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半仙

    
    “地仙者，天地之半，神仙之才。不悟大道，止于小成之法。不可见功，唯以长生住世，而不死于人间者也。”
    半仙门，创立于宋代石笋山，自初代掌门起，就只追寻地仙之道。不求飞升清虚位列仙班，做个有名有份的神仙；只求在人间长生不老，混迹三千红尘。
    因为陆地神仙，又被叫做半仙，所以自称半仙门。只是这里的半仙，和平日扯着面白底儿黑字儿的破布旗，四处招摇撞骗的半仙却不是一回事。
    半仙门中传承一部《地仙谱》，包罗各种道家妙法，烧铅炼汞、开坛起乩、医卜星相、风水堪舆尽在其中。因为历代掌门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轻易不传门人。所以半仙门一直人丁不旺、名声也不显。从宋代算起，到民国年间一千一百多年里只传了五代。
    到了民国这一代，掌门老道两百七十岁上，才在山间蟒蛇口中救下一个婴孩。这孩子却是个怪胎，即便是在蟒蛇口中也不哭不闹，老道抱起他来时，反而咯咯的笑。老道道法通玄，也看不透这孩子的来历，只是既然与自己有缘，老道便将这孩子收为弟子，取名刘小浑！
    大道三千，修行之路各不相同，半仙门的修行法门，靠得是替世间万物消灾去厄，事成之后再抽取其一缕气运用作修行。小到蛇虫鼠蚁、大到河流山川都是半仙门的主顾，相传初代掌门甚至可以接受天地的请托，去分天地的大气运！
    山中无岁月，刘小浑今年已经一十八岁，道行才刚刚跨过为蛇虫鼠蚁办事的程度，勉强能为人消些三灾五难了。
    这天正是掌门道人两百八十八岁大寿的日子，爷俩晚上大吃了一顿，坐在院子里乘凉。老道借着微醺的醉意问道：“徒儿啊，今天你给三叔家的孙子叫魂了吧。”
    “呃……是啊师父，小孩子贪玩，把魂丢在村后的小树林里，点了香喊了两声就回来了。”刘小浑随意的说道。
    “可有要他一缕气运？”老道眯着眼问道。
    “嘿嘿，跟三叔一家都那么熟了，怎么好意思。嘿嘿。”刘小浑惯常的嬉皮笑脸。
    老道却一瞪眼，怒斥道：“凡事有因就有果，你今日帮了他就是种了因，来日他必定要还你，就是果。你是修行之人，日后遇到的艰难险阻，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要命的勾当，你可是要三叔的孙子把命还给你？”老道自小便对刘小浑很是放纵，从未有像现在一样严厉过。
    刘小浑也是个懂事的，见师父罕见的动怒，便知事情真的很严重。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刘小浑撒腿就想往三叔家跑。却被老道叫住：“回来吧，那缕气运为师已经替你取了。”
    “啊？”刘小浑闻言站住了脚，回头埋怨道：“师父您倒是早说啊，害我白白担心，那点气运我就不要了，就算是徒儿我孝敬师父您的啦。嘿嘿”说完又一屁股坐在了院中，惹得老道不由一阵摇头。
    “日后万不可再如此行事，修道之人最忌沾染因果，一饮一啄天经地义，我等与人消了灾就必须要拿报酬，不管因何原因未收气运，都是害人害己！”老道今日的话稍微有些多，不符合他往日里所说的‘唾液乃身体之津液，轻易不可费’的养生之道。
    老道是前清进士出身，说话难免有些文绉绉的，刘小浑便凑趣道：“徒儿谨遵师命！日后定不再犯。”说完打着花腔走到老道身后，讨好的为老道捏起肩来。
    老道的脸上立时笑出了一朵花儿，只是笑容中，多了一丝不舍……
    第二天一早，老道已经鸿飞渺渺。未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一块黑色玉牌，一本非丝非绢非帛的古书《地仙谱》。
    刘小浑见了桌上的两样物件，一语不发，回到卧室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打了个包袱，将掌门令牌和《地仙谱》都装了，便出了家门。
    疾步走下山来，在三叔家饱饱的吃了一顿饭，临走之时，请三叔照顾山上的茅屋，每三日去打扫一次，每次打扫不可超过一个小时。平时不要去，更不能间断。
    三叔一家见过这师徒两人的手段，早就把他们二人当成了神仙中人，见刘小浑吩咐的仔细，一家人赶紧牢牢记下，没口子的答应了下来。刘小浑如此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话说几年后三叔的孙子得了场重病，使得三叔耽误了打扫的日子，还惹出一番事来，三叔也因此一命呜呼，当然这都是后话。
    村口是条三岔路，往哪个方向走，让刘小浑犯了难。沉吟一番，刘小浑才运起真气，手捏文王八爻诀，脚踩淳罡测天步，猛一蹲身……在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往天上一扔……“嗯！东方大吉！”
    天津卫，古黄河冲积而成的一片沃土。流离之土属艮土，又因为是以水聚而成，水加艮便是??，形容水的边际。天津的天字，改个弯便是无。无??便主大水！是以，每次黄河改道，将天津的天字弯了一下之后，天津都会遭遇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洪水。
    古黄河经天津改道三次，天津却只发了两次水。葵水历甲子而动，自上次黄河改道已经过了一百一十多年，虽不知道第一个甲子的六十年中，天津为什么没有发大水，但是眼看又一甲子将至，已经被压抑了一次的水患，怕是再也压不住了！
    走在天津西城的大街上，刘小浑心中翻涌着师父年前对自己说过的天津旧事，不自觉便走到了一处大酒楼之前。酒店匾额上，先是一排洋文，再就是斗大的三个汉字“起士林”！
    一阵阵甜香传来，惹得刘小浑肚子里咕咕作响。于路之上走了两日，靠着身上这身道袍，偶尔给别人背上一段消灾除恶的道歌，勉强也能得个一箪食一瓢饮的出家人待遇，津门附近的人家也都算富裕，遇到积善人家，还能吃上点荤腥。只是刘小浑乃炼体修行之人，食量大而且无肉不欢，这两日却是苦了自己的肚子。
    心中想着事情，脚下却被香气带着走进了那酒店的大门。道家的轻身功夫，讲究的就是个走路不扬尘起土，刘小浑已经深得其中精髓，虽然连日赶路，道袍之上却也算是清爽干净，所以酒店中守门的侍从，虽然皱了眉头，却也没拦他。
    走进店里，悠扬的乐声丝丝入耳，这才惊醒了沉思中的刘小浑。四处看了看，就发现自己竟是被馋虫引到了洋人开的一间酒店之中。酒店四处一片金碧辉煌，甜香、奶香、肉香混合在空气中，引得刘小浑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虽然口袋中一个大子儿也没有，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一身的本事，要是连顿饭都搞不定，自己这堂堂半仙门掌门人便不用混了。
    大厅中看了一圈儿，几桌都是几人相对而坐。只在靠着落地窗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单独坐了个肥头大耳、一身警服的胖子，正在那里据案大嚼！
    有这样一种人，心情好的时候会大吃大喝，心情差的时候也会大吃大喝，事多烦劳的时候会大吃大喝，无聊的时候也会大吃大喝……这样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各行各业都有，各个社会阶层都有，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胖！
    现在眼前这个胖警察，明显就是因为心情差，才来这里大吃大喝。而且，看他眼前堆积如山的食物，今天的心情那是非常差！
    正叉着一根俄罗斯红肠往嘴巴里塞，对面却突然坐进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唇红齿白的样子倒是挺招人喜欢，只是胖警察今天的心情实在不好。见小道士不言不语的就坐在了自己对面，胖警察张嘴就是一段津腔贯口儿：“介似内个尼姑庵里面儿跑出来的小道士，不去要饭，来爷爷介葛讨野火？今儿个爷爷没功夫搭理你，麻溜儿的给爷滚蛋！”胖警察一挥餐刀，往门口一指。
    刘小浑挨了骂也不还嘴，只呲牙一笑，伸出手来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正抽在胖警察锃光瓦亮的脑门儿上，手劲大的直打得这胖警察一哆嗦！手里叉着的红肠都掉在了红菜汤里。
    再看这原本气焰嚣张的胖警察，在被刘小浑狠抽了一巴掌之后，竟像是被打蒙了，微微一愣，就咂么着嘴儿慢慢的坐了下去。摸着生疼的脑门子怔怔的看了刘小浑半晌，才又捏了个葡萄放嘴里，细细咀嚼了两下。
    吃完这颗葡萄，就看那胖警察瞪圆了眼睛看着刘小浑，先是一抱拳，接着双膝一软，就要给刘小浑跪下！还好刘小浑眼疾手快，腿一伸，用脚面拖住了他，否则在这人满为患的酒店大厅里，真要让他来上这么一出，那俩人还不让人看了笑话？
    胖警察被刘小浑拖住才反应过来，不能在这洋人餐厅中来这么一出，只是事关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难免乱了方寸！见刘小浑不让跪，胖警察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哀求开了：“小道长啊，您可一定要帮帮我！我这一家老小十一口儿，现在都在家里挺尸，就我一个囫囵个的人儿，还添了个吃东西没味儿的毛病，您刚才那一巴掌，生生就给我治好了！您老是神人呐！您一定救一救我这一家老小！我魁五就算是当牛做马，也一定报答您！您一定救一救……”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真到了节骨眼上，即便是长了一副太岁模样的魁五，也哭成了一滩烂泥，刻意压着的嗓音里，满满的都是悲意。
    敢往这魁五对面坐，刘小浑自然是看出了些因由，这时候就拍了拍魁五的手背，安慰道：“我既然坐在了这里，自然就是来为魁五爷您排忧解难的，您别忙着哭，先给我说下您家里人到底是个甚么情况？”刘小浑说着，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来，对着这满桌子的菜，就下了手。
    一听刘小浑这话，魁五立刻一叠声说着：“对对对……小道长索的对。”然后，他就愁眉苦脸的说起了家里的糟心事：“事情是介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