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共感者

    
    第一章：无个性
    【英雄不应该是才能者的专利。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能力微末者，亦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她是无个性诶——怪不得什么事都干不好，果然是个天生的loser。”
    “你看她那个样子，又笨又呆，还留那么一个可笑的发型……她真以为自己是中国娘吗？简直可笑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么说真的诶，我说怎么越看她越不爽，下次一定把她头上那两个丑爆了的包子揪下来——”
    “还是别了吧，万一里面有虱子呢，太恶心了。”
    “那就先给她洗个头嘛，整天傻兮兮地对着人笑，早就想整治她了。”
    “到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可以可以，把美子和小信叫来，咱们好好准备一下！”
    一阵天真清脆的笑声被放学的铃声掩盖，夕阳从教室宽阔明亮的窗户照射进来，给他们稚嫩可爱的脸庞打上了一层金灿灿暖融融的光。他们的眼眸中无一不浸润着自信张扬的光芒，他们肆意地笑着，健康灵活的小小躯体笼罩在金色光晕下，看上去像天使。
    他们背上书包笑闹着走出了校门，金色的校徽在他们漂亮的校服上闪闪发亮。校徽上，印有两个艺术体的汉字：英豪。
    是的，英豪小学，本市最好的小学，也是全国拥有英雄校友最多的小学之一。在如此的光环吸引之下，越来越多拥有才华的孩子们挤进了这所学校，仿佛进入这里，就已经半只脚踏入了英雄仕途之门。
    然而，这些被视为天之骄子的小天使们，正用令人不安的语气讨论着一个人，那是他们的同班同学，不属于这些天之骄子的格格不入的异类。
    不过他们的声音早就随着傍晚的微风消散，他们的那些话语，谁又能听得到呢。
    “我回来啦！”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幢狭窄民居内，一个娇小的灰发女孩按响了门铃。她身上帝豪小学的校服有些皱皱巴巴的，沾上了灰尘，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欢迎回来——”屋内女孩的母亲打开了房门，“嗯？今天为什么要按门铃？你爸爸不是给你家门钥匙了吗？”她笑眯眯地探出头，刚刚三十出头的年龄还未给她标致的五官留下什么印记，红润的脸庞和闪闪发亮的双眼诉说着她无忧无虑的主妇生活。
    “嗯——找不到了。”女孩有些局促地回答道，和母亲相像的一对杏仁眼心虚地瞟向一边。她的包子头也看上去毛毛糙糙的，远不像早晨出门上学时母亲帮她扎好时的样子。
    但是母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异常，依旧笑眯眯的，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嘛，是掉在学校里了吗？……那下次再让你爸再给你配一个就成——快去换衣服——今天的晚饭是烩面哟，烩面～”
    女孩的眼睛亮了亮，向着她的母亲微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女孩和她来自中国北方的母亲一样，都喜欢吃面食。而她的父亲，一位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也因为在中国留学多年的缘故，也早已沾染上另一个国度的风俗。
    相信今晚的烩面，应当是全家人的期待。
    回到自己的房间。女孩关上房门，笑容渐渐收起。她放下自己还有些潮湿的书包，把里面的书本掏出来摊开晾在窗口。
    书本上的字经过水的浸泡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她歪歪扭扭写上的名字：友助加奈。
    她走进卫生间，脱下了沾上了灰尘的校服，随意地扔进洗衣篮里。镜子里，友助加奈瘦小的躯体上，几处瘀青赫然可见。
    但她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结果把自己给逗笑了。然后，又自顾自地发了一会儿呆，脑海里全是有关学校的无花果树上是否能结出糖果的幻想。
    直到过了一会儿，窗外夜晚的风吹过让她感觉冷了，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穿上了家里的起居服。
    门外似乎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和妈妈的呼唤声——这是爸爸回来了，该开饭了。
    三口之家坐在饭桌前，母亲乐呵呵地将调味碟放在三人中间。
    于是沉默的狭小餐厅里，除了吃面的细碎声音，只余下温暖的、带着面香的白色蒸汽氤氲在空气里，柔和的黄色灯光笼罩着每一个人，也笼罩在看上去已经有些破旧却被擦的干干净净的桌椅上。
    但如此平淡温馨的气氛被一个声音打破了。
    “加奈，听你妈妈说你又把钥匙弄丢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吧——怎么回事！”女孩的父亲，友助凡平，一位如他的名字一般平凡无奇的警署文员，此时充满了疲惫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责备的神色来。
    他严肃的灰色眼睛透过镜片注视着加奈，这是最让她紧张的时刻。
    瘦小的女孩慌乱地低下头，逃避般地紧盯着自己的面碗，下一秒竟出起神来。
    旋转的汤汁带动着香菜叶浮浮沉沉，就像她被人扔在水池里的书和笔记本们。而她的书包也已经被粗暴地翻过，扔在一边，被水浸湿了。她奔跑着捡回自己的书包和散落在水面上的书本，将嗡嗡的嘲笑和议论声留在身后。她努力地在水池中寻找了很久，却一直没能找到回家的钥匙——而它本来应该是被她认真地挂在书包上的。
    “她是无个性诶——一个天生的loser为什么要在我们学校。”
    “看她那呆样，什么都做不好，真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是啊，这里不是英雄的摇篮学校嘛！她一个无个性，难道也想当英雄？”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加奈，加奈！”母亲轻柔的声音唤回了她漂散的注意力，她抬起头，对上母亲天真的笑容。“爸爸在问你话哟～？”
    “无个性。”短暂的沉默后，友助加奈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哭腔。“爸爸，妈妈，无个性就是天生的loser吗？”
    “无个性，就绝对当不了英雄吗？”
    “这样的话，为什么要送我去英豪小学读书——那里的人不都是要当英雄的吗？我又当不了——”
    “不是的哟。加奈。”友助凡平似乎听懂了女儿不愿启齿的经历。他放缓了语气，摸了摸和他相仿的，毛茸茸的灰色头发。
    “英雄，可不是’一种职业’这么狭小的含义。现在的媒体和大众，都太过于关注这一种含义，而忘记了英雄的真正含义——那是在超人时代之前就已经拥有的含义。”
    女孩诧异地抬起头，作为一名出生在超人社会的新生代，她对超人时代之前的种种都毫无概念。
    “英雄，自古以来，都是一个非常广义的概念，它是一种精神和品质，代表在任何艰难困苦之中都能够勇敢面对，并且将乐观与快乐传递给他人，引领着他们向前走——这样的人，便可以被称之为英雄。”
    友助凡平的视线飘远了。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成为真正的警察——那是他少年时便憧憬的梦。如今连配枪都没有的文职工作，是领导对无个性的自己的照顾，但这不同样是一种残忍的嘲讽吗？
    ……他自己，妻子，和他们的父辈们都一样，因为无个性曾经经历过太多的不公和苦难。他们都在无形的隔阂之中挣扎，费尽心血也无法将在他人看来唾手可得的梦想成真。
    而如此残酷的挣扎，这么快就轮到自己的女儿了。这样的认知毫无疑问让他痛苦，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五官的肌肉，对自己的女儿露出一个足够温暖的笑容。
    的确。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什么，比成为一个异类，而且还是更加弱小的异类，更让人痛苦绝望呢。
    但是——
    “被称为一种职业的那种英雄，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但是属于一种精神和品格的英雄，人人都可以做到。毕竟，人生就是一场战斗，不是吗，加奈？”
    女孩的眼睛睁大了，总是走神的视线此刻牢牢固定在父亲带着浅浅黑眼圈的瘦削的脸上，深灰色的瞳仁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我，还有你妈妈，还有你的外祖父母，和你的祖父母，都是无个性呐。的确，无个性在这个世界上是少数，正因为如此，我们遭受到的阻力和困难会更大——但是这就是我们的战场，加奈。所以，我们用全部的力量努力生活，创造价值，并且给予更多的人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样的我们，难道不是真正的英雄吗？加奈？”
    望着父亲脸上的温暖笑容，友助加奈的脑海中忽地回忆起了父亲帮助路边的老奶奶过马路时她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的笑容，还有他资助的贫困孩子们寄来的画满了花朵和红心的节日贺卡。
    还有献完血之后的父亲略显苍白但愉悦轻快的神色。他笑着对她说：“加奈，这一袋血，也许可以救一个人的命呢！”
    还有很多很多……啊。她忽地明白了，原来无个性也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也有力量帮助需要的人，也能够成为英雄——哪怕不是职业的那一种。
    真好啊……这就已经很好了，友助加奈无比欣慰地想。
    “嗯！”她开心地点头，小虎牙又一次露了出来。“我明白啦！爸爸是英雄，妈妈也是英雄，我也可以当英雄！我也要当真正的英雄！”她用稚嫩的嗓音大声地宣布道。
    “哈哈哈真好呢，加奈～”母亲轻轻地鼓起掌来，“小英雄加奈！加油！”
    “周末的时候，要不要一起跟我去福利院看看？那里的人们也都是英雄哦！”友助凡平拍拍女儿的肩膀，微笑着说。
    加奈点头。女孩的身躯依旧瘦小，但眉眼之间的伤痛却似乎已经淡去，一抹明亮的期冀浮现出来，给予她面对现实的力量。
    她坚信，自己也能成为英雄。
    有一份热，发一份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