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有女翩跹

20.烛影

    
    坤颛的婚期定在金秋的九月廿六。
    “白马寺的大师傅算了多少遍,说是再也挑不出这样好的好日子了!”
    闫氏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如此,两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人,就在这个万里挑一的好日子里,一个被盖上红盖头塞进马车里,一个被人催着骑上高头大马去接亲。
    是而廿六日一早,暮色渐散,天罡拂晓。坤颛便一身红袍,在喜炮唢呐的热闹声响里,带着一路人马浩浩汤汤地往城南去。
    坤颛今日倒是不同往日光景。
    在这个众人俱是极其认真的日子里,他虽无任何期待,可终究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众人都说这是他一生的好日子,那边就是吧。
    坤颛乐意当一次众人为之忙活的对象——可人一入戏,难免心下也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来,不觉形色俱是正经起来。
    本就是风华正茂板正条顺的少年郎,一旦打内心正视起来,哪里还有不风流倜傥的理由呢?
    *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赶到胡府门口时,天才堪堪大亮。
    坤颛将早已备好的开门利塞进胡府开了的门缝时,竟有一丝恍惚。
    门里传来女孩子们娇俏的声音,清亮地像盛夏清泉一般的笑声在他的耳畔碰撞回旋。门缝里偶有女子的面容影影绰绰地一闪而过。
    “芫秋的相公好不像话!这般小气还想娶我们天仙一般的芫秋么?”
    门里又传出的明艳声音才让坤颛回过神来。于是又是忙不迭地叫小厮们赶紧塞礼金进去。
    礼金赛的够多了,可门里的又不开心了。
    又是那个听起来年纪稍小的明艳声音从门内传来,
    “芫秋的相公真听话,门外的你且回答我,待娶了我家芫秋过门之后,是听你的还是听芫秋的?”
    问题一落,又是一阵娇笑声浮出来。
    坤颛平生第一次被人捉弄地这般彻底,他被闹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还有功夫冒出个念头——这人怎么跟温灵似的?天生就会作弄人。
    坤颛正窘着,就听门里有个年龄稍大的沉稳声音道,“好啦,咱们也别闹他了。倒是芫秋等急了,还得怪罪我们呢!”
    门里又是一众女孩的笑声。
    马上门里也塞出来一个荷包,
    “这次先放过你!喏,这是我们众姊妹请秦家各位吃茶的,可得收好啦。”
    坤颛刚接过茶点金,胡府终于门庭大开。
    坤颛擦擦汗,看了看从门口到正厅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心想还有一关关习俗等着自己去闯,竟忽然有些泄气了。
    可真够麻烦的。
    坤颛暗自腹诽,可明面上还是得一步步慢慢走到正厅里。
    待坤颛进入正厅后,坤霈这个跟着迎亲的兄弟才终于能够松口气,跟着方才闹得最开怀的少女走到宾客席坐下。
    “芫秋相公的弟弟,吃好喝好啊。”
    坤霈一向自重,今日见坤颛都能被折腾成这般,早就怕极了胡家的姊妹们。
    那明艳声音看着坤霈连头都不敢抬,抿嘴一笑,轻飘飘地甩了一句“呆子”,便翩跹而去。
    *
    坤颛看着顶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的胡芫秋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才多了一丝真实感。
    坤霈将花球递到芫秋手里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
    为什么她的手同他从前摸过的那些不同呢?
    坤颛想着,同她一起先拜天地,再拜祖先。
    坤颛正准备给胡家双亲奉茶跪拜之时,喜婆在一旁道“新郎官这是高兴坏了。哪有新妇还没拜见翁姑之前便先跪拜的道理呢?”
    坤颛的余光瞥到攥着花球的一双玉手悄悄攥紧。
    他大手一挥,朗声笑道,“芫秋是我秦坤颛明媒正娶的妻子,芫秋的父母难道不是我的父母?我跪拜我的父母哪有拜错之理呢?”
    一席话说得敞亮知礼,一向酸腐的胡三爷笑得合不拢嘴。躲在后面的一众姊妹更是羡慕红了眼睛。
    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啊。
    芫秋红着脸,低垂着头偷偷看了一眼身边人的喜袍腰封上绣的那块澄澈浑圆的夜明珠,不禁浅浅一笑。
    *
    “来了!来了!”
    明琳和温文一前一后打了帘子进了庐静堂来,叫姐妹几个赶紧去看新娘子的时候,明琅正是异常纠结。
    秦家男眷虽不少,可是坤颛成亲之时却是小的太小,老的又太老。除了坤霈,倒是再挑不出其他弟兄了。
    幸而坤颛一向左右逢源,寿王又同坤颛臭味相投,更何况皇后本就有交好之意——是而今日寿王祁王一齐都到了秦家。
    两位亲王一齐来撑门面,秦家如何不面上增光。
    秦家此番是长了脸了,可是明琅却是不敢轻易到寿王那登徒子面前去显眼。
    明琳看着明琅半天不挪窝就心里发急,“你倒是去不去?你自己不看就算了,可别耽误别人看新娘子呢!”
    明琼见明琅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同温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不一会儿就把明琳拉了出去。
    明琅见她们都出去,可是心下还是不安稳。
    如今她一个人坐在庐静堂内,外院的模糊的炮竹声、唢呐声、唱客的吆喝声,此刻到愈发显得庐静堂沉静起来。
    她一个人坐在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庐静堂里,偏着头看着一只滚圆的麻雀不知从哪跳出来,一蹦一蹦地跳到她的裙边。
    麻雀胆子大的厉害,一点也不怕人。
    明琅将手支在膝盖上,随手从桌上捏碎了点心撒到地上。
    她神色温和地看着那只小雀儿在她脚边跳来跳去地叨着食物的碎渣。
    如此也算称心如意吧?
    明琅保持着注视的姿势,可思绪却飘的很远。
    一时间,她竟没注意到,一身着烟色锦袍的男子原本正匆匆往院中来,却忽而停在院门口的核桃树下。
    今日虽则天色晴好,但已是完全的初秋风光了。
    和煦日过落在人身上,却还是有种温和的疏离感。
    杨潜一人挺立于和畅微风中,看着庐静堂里缩成一团的少女偏着头看一只小雀儿啄食。她从蟹青色的披风里探出手来,似乎想去触碰一下那毛茸茸的一团。
    小雀儿最是乖觉,还没等她彻底伸出手来,便振翅飞走。
    她似乎轻叹了一声。
    那声叹息像是花朵秋冬香消玉殒之后最后的一声香气。
    有一点树影落进堂内,树影飘摇,隐藏了少女的神情。
    可是那一刻杨潜却觉得,她的嘴角应该是轻轻勾起来的。
    却不是她从前看着他那般的皮笑肉不笑。
    此刻她的嘴角应该是微微往上翘着。她的嘴唇像她一般,是个带着少女娇憨的圆润饱满的丰盈嘴唇。
    此刻她应该笑得像个即将圆满的小月牙。
    这都是些什么不成样的念头,可是一向自矜的祁王却想的认真。
    他这个人一向是运气极差的一类人,这是他自小便明白的道理——他想要的奢求的期望的,从来都是别人可以轻易得到的。而他费劲千般心思,却往往到头来两手空空。
    人心难测。
    杨潜也想得明白,所以他不再有其他的心思。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有的人天生做什么都容易些,有些人拼尽全力却尽是一场空。
    所以他不求,不想,强迫自己不要有多余的欲望。
    杨潜下意识地感觉衣服左前襟下的肌肤,忽而像是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
    “快接住我。”
    那就,再尽力一次好么?
    杨潜那双像是深山寒泉的双眸,终于多了一丝暖色。
    他笑了一下,正准备上前时,却发现一身粗布麻衣的高大小厮速度极快地进了庐静堂。
    *
    “阿......棠?”
    明琅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就足以震慑恐吓的刀疤脸,在心里暗恼自己运气不好。
    “是你?”阿棠没有一点见到主人的模样,他环顾一下左右,“她呢?”
    谁啊?问得那般亲切,好像同她家琼妹多么亲近似的。
    可是明琅没那个胆子。
    如此明琅只好乖乖回答,“她去看新娘子了。”
    刀疤脸似乎有些失落的模样,明琅暗戳戳地观察他——这便是让上京无数姑娘竞折腰的玉郎王博衍?
    依稀能看出曾经琼林玉树的模样,只是那道疮疤实在过分引人注目。
    只是谁愿意相信曾经的梦中情郎天之骄子,落拓成这个模样呢?
    “等她回来你同她说,我自愿跟随李小将军。先生那边,我自会劝服他。”
    明琅倒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你倒是相信我,你难道不怕我告诉奶奶母亲,将你乱棍打出秦府去。”
    阿棠挑眉,冲她一笑,“那日不就是你带着她听墙角的么?她不认识我,我不信五姑娘不认识在下。”
    “毕竟,从前五姑娘不是还帮你三姐姐暗自送了封信给我么?”
    此话一出,明琅眼前的这个人才和印象中的那人有了些许重合。
    明琅没想到他竟说着这般坦荡,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五姑娘放心。阿棠既有心自破容颜,便不会牵扯秦家分毫。”
    明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等她说话,阿棠一扭身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明琅正望着阿棠的背影,忽而感觉一股蒸腾热气向她袭来。
    “见过五姑娘。”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一个接一个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那日杨潜就她于水火之后,明琅便不知该如何面对杨潜。杨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总是被他折腾地糊里糊涂。
    可明琅除了试图拿到他计算秦家的证据,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际。
    “明琅见过祁王。”明琅乖乖地向他福身。
    “五姑娘原来是知礼的。”
    此话一出,明琅就奇怪地抬头看他。
    “明琅听不明白。”
    “独身一人,却同一陌生男子纠缠。这便是知羞守礼?”
    您哪位啊?管的到宽。
    明琅白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别人,他是......”
    “他是谁?”
    明琅险些说漏了嘴,“他,他便是......阿棠啊。”
    “阿棠是谁?”
    明琅最讨厌的便是杨潜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
    从前做他的王妃是这般,如今她跟他有什么关系,竟然还被他诘问。
    反正他就是觉得她没什么用处,只会添麻烦罢了。
    明琅气性来了。
    “阿棠啊,”明琅看着杨潜越来越阴暗的脸色道,“阿棠可不是那般终日只会忙于逢迎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人家可是要上沙场真枪真刀地保卫大胤的!”
    “不过是一介莽夫......”
    “明琅一介弱女子,偏就欣赏这般武将真丈夫!”
    杨潜正准备回嘴,就看见一个小厮从后院跑来,“王爷,久等了。方才库房找了许久,这玩意儿年代久了,您看看可是这个?”
    杨潜将锦匣打开,看了一眼那对玛瑙掐金琉璃盏,“错不了。”
    没等明琅反应过来,便带着那人匆匆忙忙地往院外走去。
    这便走了?
    明琅还没回过味儿来,庐静堂里,便又只剩她一人了。
    *
    坤颛今日被灌了许多酒,直到半夜才被放回婚房。
    只见屋子里一双龙凤双烛已经流了一烛台的蜡泪。坤颛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对不住规规矩矩坐在红绡帐内锦衣华服的新娘。
    坤颛略微局促地坐在拔步床边,喜婆进来将两个人的衣角仔细系在一起。又将两人的头发各用金剪子铰下一缕,用红线仔细系好。喜婆正准备将其收入锦盒,却被坤颛挥手退下。
    待喜婆出去之后,坤霈舔了舔嘴角,他将那缕青丝在手上把玩。
    “你看,咱们的头发合在一处了。”
    盖头下传来细细的笑声,“天下夫妇都是这般的。”
    坤颛挠挠头,“对啊,天下夫妇都是这般的。”
    坤颛忽然很想见到她,他伸手将她头上的盖头揭下。
    坤颛看着低着头害羞的胡芫秋——她的唇软润弯翘,在昏黄烛影里显得秀色可餐。
    “是你么?”
    坤颛问了一句。
    “是谁?”
    满头珠玑的新娘抬起头来,双眼明亮非常。如同一双炬火试图直射他的内心。
    “是你。”坤颛笑了一下,伸手帮她拆下满头重物。
    芫秋也笑了笑,“夫君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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