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虽已黑得更深更沉,石桥客栈却显得颇有生机,沿廊的红挂灯没有减,有微风徐来,灯笼就随风轻摇,伴着从客房里传出的笑声。
店伙计已添来了酒和菜,众人在互敬了几杯后,也都不分主宾,舍了顾忌,你一杯我一盏地开怀敞饮起来。
任回与李特序过年齿,李特为长,任回又以弟礼敬兄,持酒敬饮,又几杯过后,任回问道,“我见兄长和众兄弟们便服出行,这是要去哪里?”
李特道,“哦,是这样,本郡的郡丞大人因为身有顽疾长年不愈,又加之年老体衰,难理政务,因此就休致还乡,大人家在汉中成固,路途远而且多行恶岭险山,郡守大人就遣特率人随行,护着郡丞大人及家眷还乡,我们这已是自成固往回返,因与定的期限还远,就一路游玩着行进,又怕太过招摇惹眼,就都换成便装。”
又端详任回的装束,道,“兄弟来此,想是为了公务吧?”
任回道,“正是。”
于是,就把?歆被陷一案自开始延展至今一并道出,李特等众人听得俱是讶然不已。
“便是说,那姓杨的捕吏和上官琦如今还困在野人谷里?”李特问。
任回微叹一声,点点头,道,“弟如今进退两难,正于此踌躇。”
“有何两难?不妨说说。”
“野人谷凶恶难猜,如今又丢了日达柯吉这个向导,若想再入谷救人,恐非易事,既然使能入谷中,众寡悬殊,也不成事,如若回县府请兵,这花池山又属武都郡管辖,必要先与武都郡公文交涉,然后才能共办此案,这来回数日,唯恐野人谷中,二人难以支撑,因此陷在两难中。”
李特蹙眉道,“确是两难之事。”
任回轻摇了一下头,又道,“这两难之事还不是我所最忧虑的。”
“那是何事?”
“我最忧虑的,既使将此事禀与了县府大人,大人也未必会派兵来救。”
“这却是为什么?”
“这里羌民势大,若斥之以武,县府大人必定恐汉羌失和,若激起羌民反乱,县府大人吃罪不起,之前在县境内办案,有过数次涉及羌人的案子,衙差查案询到羌地,只见有去不见有回,明知是被羌人害了,却也不敢大动干戈,案子也就不子了之,此后,便没人敢去查羌民的案子了,羌人多是由他们的头人管束,县府所能做的,只能是遣人告知羌民头人该加紧管束了,还要加上一番好言安抚,哄他顺了气才行。”
李特“哼”了一声,道,“国家法度,岂是如此轻践,凡大晋子民,域内百姓,不分汉羌氐,都需遵守国家法度,犯法者均当以国法制裁,法之不行,何以成国?有法不依,患乱必生。”
“理虽如此,衙府大人们却多难遵行啊,他们只求在自己辖境内不生祸乱为宜。”
“愈是如此委曲求安,却是愈安宁不得,这实是在纵养骄横之气,长此下去,必生大乱,如今,国家差役受困于斯而府衙却无能为力,何人还可再为国家效力?”
任回一咬牙,道,“我当亲去见县府大人,说他遣兵来求。”
“兄弟,可否听我一言?”
“兄长请讲。”
“你若回去,说得通倒罢了,说不通,岂不是又搁误了时日?况且,就算说得通,也必要先联络武都郡,才能施救,仍是耽搁日久,不如,你当机立断,先行救人之事,事成后再禀县府,若怕人手不足,你看我这也带有十几人,尽可为兄弟驱使。”
“这可怎能使得?兄长属略阳郡衙,在本郡行公务,当先报禀本郡才是。”
“形势紧急,何顾那些繁琐公衙秩序,同是国家干吏,当效力于国,哪有只效力于郡于县的?”
任回抱拳道,“兄长大义,而且果决勇断,兄之才弟远不能及,我想请兄长主持此事,请兄长勿辞。”
“不,不,这是你西县的公干,当由你来主持。”
“兄长刚才还说当效力国家,非是效力于郡县,这怎地又推辞起来了?弟自知才疏,且身上有伤,恐有心而力不逮,因恳请兄长主持,绝非委蛇客套之辞,弟愿为兄长之佐助。”
“既然兄弟如此说,为兄免为其难了。”
言罢,就沉思不语了,众人都眼睁睁看着李特,也都是不声不响,屋子里一时静得出奇,连灯烛也静得苗头都不微摇一下。
片刻,李特道,“万绪千头总有终始一端,我方才听你说了此事的过程,我想问你,杨捕吏和上官琦来石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来寻石通和管账先生,向他们问出刘家村的做案人?还是更要纠察出背后主使,将其系之以法。”
任回道,“我与杨涣在柔凶坞分手时,曾商量过此事,从上官琦所知此案原本只是栽赃来看,刘闵公家的凶案有两个可能,一是,凶犯本为栽赃,半途起意才实施杀人;再是,本就有杀人谋划,只是对上官琦等人做了隐瞒,若是前者,只需追问出在刘家村行凶的人是谁即可,其背后主使可以不究,其实既使追究,县府大人那里也通不过,若属后者,便只能将管账先生拘了,一切归罪于他,县府大人那里也好结案,因他是汉民,不触及羌人,故不会使大人为难。”
“杨涣和上官琦是来问寻行凶人的,为何他们离开石通的店铺,去了花池山了呢?”
“管账先生不石通店中,应在花池山上,而刘家村的行凶人,只有管账先生一人知道,这大概就是石通对他二人讲的吧?”
“嗯,所以二人就要去花池山,石通就派人做向导,却将二人引到了野人谷中,因为镇上的人都知道有公差来过石通店,用其他方式害掉二人,若官府追查下来,他并不好交待,况且他是生意人,免不了还要和官府打交道,因此想借助野人之手害了他二人,只推说他二人是误入了野人谷遇害死的。”
“兄长所断,正也是弟当时所想,因为知道杨涣和上官琦必然是被困在某地,情形紧急,以救人为先要,所以我就进了石通店中,侧敲他一下,知他必也想困我,这却正是我所求的,于是就跟着他派的向导去了野人谷,本来已寻到二人所藏的地方,这时候,?歆闯了来,我见野人高大雄魁,怕?歆有失,就先去顾他了。”
?歆很不自在地一笑,道,“咱闯的不是时候,还害得大哥来救我,不然,就救出那二位兄弟了。”
任回摇摇头,“即使能救他们出洞,也未必能出野人谷,那里不止有野人,还有更多的假野人,他们比野人还可怕。”
?歆道,“也怨你,大哥啊,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随你一起去野人谷?偏要撵我回家去。”
“我是衙门差役,出生入死是职之所在,你不是衙门里的人,只是普通百姓,哪里会让你跟着去冒生死之险呢?”
?歆叹道,“什么差役百姓的?大哥你办你的公差就是,咱不管,可咱得顾着你的安危啊。”
这时,毛旦忽插嘴道,“任大哥,那些假野人又是些什么人呐?”
任回微一笑,“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山寨头人的部众,那时,石定他们虽来救我们,可野人的数量明显多出数倍,然而野人们却退走了,显然是认得石定不想自相残杀。”
任回侧过头看了看石定,石定就接口道,“这事我也揣摩了许久,我觉得应该是我们头人做的,我们的头人是个心大气高的人,自这花池山向西到黑崖山,向南到尖嘴山,这一大片群山中,羌人的寨子有大小二十七处,这二十七处寨子都归于我们头人,而最初,我们头人的寨子只有五座,是经过十几年的四外侵扩才有的,我们那景寨也是被他强纳进去的,近些年没有再向外扩,也并不是想息战罢手,而是往再往西扩时,遇到了强敌,老关山有六个寨子,那里的人特别彪悍,而且那里的山势也特别险恶,易守难攻,我们去打了几次,都没能攻下来,我不知道野人谷里的野人为什么会服从于我们的头人,但我知道,若是使用上这些善于攀援而且力大无穷的野人,攻下老关山肯定不成问题。”
任回接着说,“野人谷里的野人可能并不多,也许只有几个,我猜,为了壮声势,头人就让他的兵丁装扮成野人,平日也多是在野人谷里演兵操练,训练这支野人队伍,为的就是攻取老关山,日达柯吉不敢说的事,大概就是这个。”
李特对石定,道,“你们的头人住在那景寨吗?”
“不,他住的寨子在花池山的西边,叫雪峪寨。”
“你熟悉那个寨子吗?”
“过去常去,因我二伯就住在那个寨子,对那里还算熟悉。”
“你可先画一个图给我,怎样?”
“可以,只是我想问李大哥,要怎样对我们头人?”
李特微微一笑,“自有对待之法。”又转向任回,道,“石通可还在他的店铺中?”
“在,我早已安置一人在那里守候,这里进行医治时,我去寻了那人,他说店内并无异样,店铺形势他已察看过,石通日常就住在店后的宅院里。”
李特道,“石通必须要审,刘家村的凶犯他可能知道是谁,若是不知,管账先生究竟在哪里?也只有审过石通才知道。”
“审石通?”任回问。
“是,还要快。”
“只是……”
“兄弟切莫犹疑。”
“兄长想什么时候审?”
“今夜就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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