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为后

85.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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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翃在内务司受刑的时候, 听说淑妃娘娘曾为自己几度求情,只是太后不许。
    如果有史上最惨妃嫔评比, 薛翃认为她必可以名列前茅。
    ***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师突然地震, 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 曾是薛端妃的寝殿, 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 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 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 毕竟一提起, 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 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 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 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 就算有寻常的地动, 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 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自然乃是天降异象, 只怕会皇室不利。
    皇帝思来想去, 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贵溪龙虎山, 请天师真人陶玄玉入京。
    虽然皇帝“求贤若渴”,天恩浩荡,但直到立秋时分,陶真人才终于率领门下亲信弟子,姗姗启程。
    经过三个月的水陆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驾才总算进了京畿地界。
    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县,县官早听闻真人大名,亲自迎了,请在县衙安置。
    陶玄玉这次离开龙虎山,随行带了几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唤作萧西华,二弟子葛衣。
    又有两名得力的女弟子,绿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数十。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位名唤“和玉”的女冠,年纪只有十七岁,却是当初上届天师张沐亲收的一个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义上的小师妹。
    这夜,绿云跟冬月奉命去给小师姑和玉送餐食,两个女冠子都才过豆蔻年纪,绿云十六,冬月十四岁,虽然学着修道,性子却还有些烂漫。
    两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来到北边,很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方才出来之时,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鹤氅。
    冬月提着食盒,见周围无人,因说道:“这一路走来,小师姑都不跟咱们同桌吃饭,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少不得咱们来回伺候,天这样冷,我本想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劳动师姐。”
    绿云道:“不要妄言,小师姑出身跟咱们不一样,在门中辈分又高,师父素来对她还谦和有礼呢,何况你我。”
    冬月悄悄说:“小师姑只比我大三岁,看着又面嫩,偏辈分这样高,我没入门前听说有个师姑,还以为跟师父一样年纪呢。”
    绿云笑道:“谁叫你我没有那个福气,不是师祖所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呢。”
    冬月问:“师姐,我听说小师姑是张师祖驾临京师的时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绿云冷笑道:“你还做梦呢,你就算没有来过京城,难道就没听说过颜夏许高?”
    颜,夏,许,高,正是当朝最为著名的几位辅臣,也代表着京师的四大家族,就连冬月这小丫头,也自然如雷贯耳。
    冬月道:“小师姑俗家姓高,难道就是这颜夏许高之中的‘高’吗?可如果她是天子脚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让她当女冠?”
    “你入门才两年,有些门里的旧事不知道也罢了,”绿云道:“当初祖师游历京城,小师姑才八岁,体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师祖,所以才舍她入门跟从修道,后来祖师临终之前交代,说小师姑十五岁有一道生死劫,果然两年前那次不是差点就闭气了吗?”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这件事后才入门的,听说整个人断了气,都有人建议师父把她安葬了,可师父谨记师祖的话,又多等了两天,终于才活了过来。但虽然醒来,却仿佛没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两人,且不许人碰触,一旦沾身就如疯狂,又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正常。”
    “所以小师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绿云点头,又小声道:“这次师父特带了小师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还给高家了。”
    冬月有些羡慕:“原来小师姑出身果然矜贵不凡,若我也有小师姑这样的出身,我也不当女冠,回去当给人伺候着的小姐了。”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书,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龙虎山的风景很好,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涯也很好,但薛翃明白,要彻底将这剔鳞剜肉的痛彻底消除,只有一种法子。
    当后退无路逃避无用的时候,所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
    ***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陶玄玉一行才刚刚启程。
    县城百姓们都听说了真人是皇帝亲召回宫的,身份尊贵,所以都赶着来瞻仰仪驾。
    陶玄玉好排场,虽然天已转冷,但为了让百姓们目睹自己的不凡仪容,所以仍选乘坐用锦纹薄纱四面笼罩的八人轿。
    薛翃坐的是马车。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给人挡住,隐隐听人叫道:“道长果然法力非凡,草民叩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陶玄玉在轿中十分惊愕,不知自己的法力何时竟到达足不出县衙就能普照百姓的地步了。
    还是萧西华上前安抚了众人,又回头禀明陶玄玉:“是小师姑昨晚上救了的那一家人。”
    陶玄玉昨夜听萧西华说过,便笑道:“原来如此,这自然是我们的份内慈悲,请他们不必拦路,休阻扰了进京的吉时。”
    于是众人让开,车驾仍缓缓而过。
    那男子仍激动不已地大叫:“多谢陶天师真人,多谢和玉道长,真是救苦救难的大慈悲仙人。”跪地磕头。
    妇人也道:“多谢天师道长救我孩儿的命!”
    薛翃悄然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时,却是那妇人满面感激,眼睛通红的,尽量把怀中紧抱着的婴儿高高举起,仿佛想让她瞧见。
    那小孩子吃的饱饱的,大概又觉着此举有趣,便欢快地笑了起来。
    胖乎乎的笑脸如此天真无邪,烂漫可爱。
    江恒笑道:“那岂不是没有趣儿了。”
    他这一笑之间,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奇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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