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联碧合

166.决定

    
    防盗这事儿……还是要做的……  从香园出来, 许碧长长地叹了口气。
    “姑娘——”知雨看出她的心思,小声道, “姨娘是不能跟着您嫁出去的,您在婆家好好的, 姨娘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晓得姑娘的心思——亲姨娘连面都没见过, 这些年就只有路姨娘, 如何能不亲近?且路姨娘在许家过得又不好,姑娘又是嫁去沈家冲喜,两边皆是忧心挂念,真是难上加难。然而毕竟没有带着姨娘出嫁的,如今姑娘替路姨娘争到了翠庐独居的待遇,又给路姨娘留了五百两银子,也算是安置得极妥当了。
    许碧有些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前世,她的父母是一对怨偶,好容易熬到她上了大学, 人家就迫不及待地离婚,又各自组建新家庭去了。剩下她就成了个两不靠,无论父亲还是母亲, 对她都淡淡的。这么一比, 竟还不如路姨娘对许二姑娘关心疼爱呢。
    虽说她是个“冒名顶替”的, 但仅仅是受原身的记忆影响就对路姨娘生出亲近之意, 可见路姨娘的真心。可惜她才来就要嫁出去, 竟然连多让路姨娘关心几天的机会都没有……
    知雨见她还是眉头不展, 不禁又道:“姑娘, 奴婢多嘴说一句,姨娘这般安置已是最好的了,如今您得想想您自个儿的事啊……”
    “是啊。”许碧不禁又叹了口气。虽说已经衡量过了利害关系,可冲喜难道又是什么好事不成?最糟糕的,万一她刚进了门,沈家大郎就死了呢?那她不是来冲喜的,分明是来报丧的。如果那样,沈家人会对她怎么样?她真得替自己好好打算一下了。
    流苏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据她所说,沈家的人员不算太多,但成分还是挺复杂的。
    沈大将军——她未来的公公,原配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姓连,秀才之女。只可惜身子太弱,生下长子沈云殊之后就过世了。于是两年之后,继室王氏就进了门。
    那会沈文已经做了百户,再娶自然就不是穷秀才的女儿了,这位沈夫人娘家还是先帝的王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同族,当然只是旁枝,而且离得八丈远,说起来也就是同姓而已,但总归听起来是挺能唬人的。
    王氏进门之后,很快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沈云安,今年也有十六了;女儿沈云娇,则是跟许碧一般年纪。
    另外,沈家还有个庶出的女儿沈云婷,今年十五岁。她的生母捧香是原配夫人连氏身边的丫鬟,在连氏过世而王氏尚未进门之前,一直替沈大将军管着后宅。
    这么看来,沈家的人口跟许家差不多,可关系却是要比许家复杂多了。
    “难怪沈家这么痛快就答应让我嫁过去……”许碧不能不阴谋论一下了。如果沈云殊的亲娘还在世,恐怕是不肯让许家拿个庶女来换嫡女的,毕竟沈云殊是嫡长子,娶来的妻子是要掌家理事的,而庶女在这上头可未必能行。就说许碧这畏畏缩缩的性子,她敢管事,能管事吗?
    “要是这么看来,沈大少爷或许一时半时还不至于……”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知雨小声说。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许碧很有兴趣地问。
    沈家那可是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她孤军奋斗可不行,能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知雨这小丫头年纪虽然不大,可又勤快又聪明,比知晴不知强出多少去。最要紧的是,她对许二姑娘一片忠心,事事以她为先,这更是知晴根本比不了的。
    所以许碧也很愿意跟知雨多说说沈家,尤其知雨也要陪嫁过去,若能把她培养起来,无疑是一大助力。
    知雨想了想,迟疑着道:“奴婢想,江浙到京城这么远,就算老爷答应了,姑娘也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这前前后后的,总要花个十几天,若是沈少爷真的……如何等得了呢?”
    “说得对。”许碧笑眯眯地道,“还有吗?”
    知雨小心翼翼地看了许碧一眼:“奴婢本来只想到这个的……”还是在姑娘上吊之后才想到的,若是早点儿想到,告诉了姑娘,说不准姑娘就不会自尽,也不必受这一番苦了——看姑娘脖子上那道瘀痕到现在都还没消,本来就瘦弱,如今这脸更是只有巴掌大了。去江浙的路可不近,也不知姑娘的身子受不受得了。
    “接着说啊。”
    许碧的话打断了知雨发散的思绪,她连忙把心思拉回来,想了想才道:“奴婢原不知道沈夫人是继室,还以为沈夫人急着给沈少爷冲喜才答应了姑娘嫁过去。可这会儿听流苏姐姐这么一说——说不准沈夫人本就不想让沈少爷娶大姑娘,免得,免得大姑娘嫁过去,要跟她争管家的权……”
    大姑娘可是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可二姑娘从来就没学过什么管家理事,连账本都没看过,就算让二姑娘管家,恐怕……
    知雨说得有些忐忑,毕竟这不但是妄议了沈家夫人,好似还有些贬低了自家姑娘。
    “你说得没错。”许碧却很高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懂争权的事呢。”
    姑娘自己也没多大呀。知雨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小声道:“奴婢有时候听二门上那些妈妈们说话,说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头争得可厉害了……”尤其是继子媳妇与继婆婆之间。
    虽然说这些话的婆子们也未见得就真知道得那么详细,甚至好些事都是以讹传讹,但总归道理是差不多的。
    “不错。”许碧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听了别人家的事,就会用到自家来,举一反三,知雨很聪明嘛。你听过的那些事,有空也讲给我听听。”老实说这些后宅的事儿,她恐怕还没知雨这个小丫鬟知道得多呢,毕竟现代人的家庭成分是要简单得多了。
    知雨得了夸奖,刚欢喜得要笑一下,目光瞄到远处,笑容顿时僵住了:“姑娘,是,是大姑娘和三姑娘……”
    许碧抬头看去,只见路那一头果然是有两个人,正被一众丫鬟簇拥着走过来。
    “姑娘,往这边——”知雨习惯性地打算拉着许碧拐到旁边的岔道上去。大姑娘也就罢了,三姑娘却是个刻薄的,有事没事就要刺自家姑娘几下,还是能躲就躲吧。
    “哟,那是谁呀?”许珠却是眼尖地发现了许碧主仆,扬声先开了口,“怎么的,这定了亲事就连自家姐妹都不认得了?”
    许碧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据原主的记忆,她对许三姑娘可是能躲就躲能让就让,真不知道这位三姑娘到底是哪根弦不对,就硬是要没事找事。要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吧,大姑娘许瑶可是没有过这种中二期,一直还对这个庶妹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
    所以,还是许三姑娘自己的性格讨人嫌吧。许碧在心里下了结论。
    “原来是二姐姐呀。”许珠果然是一副要找麻烦的口气,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先把许碧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撇了撇嘴,“二姐姐如今可是定了亲的人了,怎么还穿得这么素净,说出去还当家里不给你做新衣裳呢。”
    虽然是这么说,可许珠的脸上明显是挺满意的。
    这是来比穿戴的?许碧只觉得一阵无语。
    虽说都是女儿,陈氏也从来不说什么嫡庶有别的话,甚至大家的月例银子都是一样的,可陈氏自然会贴补自己的女儿,所以许瑶许珠的穿戴根本不是许碧能比得的。
    就拿眼下的情况来说吧。许碧穿的是年前公中给做的衣裳,湖蓝色绸缎散绣碎花,因为穿得仔细,看起来还跟新的一样。可是跟许珠身上那海棠红绣大朵团花的袄裙一比,就黯然失色了。更不用说头上手上的首饰——老实说,许珠才十二岁,这种打扮实在是太过华丽了一点儿,要不是那些首饰的式样都轻巧,看着简直就有些累赘了。
    这种金光闪闪的风格,许碧这个穷鬼可是根本及不上,这远远一看就能知道,许珠还非要跑到眼前来打量,真是莫名其妙。
    既然如此,许碧也没什么好说的,对着后面的许瑶招呼了一声:“大姐姐。”
    虽然是亲姐妹,可许瑶真不是许珠能比的。相貌就不说了,十六岁的少女,身条已经长开,银红色袄子稍稍在腋下收了一点儿,就显出了腰身。就是戴的首饰也不像许珠那么招摇,发髻中间一朵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花,旁边就配几朵绿松石和蜜蜡的串子压压颜色,看起来既雅致又不失喜庆,也难怪陈氏有底气送她去应选了。
    许瑶矜持地点了点头:“二妹妹这是从哪里过来?”
    “刚刚去看过路姨娘。”
    许瑶眉梢微微一跳。刚才她和许珠都在陈氏屋里说话,忽然间许良圃就气冲冲进去,开口就是让陈氏挑个嘴紧又能干的丫鬟去伺候素姨娘。
    丫鬟要挑嘴紧的,等于就是在说素姨娘主仆嘴碎。而要挑能干的,与其说是去伺候,倒不如说是去监督了。显然,素姨娘主仆肯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而如今许家最不能说的话,也就是那件事了。
    不过素姨娘这个人,许瑶是知道的——眼皮子浅,又欺软怕硬,平生最注重的除了衣裳首饰,大概就是生儿子,除此之外的事,她既不怎么关心,陈氏也不会允许她知道。所以,姊妹易嫁这事儿,素姨娘主仆根本就不知道,又怎么会因此触怒了许良圃呢?
    不仅如此,许良圃还说,为了防止下人乱传话,要让路姨娘住到翠庐去,将她和素姨娘隔开。这话许瑶就更不相信了。真是怕下人乱传话,把两人都关在香园里才最稳妥呢。路姨娘这一搬去翠庐,日子可是比从前要好过多了呢。
    难道又是这个二妹妹捣的鬼?许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碧。
    许珠还小,许多事陈氏都不曾告诉她。但许瑶却早就是母亲的左膀右臂,就是这次陈氏拿了四千五百两银票给许碧的事儿,许瑶也知道。那会儿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母亲居然会被许碧拿捏住,但现在看许碧的神态,果然是跟从前不一样了。难道说真是死过一回,竟开了窍不成?
    “妹妹是舍不得路姨娘吧?”许瑶笑了笑,“其实妹妹不用担心。沈家这门亲事是极好的,你过得好,姨娘自然也就放心了。”
    又是这一套。还真是亲母女,说出来的话都这么相似。许碧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角,正要说话,许珠却在旁边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可不是。沈家光是聘礼就下了那许多,又有嫁妆,日后就算是守了寡,二姐姐也——”
    “三妹妹!”许瑶猛地提高声音,“这也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该说的话?”这个妹妹真是被母亲娇惯坏了,原是怕她年纪小,有些事并不敢让她知道,结果就是说话也不知忌惮。这会儿家里都盼着许碧安安分分地嫁过去,为此陈氏咬牙拿自己的私房给她做嫁妆,许珠却是什么戳心窝子就说什么。若是把许碧刺得再闹出自尽的事来,那她的前途可就全完了!
    许珠不怕陈氏,却是有些怕这个姐姐,闻言悻悻闭上了嘴,可心里到底是不忿。
    沈家是什么门第她知道,沈家送来的那聘礼单子她也看了,虽则她是不肯去冲喜的,可想想许碧竟得了这么一门亲事,心里便觉得不快。
    若是许碧一直闹生闹死,她心里还舒服些,可许碧这会儿眉眼带笑,仿佛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似的,又怎么教她心里不恼呢?凭什么一个姨娘生的,能嫁去那样的人家,还平白的得了那许多聘礼和嫁妆?
    “三妹妹是该谨慎些了。”许碧冲许珠冷笑了一下,“已经是大姑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开口之前还是先想想的好。免得被人听见,倒要说夫人没有好好教导女儿了。大姐姐说是不是?”她这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平白无故就被许珠夹枪带棒地来了一通,难道还要跟她客气不成?
    本来许碧是不打算跟这姐妹俩多说什么的。虽然以前的许二姑娘没少被她们欺负,但对许碧来说,即使年纪最长的许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她年纪比她们两个加起来都大,也不怎么好意思以大欺小。
    然而许珠说的话实在让人恼火。就算许珠不知道这门亲事原本是许瑶的,对她没什么感激之心,至少也该有点同情心吧。沈家也算是许家的世交,听见朋友家的孩子重伤将死,不但毫不担忧,仿佛还巴不得人家快死,只为了让庶姐守寡。就凭这些话,说她一句没家教,说陈氏一句不会教养孩子,难道还冤枉了她们?
    “你敢说母亲——”许珠两道眉毛险些竖到额头上去,冲上一步就抬起手来。
    许碧一把抓住了许珠的手。许二姑娘这小身板儿,力气和反应自然是都比不上她自己原来的身体,但许珠也才十二岁,娇生惯养的同样没什么战斗力,许碧拿下她还是不成问题的。
    “珠儿!”许瑶脸都有些青了,“快住手!”
    许珠从前倒是没打过许碧。盖因许碧在她面前永远都是畏畏缩缩的,根本也没有让她动手的理由。但她更没想到,她要打了,许碧居然不是老老实实受着,竟然是敢还手了!
    这简直是要造反了啊!许珠气急败坏地想把手抽回来,谁知连抽两下都没抽动,手腕倒被许碧抓得有些痛了:“你,你敢打我!那沈家大郎就是快死了,谁不知道!”
    许碧用力一甩,把许珠甩得身子一歪,冷笑道:“究竟是谁打谁?三妹妹说话最好先过过心。老这么胡说八道的,仔细给家里招祸!沈家少爷是战场负伤,皇上那里尚且赏下御医全力救治,三妹妹却巴不得他快死。不知道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会怎么想?”
    流苏说了,沈家原先在西北是对战北戎,如今在江浙则是剿匪抗倭,这就是守土开疆,保家卫国呀!虽然这个年代的军人跟她那个时代不大一样,但无论如何你过着人家打出来的平安日子,就应该有些敬重才是。就凭许珠说的这些话,要是被沈家人听见,抽她一耳光都是轻的。
    许瑶脸色十分难看:“珠儿,你再不住口,我要告诉父亲去了!”
    许珠不怕母亲陈氏,却怕许良圃,闻言眼圈顿时红了:“我要告诉母亲去!”说罢,转身就跑,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连忙跟了上去。
    许瑶瞥了一眼妹妹的背影,轻咳一声:“珠儿是被宠坏了,不过她素来有口无心,二妹妹别跟她计较。宫里御医都去了,沈少爷必定能药到病除,转危为安。”
    她一面说,一面心里冷笑。这个庶妹果然是有长进了,如今说起话来竟是一套一套的,字字句句都叫人无法反驳,也难怪能挤得母亲拿出了一大笔银子。
    不过,这个庶妹再能耐,终究还是只在翠庐那一方小院里过日子,外头的事知道得太少了。她只道宫里派御医就是要为那沈云殊治伤,却不知这派御医里头也大有门道,更不知道如今沈家已被新帝猜忌,新帝只怕是根本就不想治好沈云殊的。
    母亲就是关心则乱——许瑶冷静地想——不过这也怪不得母亲,谁也没料到先帝突然驾崩,而新帝竟这般忌惮沈家,更不必说她居然正逢上了新帝选秀。母亲素来疼爱她,沈家和皇宫,该选哪个一目了然,母亲为了她,一时谋划得稍稍急了些,不免就有些漏子被人抓在了手里。
    不过,便容这个庶妹略得意几日好了。马上她就要离开京城,只要想在沈家安生过日子,她就绝不敢说出易嫁之事,否则,单是沈家那位继室夫人就有得苦头给她吃。
    如此一来——许瑶漠然地想着,她就有足够的时间了。也幸得这些年家里从未宣扬过与沈家的亲事,许碧嫁过去冲喜,自然就无人再疑心她,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在后宫之中经营。
    新帝才二十五岁,中宫又无子,若是她能抢先生下皇子,那时还有何惧?若是新帝要算计沈家,或许她还能利用许碧,替新帝打探一下沈家的消息呢。等到沈家倒了,许碧手里捏的那点把柄还算什么呢?
    许瑶垂下眼睛,微微一笑:“我们到底是姐妹,日后还要守望相助,妹妹切莫记恨珠儿。去了江浙,可要多写信回来,有什么事,尽管告诉父亲母亲,这到底是你的娘家……”
    车夫连忙又跳上车辕,两臂紧紧勒住了马缰,马儿虽然嘶叫不停,却是硬生生地被拉住,空自踏着四蹄,竟没能再前进一步。
    这人力气不小啊。许碧不禁看了一下自己的车夫。看起来也是挺结实的身板,但要说像这样勒住惊马,却是做不到的。
    此刻后面一辆马车上一个身材瘦小些的车夫也跳了下来,二话不说,上前来先给了前头的车夫一记耳光,那车夫虽然身材比他高了将近半头,却是一声没吭,捂着脸退了开去。
    知晴方才被马嘶声吓了一跳,这会儿见那车夫挨打,便小声幸灾乐祸地道:“活该!再叫他赶着车往前乱挤!”
    她刚说完,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小声道:“这人,这人好像并不会赶马车……”
    许碧转头一看,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她侧后方,似乎说了话又觉得自己有些莽撞,略露出些局促的表情来,正是她的那个陪嫁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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