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岭南后,阮中琴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岭南多雨,潮湿闷热,她身上长了些湿疹,极不习惯。过了十日,她才被伺候着换上嫁衣,与杜南风完婚,此前她从未见过杜南风,杜府下人们谈起杜南风都说他魁梧倜傥,一表人才,一把雁翅刀使得出神入化,削铁如泥,砍石若风。
阮中琴姑娘上轿头一遭,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书香之家,对这一桩婚事又无过多期待,因此也未失态。
洞房红烛,鸳鸯锦被,一切都准备妥当。这本该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阮中琴却没有一丝要嫁人的欢喜。她兴奋,兴奋自己竟然也凤冠霞帔嫁为人妻;她又紧张,结婚毕竟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倘若杜南风凶神恶煞,自己又该如何招架?
她正思量着,就听得开门声和脚步声,有侍女谦卑道:“少爷。”
是杜南风来了,盖着红盖头,她听见杜南风道:“你们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下人们都告退,门被带上了,真到这个时候,阮中琴反倒不紧张了,管他是人是鬼!盖头底下出现了一双男子皂靴,还有红色下衣摆,阮中琴正瞧着,盖头突然被掀开,杜南风凑得很近,近的就快要亲上了。阮中琴一时受到了惊吓转头,正好亲上杜南风的左脸颊,阮中琴的脸唰的一下通红,忙退开,自己居然主动去亲了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她低着头绞自己的裙带,杜南风也着实吃了一惊。他本来只想凑上前看看自己新娘子,结果这个女人居然,亲了自己一口!
好在杜南风不像阮中琴那样娇羞,他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后用调笑的口吻道:“爹爹说你是京城竹叶青送给我的礼物,竹叶青的义女,一个端庄温婉的官家女子,我还有点不乐意。谁知夫人你刚见我就急不可耐主动献吻,很是热情啊!”
“我……”阮中琴尽量保持镇定抬起头来,一眼就像认识了很多年。杜南风的眉眼都好,虽是武人,但模样实在不能算粗鲁,那般笑的样子,还是有几分暖人的。至少杜南风长得着实高出她的预期。
杜南风本也没有瞧仔细,如今阮中琴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她长得虽然一般,但诗书浸染气质出尘,如今一身嫁衣更添明艳动人,又因羞红的脸色添了一份怀春少女的可爱,这三种似乎迥然不同的风格和谐的融合在一起,也撩动了杜南风的心。他见过的女人不算少,这么主动又含蓄,妩媚又娇羞的女子,还是越过万千红裙,一下子击中了他。风月女子也有主动的,可是她们不会脸红,闺门女子也有羞涩的,可是她们又不太主动,像阮中琴这样特别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阮中琴被看得不好意思,细声道:“这是我第一次嫁人,我……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娶人,我也有点紧张。”杜南风觉得好笑,凑到她耳边说这句话。他能闻见阮中琴淡淡的体香,阮中琴同样能感受到他所呼出的气息。
杜南风在她身边坐下,道:“今天是我们洞房花烛夜,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
其中一夜软语温存,不在话下。
次日醒来,奉茶问安,礼毕之后,杜南风将阮中琴带到蠹心楼。这是一座九层塔楼,风格古朴,四角挂着风铃。此处安放着杜家的列祖列宗,最顶层,则是杜家藏药的所在。杜家共有一百八十种独门药,所谓独门,便是只有杜家有。就算是普通的蒙汗药,杜家的也不同于市面上其他的药,其他的药走江湖的人都能察觉得出,而杜家的,只有绝世高手才能察觉出。况且杜家每一种毒药都能做到无色无味,这才是最厉害之处,也唯有杜家才能解毒,旁人都解不了。所以杜家制毒百年,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杜家同江湖朝廷都有联系,却不亲近任何一派,也不违逆任何一主,这是先祖的规矩。
“若是我们杜家也同外头牵扯不开,很容易引火烧身。若是到时候朝野联合,各路江湖好汉齐聚,一番厮杀,我们未必有绝对的胜算。”
阮中琴却道:“像你们这样的大家,又都是用毒高手,一般人是伤不了你们的。只是家贼难防,若是覆灭,也是同你们一样百毒不侵的人才能覆灭你们。”
杜南风犹如一根冷针穿肠,领着阮中琴去看毒药。瓶罐分列仔细,有条不紊。每一个小格子都写了制药之法,还有解药。
“把东西放在这里,你们就不怕被偷么?”
“这里有人看守,况且这蠹心楼每一处都有看不见的毒药,除非是杜家的人,否则来者必死。”
“果真?难不成就没有人来过?”
“有两个。”
“我猜其中之一是玲珑手。”
“夫人聪慧也。他听说我们杜家这蠹心楼有去无回,偏要来试试,真让他给偷到了,不过后来他因无知中毒不能解,只能又来摆脱我们杜家咯。”
“听口气你同他关系倒还不错。”
“有几分交情。”
“那另一个是谁?”
“司徒逸的小师妹。”
“她?一言不发的那个白衣女子么?”
“是她。说来也奇怪,这每一块木头,每一片瓦都有毒药,玲珑手就是因为这才中毒的,而那小师妹就算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无所触,却安然无恙。”
“许是因为有司徒神医在,所以不曾中毒?”
“不去细想了,你在此处也要小心,我今早给你的白青丸服下后来此安然无恙。你需连服百日,方可再来此。”
“我来一次便够了,这等地方,不想再来。”
“真的没有什么想见识的了?”
“你们的‘花过苍穹’,是最厉害的毒药吗?”
“可以这么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到了,所以问问。”
杜南风见风起了,顶楼微寒,似要下雨,道:“还是下次再看吧,起风了,怕你受不住。”遂扶着阮中琴下楼归房。
林书郑寻未赶上二人婚礼,随后到时阮中琴喜极而泣,一边流泪一边怪道:“这等偏远地方,你们怎么来了呢?”
“怎么会不来寻你呢?不然你受了欺负可怎么办?”林书笑道:“你说了两句又哭起来,若是陈姑娘在,少不得又要数落你了!”他探首道:“杜南风待你如何?”
阮中琴羞红了脸,绞着帕子道:“哥哥你!”
林书已然明了,遂放下心。二人也被安置在杜府,文夏来栀已能走路,今冬最大的喜事莫过于——阮中琴有喜了!
杜南风高兴得像个大孩子,杜家上下都来道喜,林书和郑寻也高兴,白天时常来看望。
在杜家,年夜饭女人是不上桌的,阮中琴在自己院中待着,备两样小菜,烧一壶好酒,同林书、郑寻还有文夏来栀一起过年。来栀由郑寻抱着,文夏倒紧挨着阮中琴,一刻也不肯松开。两个孩子由阮中琴照看的多,两个孩子最开始叫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琴姨。
阮中琴见屋外放起了烟火,又是一年过年,略带悲戚笑道:“上一次一起过年,玉筝姐姐同我如今一样怀着身孕,当时忆儿和陈姑娘都在,任公子也在。这一晃,就两年了。”
郑寻抱着来栀的手颤了一下,想起爱妻玉筝的点点滴滴,自己竟然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实在是憾事。
林书早就和阮中琴想的一样,只是他还漏掉了任谦,这么久,他几乎快要忘记答应过任谦回华阴的,失约这么久。不过依任谦的脾气,若是发现自己久未归家,应该会很担心才是,当即书信一封,差人送去华阴。
几个人吃着饭,却听见有人笑道:“这就是我大哥新接的娘子么?”
他们闻声望去,果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两边梳着辫子,身着缀星月华裙大步走进来,正眼也不瞧郑寻,看着阮中琴笑道:“大嫂。”
阮中琴反应过来,杜南风曾跟她提过这位小妹,用毒上比自己高明心狠十倍。因杜老爷只有这一个女儿,又是用毒高手,甚是疼爱。
阮中琴起身,杜小妹扶她坐下,略看了一眼郑寻,道:“哪里来的穷小子?”
林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女娃娃怎么说出这样不敬人的话,郑寻听后心就像被锤了一样,堵着气既不抬头也不起身。阮中琴微怒,但仍保持和婉道:“这两位是我的兄长。”
“两位兄长?我听说你只有一个义兄,那另外一个穷小子也是你哥哥吗?”杜小妹笑着嘲讽的时候,与她漂亮可人的脸蛋极不相称。
郑寻依旧保持沉默,林书道:“郑兄此前对我们多有关照,四海之内皆兄弟,姑娘你也是江湖人,应该懂的吧?”
杜小妹瞧林书说话不俗,笑道:“听说大嫂温婉端庄,居然跟男子在这吃饭,义兄倒也罢了,另外那个穷小子算什么?他们是江湖人,大嫂可不是。大嫂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失了我们杜家的体面。这事传出去,从来都是好说不好听。”
阮中琴本念在她是杜南风的妹妹,所以一再忍让,但她太过咄咄逼人,阮中琴敛起笑容道:“小姑也当注意自己的身份。”
郑寻一连听她说了三次穷小子,言语轻蔑不屑,拍案而起,喝道:“你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走远些吧,免得我这穷小子待的地方玷污了你尊贵的身份。虽然你有钱,可你哪里有个小姐的样子?”杜小妹同付玉筝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杜小妹居然不生气,露出胜利的笑容,只听见她在倒数“十、九、八……三、二”
林书和阮中琴不知她是何意,侍女们却露出恐惧的神色,郑寻正想着这小姑娘神神叨叨些什么,却感觉身上一阵灼热,似有烈火灼烧,自己置身火炉,转瞬又觉得周遭寒冷异常,似衣不蔽体坠落冰窟,郑寻时而焦躁喊热,时而瑟瑟发抖呼冷。杜小妹见了像见到小丑表演一样哈哈大笑,林书道:“姑娘你莫要捉弄人!”
“他自己发疯,你看见是我动手了么,我站在这里碰都没碰他,他自己就成了这个样子。”杜小妹斜睨林书,林书的确不能奈她如何。阮中琴也说了许多好话,她依旧不理。郑寻难受得额头冒汗,满地打滚。阮中琴见杜小妹顽劣异常,如何也不肯听的,自己又不好动手,只好请她大哥来治她。她见侍女要走,厉声道:“你也想尝尝‘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吗?”
那侍女连忙缩回脚,垂手立在原地不吭声。阮中琴见侍女们都不敢动,自己拂袖而出,杜小妹连忙拉住她,露出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道:“杜家是不许女人上桌的,这个点他们正在祭拜列祖列宗,大哥是长房长孙,今日过后,在列祖列宗面前起誓,以后杜家的生意就都是大哥打理了,这么重要的时候,大嫂还是不要去添乱。”
阮中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端出大嫂的威严来,道:“你既叫我一句大嫂,就将郑大哥所中之毒给解了。”
杜小妹看着阮中琴,终于做出让步,道:“我身上只带毒药,从来不带解药,你要解毒,自己去蠹心楼拿解药吧!”
杜小妹闹了一阵就走了,还是阮中琴取来解药,郑寻的毒才解。恢复正常的郑寻眼睛还有些辣疼,指着门口道:“我第一次见这么刁蛮无礼的女人!”
阮中琴对这个小妹毫无好感,林书却跟出去拦住杜小妹,杜小妹道:“你想怎样?”
“刚刚你并没有出手,郑寻是何时中毒的?”林书问道。
“就问这个?”
“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林书道:“岭南杜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你显然不是事先准备好要下毒,只是因为郑寻骂你,你才对他下手的。”
“是这样,只要够快,是可以在不经意间逃过肉眼的。你们都太弱了,‘冰火两重天’在毒药排行榜里,连前三十都算不上,只不是过受些皮肉之苦,这都受不了,还出来跑江湖。”杜小妹不屑地笑着,又道:“要说毒药,像‘花过苍穹’这样的毒药才算得上意思。”
林书听她说到‘花过苍穹’,忆儿就是误中此毒而死,死状惨烈非常,又道:“‘花过苍穹’的威力,我已经领教过了。”
杜小妹来了兴趣,笑道:“看来有故事。”
“我弟弟当年就是误食掺了这种毒药的食物才死的。”林书现在说起这些还是很悲伤,可他还未沉浸在悲伤里就被杜小妹的笑声打断了,她笑道:“你少骗人了,‘花过苍穹’这种毒药密封保存,药性极强,只要打开就立马见效,若是掺在食物里,那食物立马就会腐烂,怎么可能误食?”
“你说什么?不可能。”林书犹如遇到晴天霹雳,杜小妹耸耸肩道:“我们家的毒药,我没有不会的,不怕告诉你,‘花过苍穹’必须是当场打开,如果滴到自己身上,那会连自己也腐蚀。所以这种毒药,只有两种人可以用,一种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二是我们杜家的人,因为我们已身试百毒,所以百毒不侵。至于你说误食食物,那根本是瞎扯,少编故事骗人了。”
杜小妹见林书愣在原地,以为他被杜家的毒药吓丢了魂,不以为意的迈开步子。也就是说,林忆的确是中这个毒死的,但是毒药不是在那一碟酱牛肉里,那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手?为什么都没有人看见?林书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间,阮中琴还替他担心了好一阵,郑寻也拉着他的衣袖问道:“你是不是也着了那小丫头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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