”
明程也笑,“喏,我喝汤,你喝酒,很公平噢~”说完,便将汤一口灌下,萧珩笑了笑也将手中酒倾然喝下。
萧珩今日兴致颇好,两人说说笑笑,聊到两人的初见,聊到王府的那三年,聊到那年在潼城,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萧珩才借着酒劲,睡了过去。
“娘娘。”
“嘘。”
明程替他用热水擦了擦脸,为他盖好被子,“都准备好了吗?”
佩灵点头。
明程叹了口气,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眸光粼粼,“对不起允煦。我…只是不愿让你看到我今晚的样子,我希望无论何时何地,在你的心里,眼里,我明程都是如初见那般美好…对不起。”
“娘娘,凌越大人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佩灵提醒她,“娘娘放心,奴婢在酒中下的蒙汗药,应该能让皇上安心睡到明日一早。”
“是啊!”明程轻轻抚摸萧珩安宁的睡颜,“等到明早太阳升起,一切都结束了。”
**
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皎洁,微微细风,凉意阵阵,似在抚一曲低吟淡雅的秋意浓。
“走吧。”
凌越颔首,扶着她上了马车。
“你可有话要跟本宫说?”
马车上,明程突然收回望向车外的目光,问道。
凌越摇了摇头,“没有。”
“为何?”明程寥寥一笑,“本宫以为,你会如十几年前得知吴念之死的时候一样,来一番咄咄逼人的质问……”
“当初若他不死,太后定会以此事威胁靖州和豫王府,皇上的处境便危险了。这些年,我早就想通了,当年那个朝局,那个漩涡,他非死不可。”
凌越说得云淡风轻,但眉目之间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可还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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