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江湖路

赴宁城双珠南伏 闻亡讯单骑北归

    
    阮中琴已缓和过来,见林书怒气冲冲,心中已经明白。正是午后,天气炎热,不能久在太阳地里站。林书寻了处民房,有个小院子,付了六两银子租下来。一共三间房,阮中琴林书各一间,剩下的空着,他寻思着要不要请婆子来做饭,阮中琴道:“如今我们盘缠不多,反正我在此也无别的事,这等洗衣做饭的事还是我来吧。”/p
    “你一直都是别人伺候的,哪里能做得来这些。”/p
    阮中琴笑道:“如今已经没有小姐了,乐天知命,既已如此,总要学会做这些的。况且每日闲着反倒不好。”/p
    林书见她执意如此,也就由着她。一路奔波,午间小憩,听得巷间有卖花声,腾腾热气伴着袅袅晴丝游转,蝉鸣盛夏,卖花声愈觉响亮。林书睡起有隔世恍惚之感,遂起身打算在苗湖转转。/p
    苗湖并无异样,大石已经没了,狄风亭也没了,倒是荷花开得正好。林书总是不自觉的看向渡头,身后却有人拍他肩膀道:“林书!”/p
    林书吓得一跳,还没等他回头,身后的人已经走到前面来了。他上身只一件短褐,下身褐色裤子,一双草鞋露出大脚趾,脸庞晒成了古铜色。林书亦惊讶道:“郑寻!”/p
    “是我,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你。”郑寻憨笑道。/p
    林书心喜,同他闲话几句,原来郑寻本到广东去,谁知碰上起义,东西都被抢了,郑寻也没个盘缠,又不认识其他人,只身一人边干活边返京,这才许久未回京。在渡头挑担的时候瞧见林书望向渡头,郑寻才发现林书过来打招呼。/p
    说起回京,郑寻很兴奋,道:“真是苦了玉筝,想来生孩子我也不在身边,估计等我到京城,她要怪我了。”/p
    林书想说付玉筝已故,但见郑寻那开心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但又不想瞒着他,只能缓慢说道:“郑寻,额,是这样的,嫂嫂她……”/p
    “她怎么了?”郑寻看林书的表情,道:“哦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她知道我在这里让你来接我对不对。我说怎么这么巧。”/p
    林书低头,咬咬牙道:“嫂嫂留下一双儿女,去了。”/p
    还在笑着的郑寻怀疑自己听错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林书又道:“付老板在京中,你……”/p
    “好端端的一个人呢,我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呢,你骗我。”郑寻声音已经沙哑,身体颤抖,林书看他激动,道:“生孩子大出血,没保住。至今已半个月了。”/p
    郑寻知道是真的,可是他不愿意相信,在街上抢了一匹马就上京去,那马主人要开骂,林书给他二两银子道:“暂且借用几日。”/p
    天气热,街上行人不多,蓝棋出现在他面前,他一点也不意外。/p
    蓝棋道:“你还是来了。”/p
    “我不过是来散心罢了。”林书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蓝棋正色道:“此事因你而起,也该由你了结。”/p
    林书知他是指宝藏,故意不接茬,反问道:“那你呢?你也是为宝藏而来么?不过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这宝藏怎么开,你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人。”/p
    “我知道。”/p
    林书冷哼道:“那你让我来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p
    “我说我知道。”/p
    林书不耐烦道:“你知道就知道,你知……你说什么?你知道?”/p
    蓝棋点头道:“难道同样的话要我说三遍你才满意吗?”/p
    林书笑起来,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来找你还什么都不知。”/p
    蓝棋将他带到隐蔽处道:“这宝藏之事,当初藏好之后为防止私吞,也怕落入他人手里,因此将藏宝的地点,宝藏的钥匙分开来,由不同的人保管。这钥匙不同于一般的锁,它是两把复合锁,缺一不可。当年造这机关的便是著名的锁匠锁关子。”/p
    林书听得有点意思,问道:“倘若真的是,那这都过去五百年了,谁知道是真的假的。”/p
    “我们不是第一批知道的人,北宋时就有传说,但是宋朝有钱,谁也没有当回事。到了南宋,有人打起了这宝藏的主意,据说当时也是一场恶战,死伤无数,此后亦不知所踪了。”/p
    “都说了是传说了,那你还信。”林书呷了一口茶。/p
    “这是真的。那以后宝藏的线索又散落了,其中一个,宝藏的地点,几经辗转,落到了你爹爹手上。”蓝棋亦喝了一口茶。/p
    林书精神振奋起来,凑近道:“什么?我爹?你知道我爹的事?”/p
    蓝棋慢悠悠道:“看来你叔父从来没有跟你提过你爹的事。”/p
    林书自小无父无母,爹娘之事叔父也不愿意透漏,自己总觉得自己没有来处,听见蓝棋说这些,怎能不激动,忙追问更多。/p
    “你爹林昀年轻的时候,为人比较放荡,不拘小节,年纪轻轻便出来走江湖。同几个道上的朋友结拜,几个人一起创立了青龙会,也就是现在竹叶青的那个青龙会。你爹排行老三,但后来得利了,他同老二似乎有什么过节,两人打起来。最终两方都付出了代价,你那时尚在襁褓之中,竹叶青遵从你爹遗愿将你送回老家,你叔父怕你牵扯进江湖,带你离开投奔别处,此后竹叶青和你没再见过。你想想你叔父一个文官,为何情可在华阴做十几年的小官始终不肯来京?要知道你叔父命你来找于谦大人,可见平日里同与大人多有书信来往。于谦大人也有意要你叔父来京,可你叔父不肯,他在躲谁?简素心的碎骨离魂掌,就算是我挨了,若是长时间得不到救治,也是必死无疑,你叔父竟然还能撑到你回去,你不意外吗?你叔父和你爹都是习武之人,你爹闯江湖丢了性命,到了你,才如何都不肯让你走江湖了。”蓝棋说话的时候永远很平静,似乎他没有感情一样。/p
    林书听这些故事,想努力唤起自己的感情,可是自己对爹娘没有记忆,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可他仍旧有些难过,他想起了竹叶青,那是个很了解自己爹爹的人,那是爹爹的结义大哥。他又想起叔父,所以叔父多年来用心良苦,自己今日才知。/p
    蓝棋继续说道:“除了藏宝的地点,其他你也不知道,你叔父也不知道。”/p
    “那你还知道什么?钥匙在你那里?”/p
    “不在我这里,但我知道是什么。”蓝棋又道:“两把钥匙,缺一不可。”/p
    林书对宝藏没有兴趣,冷冷道:“那你还告诉我,我对这个没有兴趣。你知道这么多,以你这样的本事,找到它们是早晚的事。告诉我,我又不能帮到你。”/p
    蓝棋自顾自说道:“我这次已经找到了,可巧的是……”/p
    “是什么?”/p
    “它们都在你身边。”蓝棋道。/p
    林书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道:“我现在身上,就一把钥匙,就是我租的那民房,你这睁着眼说瞎话。”林书说着还将钥匙翻给他看。/p
    蓝棋看了一眼房门的钥匙,正要开口却微笑起来,抬头道:“还没到晚上,如何就躲到房梁上去了。”/p
    林书抬头看却见玲珑手倒着从梁上滑下来,不见他落地却已在桌上了,笑道:“佩服佩服,居然能发现我。”/p
    林书道:“哦,原来你在偷听。”/p
    “哦什么?哪有偷听?我本来一直在这里睡觉,谁叫你们说话那么大声,吵死人了!”说罢眯着眼睛,只用鼻孔看人。/p
    林书道:“那你是不是也想知道钥匙在哪里?”/p
    “我才不稀罕!就算有钥匙我也不要。你们都不晓得我玲珑手的本事,锁关子是厉害,但是我比他更厉害,我不用要是也能开,方不负我这盗圣的名号!”他说着甩甩自己的头发,林书觉得有趣,道:“好,那我等着。”/p
    蓝棋不言语,玲珑手看起来沧桑,其实年纪不过二十四五,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蓝棋已到而立之年,况且性子本就沉稳,同玲珑手全然不同。/p
    林书道:“蓝棋,你还没说完呢。”/p
    蓝棋道:“改日再说。我先寻个住处。”/p
    “你不过是怕我知道。”玲珑手蔑笑道。说罢又上了房梁,“你们走吧,别打扰我睡觉。”/p
    林书悻悻地出门,蓝棋也跟着出来。林书道:“我初在华阴城见到玲珑手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厉害。后来他入苗湖,寻宝藏,面对机关却能游刃有余全身而退,不是寻常人物。”/p
    “玲珑手不是真名。造机关索道的,和盗墓偷窃的,从来都是冤家。玲珑手是个称号,他是靠盗墓起的家,这片大地上的墓,想必他都去过了。若论武功,他是不及简素心秦留等人,但论这些,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p
    因蓝棋没有地方住,林书想起自己还有一间空房,遂带蓝棋回去。他又问了许多自己爹娘的故事,蓝棋所知,基本都告诉他了。而蓝棋,也是听师父说的。/p
    晚饭时分,二人回来,阮中琴正在厨房做饭,今日炖了鲫鱼汤,炒两个小菜,香味老远就飘出来了,林书闻着就饿了。/p
    他带着蓝棋入了厨房,阮中琴忙道:“君子远庖厨,你去外头等着吧,马上就好了。”/p
    “哪里话,君子也该近庖厨,才知这做饭不易呢!君子远庖厨,本来是孔子教导众人要有仁爱之心,庖厨多生杀,到了后来,竟成了那些男人不做饭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林书说着帮忙加柴火,蓝棋见到阮中琴同她点头示意。他们三人此前宁城治水的时候就已经很熟悉,如今见面也没那么多客套。阮中琴不知蓝棋会来,又再煮了一点。她吃完后蓝棋和林书还在吃饭,林书道:“你先歇着吧,碗筷我们来收拾就好。”/p
    阮中琴笑道:“那你来。”自己转身来到那间空房,白天她将四处打扫了一番,林书和自己房间都已铺好,如今蓝棋要在这里过夜,虽是夏天,晚上薄被子还是要铺一层。桌椅也要除尘才是,蓝棋回房的时候,房间一尘不染,阮中琴还买了新鲜的海棠来插屏。阮中琴见他来了,轻声细语道:“锅里有热水,你若是要就去打来。”/p
    蓝棋虽然跟着徐有贞的时候也有好地方住,但伺候的人也很少如此贴心。他自小照顾自己,阮中琴的温柔他此前就有领会。治水的时候她虽帮不上大忙,但也洗衣做饭不言劳苦。阮中琴找了条干净的手巾,又抱了两件衣服来,铺的平平整整,放在床上道:“这是义兄的衣服,蓝大哥可将就着穿。”/p
    蓝棋身边多是男子,打打杀杀,阮中琴是他所见到的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全、放松可以不存戒心的人,他又抬头望着她髻上的金步摇,道:“谢过阮小姐。”/p
    阮中琴见他太客气,微微笑了,她如今比从前爱笑些,不似之前总是哭泣,或许经过这么多事,真的让人成长了也难说。/p
    当晚,三个人都没有睡着。有心事的人是睡不着的,心事越藏越容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上脑袋。/p
    林书白天听蓝棋说起往事,想起叔父和林忆,如今的自己已经孤身一人,没有至亲,幸亏有阮中琴这个义妹。又不自觉的想起李惜儿来,辗转反侧,总觉得被子热,起来好几回。/p
    阮中琴到了这宁城,感情同别人不一样,她在宁城住了好几年,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曾承欢膝下。来了宁城,该去爹爹坟头祭拜一番。/p
    林书实在睡不着,起身练字,阮中琴见他屋内的烛光,自己睡不着,也起身去看。林书见她来了,道:“天热,睡不着。”/p
    “可把被子撤了,直接睡席子。”阮中琴笑道。/p
    林书摆摆手道:“罢了,练字静心也好。”说着他已经开始研墨了,阮中琴上去帮忙,点了炉香,帮他磨墨,看林书的字圆润流畅,但偏软绵。/p
    阮中琴见油快烧完了,又添了些灯油,剪了灯芯,屋子里更亮堂些,林书见她这般娴熟,道:“想来你也时常练字的,还不曾看过你的字,可否写两个我看看。”/p
    “我的字不好看,恐要污了你的眼。”阮中琴笑道,林书不信,阮中琴写下四个字:傲雪迎霜。/p
    林书见阮中琴写的草书,肆意洒脱而又有筋骨,颇为震惊,道:“我瞧你平日里不似那等刚强之人,以为你写的会是娟秀的小楷,万没想到你的草书如此之好,真不像你。”/p
    阮中琴搁笔道:“我最喜欢的草书大家是怀素。草书行书或是楷书我都略知一二,只是书法陶冶性情,许是自己无法洒脱,才越发向往狂草的境界吧!小时候我在苏州,爷爷就是字痴,我跟着爷爷也学了不少。”/p
    林书拍手道:“果真有趣,那你既能书,可还会琴筝之类?”/p
    “虽都会,还是更喜欢古琴一些,筝倒弹得少。只是如今这里没有琴。”/p
    一把古琴也需费不少银子,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林书问阮中琴所带银子还剩下多少,阮中琴道:“同碎银子一道,还有七十六两八钱。”/p
    “若是回到华阴,叔父宅子还在,也用不上多少银子。”林书同阮中琴盘算起来,阮中琴笑道:“穷家富路,如今我们的银子只有出的,不见进的,还要留下回华阴的盘缠。”/p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