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江湖路

    
    玲珑手将扇子递给他，道：“扇子比从前耍得更好了，若不是小师妹先用酒杯挡了一下，我都接不住。”/p
    铁扇只笑了一下，随后御剑飞鸿、和尚、跛子和月音娘子皆至。几人分列坐下，和尚将禅杖立在舱门外。/p
    林书本在院子里，借口说自己出来散步，实则念着李惜儿，就散到渡船这头来了，因见里头灯火通明，细听声音似乎认识，走进去正和心中所料一样，玲珑手见林书来了，笑道：“今日巧了，一个个怎么都来了。”/p
    林书见李惜儿在玲珑手身旁，并不避众人，尽量不去看她。铁扇见林书来了，往里挪了挪，林书依着铁扇坐下。/p
    李惜儿添了酒杯，还未斟酒，陈遗爱同阮中琴也相挽着来，陈遗爱在船舱外道：“原来都在这里，怕是难得一见这样的相聚。”/p
    林书不解二人为何会来，原来陈遗爱回宁城时无处去，阮中琴见林书一个人出来，怕他不安全，自己也跟着出来，宁城并不大，碰见陈遗爱，因此两人同行。陈遗爱同石彪之事她也不知晓，两人到船上坐下，陈遗爱只顾着说话，阮中琴扫视了一周，见李惜儿生的美貌，对她点头微笑，问道：“可是李姑娘么？”/p
    “李惜儿。”她回答道，并拉着阮中琴坐在自己身边，亲自斟酒送到她面前。林书见李惜儿待阮中琴比自己还要殷勤，自顾自喝酒。他算了算，包括李惜儿在内，一共十三人。/p
    玲珑手坐在上首，左边坐着李惜儿，李惜儿下一方，坐着阮中琴，林书和无踪童子，玲珑手右边坐着蓝棋，蓝棋下一方便是御剑飞鸿，和尚和月音，铁扇同小师妹，陈遗爱三个人坐在下首，跛子不太方便，搬条凳子在月音和铁扇转角坐下。/p
    玲珑手见众人坐定，道：“这么多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无踪童子接下话茬：“想不到江湖也是人才济济。”/p
    “难得有时间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几位皆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趁着这月色荷香，把酒言欢，也是人生乐事。”御剑飞鸿道。/p
    蓝棋但笑不语，却见跛子用弯钩勾着个什么，原来是陆双雪，阮中琴忙起身道：“不要伤她，她身上还有伤。”/p
    跛子的弯钩钩得不深，陆双雪眼中流过一丝感激，跛子迟疑不下，和尚见阮中琴站起来，他也道：“三弟放了她算了，这姑娘都发话了。”/p
    月音见陆双雪，问道：“简素心让你来的？”/p
    陆双雪歪过头去骂道：“久冬的叛徒，也直呼师傅名讳。”/p
    和尚起身道：“骂谁呢？小孩子家家不会说话，三弟给我割了她舌头。”/p
    跛子正要动手，阮中琴心想，江湖人都爱割舌头么？林书听见割舌头，想起任谦来，但陆双雪终究无辜，遂阻止道：“算了，卖我一个面子，今日莫杀人。”/p
    铁扇见状，也道：“三哥算了。”跛子遂放手，陆双雪望着座中诸位，也有些不认识的，待目光落在小师妹身上，她惊讶道：“是你？”/p
    众人都看向小师妹，她的身份一直成谜，连玲珑手和无踪童子都不甚了解，难不成陆双雪竟然认识她？小师妹看向陆双雪，陆双雪上前道：“就是你去找掌门，告诉她这……”陆双雪还未说完，小师妹就已经点了她的穴，带她出去，和尚要追，御剑飞鸿出手压住他，无踪童子笑道：“似乎越来越好玩了。”/p
    不多时小师妹就回来坐定，陈遗爱道：“你们可别说你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聚会的。”/p
    “自然是，美景美酒美人都有了，不把酒言欢，岂不是辜负了美意。”玲珑手一边喝酒一边对铁扇说道：“你怎么也来了，许久不见你。”/p
    铁扇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不知道罢了。”/p
    “藏得够深的。”玲珑手的眼睛像夜里的猫一样闪烁着绿光，他的瞳色的确有些绿，毕竟他身上有着一半波斯人的血统。/p
    林书却一直喝闷酒，铁扇对林书道：“想不到公子也在这里。”林书放下酒杯，说道：“只住几日便走。”/p
    无踪童子道：“既然几位都来了，我便把话挑开来说，不论你们中谁得了宝藏，都是我赢。决不可落在朝廷的手上。”/p
    蓝棋道：“至少我们几个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p
    李惜儿弹起琵琶，御剑飞鸿道：“自祝亭云去后，江湖之中，实在没有能当大任之人，虽说此前祝亭云在时江湖也不太平。但是如今江湖元气大伤，江湖大派只有简素心和沈燕阳武功尚可，拂春派掌门秦留和辞秋派都闭门不出，一心清修，元气大伤了。此后皆是各路游侠，武林如今已无盟主。”/p
    “秦留老小子才不会夹着尾巴乖乖躲在蓬莱岛上呢！”玲珑手笑道。/p
    “话说得好好的，又扯上盟主来。管他谁做盟主，非要做盟主，祝亭云这盟主做的，命都没有了，我才不要做盟主。”和尚嚷嚷起来，林书道：“祝盟主是一个真正的大侠，我很是敬佩他。”/p
    李惜儿笑道：“佩服归佩服，还是活着好，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活着的时候，都说祝亭云好，死了后，还有几个人记得他。”/p
    铁扇道：“记得的人自会记得。”和尚抓了一只鸡吃起来，道：“该吃吃，该喝喝，管他记得不记得。”/p
    陈遗爱见他毫不避讳，酒肉样样来，自己也解下盘花牛皮鞭，身上挂着的如意球发出??的声响，无踪童子见了要拿来看，陈遗爱取了给他，他琢磨一阵笑道：“锁二爷的手艺还是很好。”/p
    林书惊讶道：“你怎知是他老人家？”/p
    “好歹我也活了这么多年，见的多罢了。”无踪童子正要将如意球放在桌子上，却见手上空空，玲珑手正倒腾着如意球，略带不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这造锁的，除了五百年前的锁关子是个人物，我有几分看得上眼，剩下的这些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p
    蓝棋摇摇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锁二爷当年有多厉害，只是如今他不愿踏足江湖，他若出手，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p
    “我不信，若是真这么厉害，江湖上早已有他的传说了，可见并不厉害。”玲珑手随意地将如意球掷在桌上，如意球却绽开来，散出许多红豆来。铁扇以为是什么暗器，早已出手要挡。和尚见红豆圆圆地滚到身边来，大胖手抓起一把来，道：“原来是红豆，生的又不能吃。”/p
    陈遗爱自任谦将这如意球送给自己就没打开过，因它不大，有时候挂在身上也好玩。哪猜得到里面是些红豆。红豆落在李惜儿裙子上，李惜儿轻轻拈起一颗来，念叨：“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p
    李惜儿念温庭筠这句诗时，陈遗爱脸一阵红一阵白，林书呆呆地望着李惜儿，阮中琴见场面有些安静，道：“温庭筠这词原来是有两首一起的，都甚好。”/p
    林书答道：“第一首比第二首更好，合欢核桃终堪恨，里许原来别有人。”/p
    李惜儿笑道：“那前头还有两句怎么不说，一曲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p
    林书被噎着话说不出，阮中琴觉得自己越说越乱，蓝棋看在眼里，道：“要吟诗作对，那就去外头找几个书友，在这里，是不兴这文邹邹的东西。”/p
    和尚也道：“就是就是，说些什么又听不懂，读书人简直有毛病，杀鸡都怕的人一天天恩爱缠绵，不知道说些个什么，大老爷们跟个小姑娘似的。我还记得有一次，听一个说书的讲江湖故事，纯粹瞎扯淡。”/p
    陈遗爱道：“尽是些男人写的，大抵无非是一个男子，走入江湖，短短几年就修得绝世神功，一路走来有死心塌地的挚友，痴心一片的女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说到底，不过是现实中没有，就幻想自己能有这奇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p
    林书在一旁道：“读书人也不尽是如此，还有一些不是这样的。”玲珑手道：“剩下一部分就指望着自己年纪轻轻就考取功名，立身立名，迎娶高门女。稍微好些的便说能做宰相贤臣，辅国治民，最后像范蠡一样，携西施这样的美眷，泛舟西湖之上，隐去功名，留待后人传唱。”李惜儿嗤嗤笑道：“这倒是真的，文梦武梦都做了，千百年来能如此的也只听说过范蠡，张良而已。如今这些人考取功名，指望着出人头地，谁还有那份心辅国治民！”/p
    “就算有，但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最是无情帝王家，管你是忠是奸，哪朝哪代不是这样？于谦大人总算得上是好官，不是一样被杀？徐有贞坏也是坏，朱祁钰一样容不下他，昨日能拥立朱祁镇反朱祁钰，朱祁镇不一样担心他将来故伎重施？”说这话的正是蓝棋，林书听罢吃了一惊，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挑拨才使徐有贞被流放？他道：“难道徐有贞不是因为同曹吉祥石亨等人交恶，三人生嫌隙导致的么？”/p
    蓝棋冷笑一声：“朱祁镇不过是顺水推舟，将来石亨曹吉祥他一样留不得。这就是皇帝，最是无耻。”/p
    林书仍觉得不可思议，道：“开国时大将蓝玉被太祖诛九族，难道也是因为……”他还没说完，蓝棋已重重放下酒杯，林书见蓝棋面容冷酷似冰山，硬生生把话憋回肚子里，陈遗爱却说道：“也就是说，将来石彪石亨等人也会死？”/p
    “现在是用人之际，太平时期不会用将军，历来如此。石彪等人手上那么多士兵，那老皇帝怕是睡不着。”无踪童子倚着船舱，看向陈遗爱。陈遗爱恨恨道：“我从前瞧不上石彪，如今边境不安，他也能戎装战马，镇守边关，不失为一条好汉。比起皇上，要好得多。”/p
    玲珑手道：“看皇帝不顺眼，你们自己做皇帝好了。”阮中琴听见这样的骇人言语，不禁色变，这可是谋反。/p
    和尚笑起来：“整日窝在那小房子里，哪里有我们自在？若是我们进紫禁城去，以我们几个的身手，早把他赶下来。可我们那犯得着这样做。”/p
    “谁做皇帝都一样，大权在握谁想给别人？日日担心这个篡位那个谋逆，骨肉相残的事还少么？实在不如我们这几个人，虽不是血亲，却也是结拜之交，山野之间自来去，好不逍遥。”月音亦笑道。林书道：“还是羡慕你们江湖中人，快意恩仇。”/p
    跛子却连着摇摇头，道：“小公子你还是太年轻，快意恩仇，你可曾见简素心跟你快意恩仇？江湖可不只有快意恩仇，还有人心险恶。”/p
    “难道不是该亦敌亦友好好切磋武艺么，简素心心狠手辣，但是毕竟也只有一个简素心，江湖人还是很好的，坏人，哪里都有坏人，不仅江湖有，朝廷还有那么多贪官酷吏呢！”林书觉得他们将江湖人看的太坏了，可能这和文人相轻道理一样，因此想要辩解。在座除了阮中琴皆呵了一声，连不言语的小师妹都露出冷笑。/p
    玲珑手道：“那是你没见过比简素心还要坏的人。常州辞秋派皆是专职杀手，杀害无辜不计其数，当年替人屠了整个村子，没有一个活口，还不够惨烈？”/p
    林书听罢胸中起火，道：“这也没人管么？”/p
    “谁管，做得干干净净，一把火烧了，知县就算知道也不敢纠责，不过就说是天灾，还能怎样？”铁扇冷冷道。/p
    林书似乎不相信，道：“你们不是编故事吓唬我吧？”/p
    “没有骗你。这是真的。”铁扇望向别处，手上的扇子开了又合上，合上又打开。/p
    林书道：“你怎么知道？”/p
    铁扇抬起头时，她的眼眶已经红了，眼角噙着眼泪没有掉下来，道：“因为那是我的村子。”她说着跑出船舱，和尚要去追，月音却自己去了，道：“二哥你坐着。我去。”/p
    玲珑手并不知这一层，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林书更是后悔自己问，也追出去。李惜儿见了，绞着衣带不做声。余下的人依旧喝酒，御剑飞鸿道：“所以后来江湖上就没有杀手辞秋派了。”/p
    蓝棋看向他，还没开口问，和尚笑道：“他们屠了我五妹的村，我们几个便屠了他们整个门派！”阮中琴见和尚有些粗鲁，又说这话，只不停地喝水。陈遗爱喝彩道：“就该这样，血债血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