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江湖路

简素心殉情明心 李惜儿护子忍病

    
    林书同阮中琴躲在远处,倒是简素心和五鬼打起来,沈燕阳在中间调停,林书见简素心的功夫精进不少,想起她割任谦舌头的画面,恨恨不已,若不是阮中琴拖住他,他真想上前去。/p
    沈燕阳调停两方,两方都有些累了,皆住了手。他道:“都是江湖中人,何必打打杀杀。有什么事好好谈。”/p
    简素心道:“没什么好说的,你休要拦我,不然连你一起打。”/p
    五鬼中的和尚上前大跨一步道:“打就打,我们还怕你不成。要不是看你曾经是月音的师姐,我早就一杖杖死你了。”/p
    简素心立即出手,也不废话,几人厮打之间,沈燕阳横在中间,前头是简素心的碎骨离魂掌,后头又是和尚的禅杖,两人皆来不及收手,沈燕阳五脏俱碎,顷刻间七窍流血。和尚知自己闯祸了,大哥御剑飞鸿也凑上去看,简素心扑上前,沈燕阳倒在地上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拉住简素心道:“素心,好……”/p
    “不,不,”简素心像被抛弃的孤儿一样手足无措,掉下眼泪来。林书在远处瞧着,真想冲上去看一看沈燕阳。/p
    御剑飞鸿见沈燕阳已死,示意其他人快走。简素心却拦住了他们,大喝道:“都是你们!”/p
    “我的禅杖是打了他,可他自己要横过来的。况且,以他的武功,我这一杖根本要不了他的性命,都是你的碎骨离魂掌,这才将他一掌拍死的。”和尚为自己辩解起来,但仍然有些心虚,几人脱身走了。简素心在地上,伏在沈燕阳身上哭。/p
    林书在旁瞧着奇怪,简素心居然也会哭,况且她哭的不是别人,还是沈燕阳?/p
    原来这半年来沈燕阳为防简素心打宝藏的主意而四处作恶,日日守着简素心。简素心也只有二十七八岁,久冬山上基本没有男子,况且久冬弟子所习功夫,皆是要处女之身才能修炼,是不能婚配的,因此简素心一心修行。奈何沈燕阳就在山上住下,每日同吃,晚上在外头守着。简素心起初嫌他烦,后来日子久了,竟习惯沈燕阳如此。两人相处日久,总是容易生情的,因此才会为沈燕阳如此伤心。简素心此生,感受到的爱,或许只有师傅,曾经的月音师妹,和这一段时间的沈燕阳了。/p
    她哭得那么伤心,林书见又有一人来了,是陆双雪,简素心的弟子。/p
    简素心收了眼泪,陆双雪道:“珍宝被船运着,还未到京中。我已经检查过了,里头并没有秘籍。”/p
    简素心听着却没有反应,陆双雪叫了句“师傅”,简素心回过神来。也许是在大悲中,简素心道:“秘籍没了就没了吧,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没有用了。”/p
    “啊?”陆双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师傅简素心说出来的话吗?简素心道:“以前总想证明自己很厉害,向师傅证明我是个很有天分的人。师傅爱惜月音,我就千方百计证明自己。可是我现在只想做个女人,秘籍我不想要了。”/p
    陆双雪还没反应过来,简素心已经抱起了沈燕阳,这在陆双雪看起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道:“师傅您怎么抱着沈大侠,他可是一个男子啊!”/p
    简素心露出痛苦的笑容,对陆双雪道:“是我害死了他。”/p
    “可是师傅,我们久冬中人……”/p
    “我现在把久冬交给你,随你怎么做吧,我不再回去了。”简素心将黄色绸带和玉叶子丢下,那是掌门的专属信物,也是掌门的象征。/p
    这突如其来的掌门之位,让陆双雪愕然。她似乎有些结巴地道:“掌……掌门……”不知道她是在叫简素心还是在叫自己,而简素心已经离开很远了,留下陆双雪拿着绸带和玉叶在原地。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样去做一个掌门,该怎样向大家解释师傅去哪了。/p
    林书见简素心走了,要追上去,简素心杀了叔父,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了简素心?终于阮中琴还是没能拖住他,简素心因伤心所以走得很慢,林书追上了她,拦住道:“简素心,你做的恶事还没有偿,怎能如此一走了之?”/p
    简素心目光本呆滞,见到林书,虽然有些意外,但她没有惊恐,居然冷笑起来。/p
    林书见她笑,那种笑容就像是破碎的镜子里人的笑,狰狞破碎。林书道:“你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p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对,杀了心爱人的命,就要用自己的命偿,欠了心爱人的情债,就该用情来偿。”简素心无视林书,她已经有些疯了。/p
    林书见她疯疯癫癫,疑心她使诈,可简素心却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使出碎骨离魂掌,她打向了自己!/p
    她也死了,死在沈燕阳身边,她也死了,死在自己的碎骨离魂掌下。她死了。林书曾经很恨她,可是如今她死了,带着对所爱之人的那份没说出口的爱和悔恨自尽了。/p
    或许林书应该开心,可是他全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轻松。他将二人合葬,很久都没有说话,天亮了,月亮沉下去,太阳升起来,宁城在安静中以热闹的方式醒来。/p
    林书看见阮中琴一直在自己身边,道:“我们回华阴吧!”/p
    两人却都忽然昏迷,醒来时已经人在京城。竹叶青将他们带到京城来,要他们一定在京城先住下。他们无法拒绝,林书找到郑寻,付十州付老板已出门经商,林书打算同郑寻一起住,郑寻自然欢喜,更何况,阮中琴喜欢孩子,有阮中琴照看文夏和来栀,总比他一个大男人要周到。府中只有甄叔打理京中的生意,郑寻同鲍叔南下的时候失散,鲍叔回来后没待两天又同付老板出门了。郑寻自道:“看来我没有经商的天分与才能,还是老老实实卖力气吧!玉筝走后岳丈待我不似从前,院中又住着两位姨娘,我平日里也不走动,实在是不方便。”/p
    竹叶青只要他们在京城便可,林书只当他是伯父,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大胆住着就是了。有郑寻相伴,他也很少再动回华阴的念头。/p
    珍宝悉数运到京城,陛下很是开心,与民同乐,京城热闹非凡。林书就像做梦了一样,没有人争抢宝藏,这也太匪夷所思了。/p
    林书尽管疑惑,为什么江湖中人突然之间统统不见,那些曾经想要得到宝藏的人全都没有了音信,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和阮中琴在宁城的乡间待的那与世隔绝的七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司徒逸为什么要留住自己?阮中琴的疑惑没有他那么深。也许事情尘埃落定,就不该再追问,好奇心有时候不是件好事情,他该开始新的生活,他想要的平静的生活。/p
    阮中琴每天照顾文夏和来栀,生活平静也有乐趣,竹叶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关于竹叶青,他们知之甚少,但他们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林书帮郑寻的忙,郑寻不是做生意的料,来这里许久了,生意上的事还不如林书熟悉。直到初秋时节的某一天,林书却找不到郑寻,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倒是阮中琴发现了他在此前付玉筝的阁楼上,林书见他一个人喝闷酒,酒瓶七倒八歪,郑寻脸色微红,似乎有些醉了。林书记得他酒量很好,不至于喝成这个样子。/p
    林书走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郑寻转头看他时,他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郑寻露出一丝苦笑,道:“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擂台比试,我赢了石彪,稀里糊涂成亲,我遇到了玉筝,她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女人,可是她却早产难产,匆匆离我而去。你说老天为什幺要这样对我啊?”/p
    林书搜肠刮肚想不到安慰的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四处流浪呢?也拿起一壶酒灌自己,末了道:“好在还有文夏和来栀。”/p
    “是呀,好在还有他们。”郑寻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两人在阁楼上开小轩窗,这房间自玉筝走后就封住了,郑寻偶尔来这里坐一下,想象着玉筝还在的样子。时间越长,郑寻所能记得的东西越少。岁月真是个无情的东西,人的记忆也会慢慢减弱,郑寻总还记得她。他们坐到白露初上,明月如水后,便不再喝酒。郑寻随意地去翻付玉筝的梳妆台,里头还有几件金银首饰,左边黄桃木抽屉里有个檀木镶绿翡翠的小匣子。郑寻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一本册子,蓝色的面,上头写着‘轩窗小记’四个字,但郑寻是不认识的。他递给林书道:“你帮我看看写的什么,我不识字。”/p
    林书犯难道:“这样不太好吧,许是嫂子生前的一些闺情小记。”/p
    郑寻微笑道:“那正好,你可以读给我听,她以前的生活,我如今也可以当个慰藉。”/p
    林书想来有理,翻开看一页,上头有日期,的确是手记。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十三岁的时候记了第一页。林书一边念给郑寻听,郑寻听到玉筝以前偷溜翻墙种种趣事,又是笑又是哭。林书继续念着,却受到了惊吓一般手颤抖起来。/p
    “怎么了?”郑寻问。/p
    林书的脑子嗡了一声,秘密一个接着一个,只见付玉筝十五岁生辰那日所记的手记写到:/p
    今日虽是及笄之日,但同爹爹在宁城做生意,又无娘亲,只请了当地一位大娘为我挽了发髻。有一乞儿偷溜进客栈乞讨,我见他模样可怜,背着爹爹施舍了他一些饭菜,又与他几身新衣服。乞儿感念我的薄赠,自怀中掏出一本旧书,言为武功秘籍。问其何处所得,原其在斗溪山上见一伙人争抢,几人俱亡。乞儿恐是好物,收在怀中,待要转手卖给他人,奈何旁人都不识货,不肯收此物。乞儿遂赠与我,自幼痴武,彻夜看完,甚是震惊。想此等宝物,引得众人争斗无休,却落入乞儿之手,不禁令人唏嘘。为免无休争斗,死伤无数,遂烧毁,以此记之。/p
    读罢二人面面相觑,林书直觉那本被付玉筝烧毁的武功秘籍就是宁城宝藏里头的秘籍。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林书接着往下读,又有许多故事,但只有这一处和宝藏有关。林书固然惊愕,却也算得了个明白。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些东西争来争去,原来早就已经被付小姐烧毁了。江湖人还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真是滑稽。”/p
    此后林书再不将宝藏之事放在心上。/p
    此次只有阮中琴林书与郑寻三个人在,日子过得宁静又平和。/p
    司徒逸和小师妹依旧待在宁城,施医赠药,直到宝藏归朝廷,林书离开后的一个月,李惜儿上门求医。/p
    司徒逸与李惜儿和谢一枝是早有交情,他和小师妹在宁城待了很多年,这两个人他们都认识。同在宁城住过的阮中琴却不认识李惜儿,一则是李惜儿是勾栏女子,二则李惜儿几年前去了春玉楼。/p
    司徒逸医者仁心,对李惜儿与其他病人并无分别。只是这一次,情况不容乐观。/p
    李惜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坐下由着司徒逸把脉,司徒逸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同。/p
    “我是不是也有花柳病?从出生起就待在青楼,这一天我早有预料。”李惜儿倒不害怕,显然她也知道这个病的严重性。/p
    司徒逸顿了顿,道:“现在只是比较轻微的,但这个病发起来快,也不是治不好,只是太难治。你是生下来便带着引子,而今到了这个时候发起来了。”/p
    李惜儿慵懒的笑道:“看来我还能多活几年。”/p
    司徒逸微微皱眉道:“姑娘你说的如此轻飘飘,好像生死不是大事一样。”/p
    “早晚是一死,没什么大事。”/p
    司徒逸起身为她写药方,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更改多次都未写成,李惜儿道:“我这个病不好治啊!”/p
    司徒逸长吁一口气,道:“我见很多勾栏女子,都会想办法避孕,可你如今有身孕,我要给你治,在用药上就得仔细再仔细。”/p
    李惜儿哑然,她知道自己有喜,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的。司徒逸道:“按日子,该是那时在龙门,你同林公子……”司徒逸深觉此言不妥,又道:“你现在是发病初期,我若是下药调养,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你怀着身孕,我若是下药,于腹中胎儿有碍,下药太轻又于病无益,再怎么掂量药量,纵然孩子能活着生下来,也会先天有疾。”/p
    “你直接告诉我,怎么办?”/p
    “要么现在引下孩子,我为你调养身体,你也此后不再接客,可保养无虞。要么,你就等生下孩子再用药,只是到那时,积重难返,再治也不过续几年命,若是要根治,那时便治不好了。”/p
    李惜儿沉默良久,轻轻道:“我娘当年也是得的这个病,我亲眼看着她走的。她想送我走,最终没成,我还是落在青楼,娘死前一直看我,怎么都不肯闭眼。”/p
    “说起旧事,你为何不肯和林公子做一对平凡夫妻呢?我见你怀着孩子,可见你对林公子并非全无半点感情。”/p
    “就算那个时候我跟他走了,他日后就不会厌弃我了吗?我娘执意要生下我,我爹不也同样一走了之吗?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他为何不来接我们?我不是对林书没信心,我是对自己没信心,我害怕。害怕他只是一时兴起,害怕他将来将我弃如敝履。我假装自己对感情毫不在意。我自小身在青楼楚馆,进宫那年身体就隐约能有不适,后来曹吉祥……”李惜儿越说越激动,甚至哽咽起来,哀泣道:“那个畜生,我身体大有亏损。就算我跟林书在一起,我也免不了这病发,我会害死他的!你懂不懂!”/p
    司徒逸见李惜儿情绪激动,只能等她平复下来道:“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p
    “我生下孩子来,可还会带着这病?”/p
    司徒逸再次把脉道:“目前还未伤及胎儿,胎儿一切稳定,若是你留在这里,照顾得当,孩子生下来不会带上这病。”/p
    李惜儿擦了眼泪道:“我要生下这个孩子。至于我,多活几年是多受几年苦,留着这副皮囊做什么呢!”/p
    司徒逸惭愧道:“终究还是我医术不高明,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到时候便再为你制药,或许可以减轻一点痛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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